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件事,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屈儒了。先前本就为了这个妹妹天天操碎了心,现在倒好,麻烦事儿全都算到了裴韫的头上。
前日在她们在街道上甩鞭子误伤了一个行人,裴韫负责;昨日又在古玩店打碎了前朝的官窑,裴韫赔偿;今日……
屈儒摩挲着下巴,看着自家妹妹的男式打扮,“今日打算去哪里闯祸?”
“我呸!”屈寻枝在后院的兰锜挑挑拣拣,拿出两把配剑,“你的嘴上就积点德吧。你就给我等着,今日我就给你弄出个妹夫来。”
刀剑冷气森森,流畅的光影顺着凌厉刀刃直往眼里割。屈儒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跳,劝诫道,“给裴家小夫人换一把剑。”
况且不论人家小娘子娇气,拿不动这沉甸甸的铁剑。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她自己,裴韫指不定要来和他算账。
屈寻枝哼哼,到底换了一把鎏银木剑,“走了!”
屈寻枝本约好了与侯佳音在承天门见面。等了大半时候才见人群熙攘中婷婷袅袅来了个美人儿。她心里那个气啊,伸手她脑门上戳,“不是说好了今日扮男装出门么?!”
侯佳音护着自己的脑袋,泪眼汪汪地嗔,“这也怪不了我呀。”
平日里都不见裴韫的人影,偏她今儿个要出门的时候在。在就算了,还问东问西的,问她去哪里、和谁去、什么时候回来,爹爹娘亲都没他管的这样宽!
“行,你去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了。”
不过多时,一家隐蔽店铺里走出了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少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将街边不少未出阁的女儿家给拐了去。
屈寻枝将那把木剑递了过去,神神秘秘地附在她的耳边,“不是必要的时候千万不要动手。”
侯佳音突然觉得自己好威风!她像是话本子里的杀手,是个武功盖世的江湖英雄!
她的心中荡漾着豪情万丈,“走罢!”
东郊那地儿是仕官贵胄专门举行宴会的场所,闲人不得进。此次举办的流觞宴,是读书人抢破头也要进的地儿,若是得了里头贵人的青眼,平步青云、加官进爵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当然,像侯佳音和屈寻枝这等大闲人是近不得的。好在屈寻枝知道东郊栅栏处有个狗洞,二人身材娇小,便埋头钻了进去。
放在平时,裴家小夫人定是要嫌东嫌西的。可今日,她觉得自己好气派!
她身上带着一把配剑,她就是个身手灵活的间谍!
“我跟你说过的可记住了?”
“记着呢。你是去年秋闱里中了秀才的阮欧,我是去年春闱里中了童生的狄明。”
“此番我特地查过了,此次宴会这二人不会出现。我们行事只需低调些,不会有人发现的。”
侯佳音应下。
而二人生了这样一副好面孔,断然是低调不起来的。有不少书生见了二人,欲上前同他们的搭话。
二人以扇遮面,示意不方便。那三两人心中失望,到底还是离开。
不远处五六人簇拥着一青衫书生踱步而来。那人体格修长削瘦,略显出些羸弱,却与远处脉脉青山相融,眉目与辽阔苍穹一态。
“他不是……”
“就是他!”屈寻枝低低惊呼,“对不住了,莺莺……我需去寻他。”
流觞宴,顾名思义,就是将酒盏放置于流水之上,酒盏随流水而动,停在孰人面前,孰人便要作诗一首。
侯佳音没那个本事,自然不会巴巴往前凑。见竹林苑处少行人,便抬步往里头走去。
煦煦微风带来了里头的切切响动。
侯佳音一怔,稍稍猫身掩蔽于丛密绿竹中。
“我都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这样重要的事情,怎可以不明不白地交给侯策?”说话者微微犹豫着,复道,“难不成,难不成真因为他是大人的岳丈故而有意提拔?”
“根治水患之法,既不可纸上谈兵,亦不能轻举妄动,轻信他人妄言。地形之高低,水流之快慢,沼泽之深浅,河身之曲直,不大相宜。还需躬历山川,亲劳胼胝。侯策虽不受圣上重用,可这些年游山历水,天文地理之才不乏夫子。”另一人应答道,“大人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只是近来弹劾之臣对他颇有微词……我恐……”
“只是大人这几日行事确实较从前荒诞。日费斗金不论,瞧着对淮安侯和五殿下也似有不满。”
“不好说啊,皇帝病情如何了?”
“不大好,我看着……”
一支竹扇“啪嗒”敲落在侯佳音的肩头。
她恍惚片刻,对上了一张斯文俊秀的脸。
那人见了侯佳音的眉目,心中不禁浮上惊叹,面上的熟络与热情较方才更甚,“兄台,流觞宴会已然开始,你怎独自一人在此处发呆?不若与仲柏同去,路上也好有个伴?”
侯佳音怕密林中的二人听到这边的动静,慌忙低声辞绝,“多谢您了,只是我不爱繁华地,故来竹苑里讨个清净。”
“小兄弟何必谦让,此次宴会可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仲柏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衣袖,“你且随我去罢!”
那人瞧着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手中力气倒是大。一双大手紧紧地钳着她的细腕,三两步被他拉了出去。
“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姓狄名明,表字居山。”
“那我便唤你居山罢。”
侯佳音抿了抿唇,道了声好。
她约莫是觉得渴了,伸了舌尖扫过干涸的唇瓣。彼时春晖暵暵束射于微隙的目睫,搅动了一捧离散的碎金。那几片残碎的光影便顺势落到微润的朱唇。
仲柏眼一热,微微别开视线。
真是怪了,这个小郎君怎生得比女儿家还要娇美……
两人姗姗来迟,也占不到好座位,只好在人群稀朗的下游处坐下。
桃木铜镂案几上安置了三两只青玉盘,盛放着坚果松榛、时鲜水果。侯佳音喉间生出几许渴盼来,便捻了个果片塞入口中。倒也不是食物可口,只是河岸绿草蓁蓁,瀺灂霣坠,偶有游鱼流窜,三五成群,跌宕激浪,此番春景总是需要些吃食来应景儿。
那仲柏不知在寻探些什么,努力伸了脖子往上看。只是裙裾重叠,人头攒动,能看到些什么呢。
“居山小兄弟、居山小兄弟!”那文弱书生忽大吼一声,语调里的热烈与敬仰摧枯拉朽地烧进了他的眸子里去,“你帮我瞧瞧,丞相大人是不是在望我们这处看!”
“丞相?!”
“对!是裴右相!”他已然陷入了沾沾自喜的境地,“是不是大人读了我所著的文章,故而有心留意我?”
水光潋滟中荡漾着他泛着蠢气的笑容。
然而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侯佳音对着水中倒影露出一笑,一副笑不出又哭不出的笑。她“刺啦”一下甩开了手中的桃花玉髓折扇,只小心翼翼的露了双杏眼望河岸上游睨去——
她对上了一双眼。一双似笑非笑,又带着些冷意和针芒的冷淡的双眼。
侯佳音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将手中物件儿往上一端,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应当看不见自己了罢?
然这样“一叶障目”的举动似加重了他的怒。他清泠泠的眼赤.裸又热辣地像是要透过那把扇子把她看穿。
侯佳音的双手抖动不停,连带着着怦怦直跳的心随风颤动。
此番是自己理亏,侯佳音断然是无底气与他叫板的。于是她将扇页扯出几道细小的缝隙,眯了眼透过缝隙里去望居于主位的男子。
春曦透过了扇上的几道小缝,稀稀落落地在她面上映衬出几道长细的光影,像是小猫的须子似的,一颤一颤着抖动着,是种浑然天成的娇憨。wWW.ΧìǔΜЬ.CǒΜ
裴韫心里念得很又怨得很,只看了自己白玉案上的一叠冰镇荔枝,侧身问了身边的仆从,“下游那地可有送去?”
“回大人,这是这东西是个稀罕物件,每年供上的三株荔树里统共也就百来颗,除去路上来受损的,也就没剩多少了。在场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
裴韫不再说什么了,只推推自己案上的纹玉流萤盘,“送过去。”
而后又清清冷冷补充一句,“给年岁最小的端去。”
婢女福身应下,恭敬端了盘子往下处走去。见到侯佳音时还愣了一愣,“小郎君,这是大人赠予你的。”
侯佳音双手捧着面大的盘子,有些心虚地抠弄着上头的镂空花纹,“……噢。”
那侍女一抬头,略略有些吃惊,“小郎君不让奴婢带些话给大人吗?”
这可是攀上高枝的大好机会呀!
“有的有的!”仲柏也揣测出裴韫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狄明,心中也不禁为他高兴着,“只是这位小郎君不会说话,怕冲撞了大人。你只管与大人说,小郎君叫狄明,所著诗书虽不及李杜之盛名,却还是拿得出手……”
侯佳音呆呆望了眼口若悬河的仲柏,欲张口辩驳。
孰知那侍女已提了裙摆急急地离了。
侯佳音又羞又燥,转头瞪了一眼仲柏。
你净替我瞎吹什么牛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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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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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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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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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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