“小郎君,大人托我来传声话。须臾诗宴开始,请您不要吝惜才气。”婢女含情脉脉地冲侯佳音眨眼,“奴婢虽是下等的人,大字不识一个,心中却是期盼您展露才气的。”
那柏仲似还未认清当下的情状,只嘻嘻笑了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侯佳音削弱的肩头,“苟富贵,勿相忘啊。”
侯佳音只僵着身子,好半晌才转动了艰涩的双目,冲着忸怩不安的侍女露出一笑。
高阁飘落出的管乐渐歇,只残盛下几道音符零零落落化作乌有。有小厮已在水上安置了几十盏酒觞,远远瞧着竟像是船舶浩浩荡荡流游而下。
裴韫从下游处收回视线,朗声开口,“新政现已推行,在座各位不若以新法为题,作四六骈文或是抒发各自意见,当如何?”
一群人自然是喜不自禁,纷纷应好,双目更是牢牢地盯在顺流而下的酒觞,热切盼望着能得到这一珍贵的机遇。
山泉湍湍而下,时急时缓,鸟雀似也被凝重的气氛惊着了,叽喳几声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是天热的,还是被这阵仗吓呆了,侯佳音的额上留下了涔涔热汗,甚至身上的春衫也饱吸了潮漉,黏糊糊贴在了脊背。
只要不是她。
只要不是她!
可偏偏是她。
酒觞本顺水势到了仲柏面前,却像是在戏耍侯佳音一般,悠悠晃晃打了个转儿,最后缓缓依靠在她附近的草滩。
侯佳音只装没看见,只盯着案上置着的玉盘。
“居山!居山!”
仲柏的声响像是当头一棒,狠狠地往她的头上砸去。侯佳音像是承受不住他这两声似的,双肩颓靡地塌陷下去。
“为孰人?”
侯佳音清清楚楚地听到裴韫饱含戏谑的声线,又带了点引诱和嘲笑,“还不速速起身作答?”
她慢吞吞地起身。
像是小时授课时分心后被夫子抓住了似的,双手不老实地绞在身后,面上带了不甘不愿的愤恨。
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蛮横样儿。
书生的密语嘈嘈切切,像是平地上炸开的阵阵响雷似的,霎时间从周身涌了过来——有嘲笑她无能胆懦弱的,有讽刺她图生了好皮囊的,亦有对这个年岁尚小的儿郎的担忧。
侯佳音心一横,说出了心里话,“回大人,我不会。”
裴韫笑,“居山又何必谦让?若是作不得骈文,说说自己的意见,填补新法空缺也不是不可。”
谈论新政可是件大事儿,要是说得好讨贵人欢心了,就是个一飞冲天的大好机会;若是说得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侯佳音只觉得脖根飕飕得凉,撇撇嘴道,“居山年岁尚小,才疏学浅也不敢妄言新政。且此法施行畅用,定是皇上和大人深思熟虑的英明决策,若是非要小生说出个不是来,那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了。”xǐυmь.℃òm
不少人轻“嘘”了一声。
瞧瞧,什么本事也没有,倒是把马屁拍得一通响!
“既居山百般推脱我也不便勉强。只是这大好春光不可辜负,不若作诗一首打个开场。”
侯佳音恨不得挠花裴韫那张煦煦微笑的脸!净闲得没事干来跟她找茬!
她深吸一口气,对上了一众略带鄙夷的视线,正要开口拒绝——
“听闻居山小郎君之诗词歌赋可及李杜。”
就连身边的仲柏也劝诫着她来一首。
侯佳音纤丽的身影便在荼靡春景里凝固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净面上团簇出浓郁的红,牙缝中蹦出了几字,“一尾两尾三四尾……”
众人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了澄廓溪水中的游鱼。紧接着又是一句,“五尾六尾七八尾,九尾十尾无数尾……”
这偌大的郊林里沉寂,偶有风的呼呼声里夹杂着几声讥诮。
侯佳音说不下去了,也无话可说了。她现只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脚下的土地,看看有没有裂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误入泥潭而不秽。”
是仲柏在耳边的轻轻地提醒。
侯佳音耳朵尖,原封不动地把那句话照搬了一遍。她好像是找到了救兵似的,原苦恼的面颊咧开了一丝骄傲的笑。
裴韫没什么表情,只暗暗捏紧了手中玉觞,“虽有新意,却远不及李杜诗词之恢弘大气。”
“大人,只是小生有幸曾拜读过居山先生的文章,当真觉得其文采不似从前闻名。”那人朝侯佳音望来,“我曾听夫子说过,居山先生六岁可缀句成章,可今日之见,恐有负盛名。”
“想不到昔伤仲永,今伤狄明啊。”
人群议论纷纷,赞着“他”过去辉煌的历史,叹着“他”现今江郎才尽。
侯佳音点着脚尖去踢踏着脚边的泥坑,不禁有些尴尬。
“不是必要的时候不要动手”。
屈寻枝的话回荡在耳边。侯佳音幡然醒悟,腰间悬挂着的配剑不是要自己英雄救美,而是在自己丢尽颜控面时候自尽用的。
“居山,过来。”
有小厮已听从了裴韫的指示,要挪了她面前的桌案到别处去。
凭什么这样烂的诗词还能得了裴大人的青眼啊?!大半的书生怒火中烧,既不屑又满眼嫉妒地朝她瞪过去。
可侯佳音浑然未觉。她只认真地埋头在地上搜寻着什么,落叶不行、残花不行、枝杈不行,小瓦砾更是不行……最好是块大些重些的石头,她要给裴韫的脑袋砸开花!
可宴会开始之际已有婢女将周围打理整饰一遍,她就是看花了眼也寻不出个豆大的石子来。
见一众人等着自己,她也不好再拖延下去,一步懒一步地朝他挪了过去。
她卷着铺天盖地的怨怒和甜腻腻的女儿香挨在了他的身边。
于是裴韫真真切切闻到了她的甜味,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的容颜。
大抵是为了掩盖女儿身,原本细长黛眉画粗了些,眉峰微向上隆起,带了些飒飒英气。又在耳上抹了层脂粉,掩去了耳环痕。当下又特意压低了嗓儿说话,倒是个未长开的朱唇皓齿小郎君。
裴韫挥手拂落了膝上的一瓣落英。
他在等。
等她的一个解释——明明与自己说和屈寻枝一道玩儿,怎和书生搅和在一起了?
他心里生了妒意和不满,可心中的空阙又因为她的存在而充盈满足起来。
可反倒是她质问起来了,“你天天忙东忙西的,怎偏今日我在的时候就有空吃吃喝喝来了?”
裴韫满腹郁结,沉沉抬眸看了她一眼。
侯佳音不但未被他的目光怵到,反倒愈发来了劲头,伸手将他的大手一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瘪嘴,“你给我说!”
裴韫不答,只垂眸扫了眼她攥着自己的两只小手。是晃眼的白腻,是玲珑的小巧,因着皓腕摆动,激得腕上的银镯叮叮当当地响。
他心里的气便消了。
她本来就这样小的一只,肚子里装了糕点、糖果、甜饮就满当了,干嘛还要让她装了气受?
裴韫扯了她的衣袖盖住银镯,故意唬她,“藏好了,可别叫人瞧出端倪。若是叫人发现了,脑袋就保不住了。”
而后不紧不慢地和她解释,“举行此次宴会只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些人才。那些个官员老了,总是需要人代替的,你说对不对?”
侯佳音悻悻撒开了他的手。
她好像顺带着捎走了他的心,叫他坐立难安。裴韫开口问道,“你呢,为何和那人坐在一起?”
侯佳音恹恹,“碰巧遇到,打了个招呼。”
裴韫“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溪流淙淙而过,得了酒觞的人已高声议论起来,甚至嗓音愈发拔高,慷慨陈词。
“昔者吴王以临山之利,减轻赋税而救济穷乏之民以收买人心。其威积累而生违逆之心,恐害于国而利于贼。”说话者为今年春闱榜眼宋力登,对着座上的裴韫略一躬身,“大人,若真将盐铁之权下放平民,若得奸佞群聚,私门成党,国将乱矣!”
裴韫低应一声,微微往后仰捉住了莺莺的柔荑,面上却是一派的清风凛然,对着默不作声的林倪风问道,“你可有议论?”
众所周知,林倪风是宣平王的人。自皇帝大病之后,狐蒙裘戎。党派争权与五子夺储之事伺机闻风而起。以右相裴韫为首的晋安王党与以领侍卫内大臣安沉烈为首的宣平王明争暗斗,将前朝后廷搅翻了天。
一行人不明裴韫是何意思,只纷纷将惊慌疑虑的视线投落在那最不起眼的削瘦书生身上。
只见他不矜不伐轻呷一口茶水,“新政既已推行,小生也无话可说。只是鄙陋狭隘,对于新政推行之法抱有存疑。百姓甚苦于发僦盐铁之杂费,镇压之强横。”
“林探花可有高见?”
“南地单由司马大将军领兵驻扎恐是不妥。”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五代十国武将犯上做乱,唐有藩镇割据之威,今方大将军大权在握,占领南地怕是为人所诟病。小生之见,当削减大将军之兵马,以礼仪教化……”
话未毕,只见一道黑影飞窜,他竟生生被一个踹进了溪涧。
“林倪风你勿要不识好歹!我屈氏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出生入死,岂非是你这种猪狗之辈可妄加议论的!”屈寻枝通红着眼瞪着在水面挣扎的书生,“你若是嫌我在你跟前碍眼直说便是,何必拿我兄长开刀?!”
众人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急忙上去施救。
林倪风被救了上来,面色苍白如纸。他看也不看屈寻枝一眼,只解下了湿透的长发,摇摇晃晃地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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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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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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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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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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