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当朝右相捉莺记>第 19 章 第19章
  裴韫折回时在路上与侯策打了个照面。日头渐涨,莫名晃得人心头慌张。他嘴角挟持着几分散漫的笑,启唇问道,“岳丈,近来可好?”

  他这一声“岳丈”属实让侯策心惊肉跳。

  侯策望了一望眼前的男子,一时间恍惚。脑海中依稀映现出十五年前那个满眼含泪的小小少年,倔强地守着他父亲的棺椁,不允许旁人靠近一步的模样。

  他变了许多。

  七岁时的裴韫是天之骄子,是镐国公捧在手里的宝贝。加之脾性纯善,模样俊俏,走在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裴薄是在裴韫生辰那日故亡的。

  他的性子也是自那日起转变的。

  不知何时,漆黑沉寂的眸里动荡着的是捉摸不透的风雨,唇畔温润的弧度凝聚着的却是强硬冷酷的凌厉。他像是块美玉,只不过从前是块温温暖玉,现今却熨得人心发凉。

  侯策浑身震颤,不敢再看下去,作揖回道,“裴大人言重了,我区区金陵县丞,如何担得起您这一声岳丈?”

  “三书六礼只差最后一礼,我与莺莺成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岳丈何必如此疏远辞让?”裴韫眼是无边无际的冷,又夹杂着尚未褪却的热,“还是您觉着晚辈无能,瞧不上我这般的女婿?”

  侯策只觉通体生寒,像是被弃置在冰窖里的冷,“大人,莺莺的婚事应由着她自己才好。”

  “莺莺自是愿意嫁我,只是我不想里面有人从中作梗的好。”裴韫微顿,沉声道,“大理寺卿身边缺了个左寺丞,你若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仕途不顺是侯策心里的一根刺,时而让他疼痛难当。可即便如此,他也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儿,当下便回绝了裴韫,冷眼说道,“裴大人高看下官了,下官尚且担不起这样的高位。”

  许久,裴韫未有说话。深沉如水的眼眸既荡漾着湖上的清波,又映入满园的旖旎春色,半晌才长叹,“真羡慕莺莺,有一个这样待她好的父亲。”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侯策身躯一震,心中骇然。这番话如一阵阵的波涛巨浪,直直往人门面上拍去,一时间叫他回不过神来。他的心脏好似被人纠紧提起,略带惶恐和紧张的望向面前的京中贵子。

  裴韫慢条斯理地伸手抚上鹅卵石路边恣意疯长的细长嫩柳,微微勾起的唇角似乎仍沁着冬末残阳的冷。他长叹一声,“小时父亲曾告诉我,柳亦为‘留’。可十五年前我寻遍了整个长安城,到底是找不到一支柳条,那时候我也就知道,父亲留不住了。过了很久,祖母告诉我,冬天找不到杨柳,有的是秃枝。就像父亲的命格命理,留不住就是留不住了。”

  在侯策惊讶呆滞的视线中,他轻轻折下尚是纤嫩的柳条递上,开口道,“现今正是莺时,万物欣荣,垂柳成荫。不知晚辈有无此幸,以全长安的绿柳作礼奉上,以求留下莺莺?”

  侯策张了张嘴,怔怔看着面前的男子。裴韫已收起了浑身的傲气和锋芒,谦逊垂目地奉上一支垂柳。自己因震撼而长时间未接,他便不卑不亢保持着这个动作。

  霎时间侯策便明了了——

  他要用昔日的一分旧情,来换取一个莺莺。

  侯策一时间愧恨交杂。他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庞,不由得想起当年裴薄即便身中百支刀剑,血流如注,却满目柔情抱着一酣睡婴孩的柔和模样。

  他临终前说了什么来着?

  侯策双目通红,连忙背过身揩去眼角溢出的泪。

  哦,对了——

  他虚弱地跪倒在地,任凭空洞洞的伤口抽干最后一丝气力。他说,“这女娃娃生的真是好看,我心里喜欢的紧。韫儿成日里跟我讨要妹妹,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妹妹,指不定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跑……”

  侯策闭了闭眼。原本拒绝的话在其心肠缠绕回荡千百遍,最后只囫囵含糊着吐出几个字,“你容我想想……”

  园中的二人长久地伫立着。片刻后,微风吹动了其中一道身影。

  侯策正色,面上带出些长辈的认真与严肃,“裴韫,对莺莺你可有怨气?”xiumb.com

  怨恨吗?起初是怨的。

  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也明了事理,明白家国大义难以割舍,也明白了父亲的苦衷。

  “那是父亲的选择,晚辈不怨。”

  “那……你所说的折柳留妻之语可还算数?”

  裴韫牙关轻颤,一贯清冷的眉眼克制不住的地溢出喜色。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以适应耳边铿锵回震的剧烈的心跳,像是初尝禁果的少年郎般欣喜答道,“明日晚间,晚辈定亲手折下京城每一株柳条奉上!”

  语罢转身大步离去,走得愈远,脚步愈是凌乱、愈是急促。

  侯策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仍是不安。他心中坠坠,然始终不得其因,见林苑春意盎然,不由得举步游览。

  没走几步,忽闻得假山石处传来嘤咛悲泣。若是无意冲撞到裴家女眷,可是担待不起的,侯策连忙转身欲走。却听得熟悉的嗓音,惆怅唤着自己,“夫君……”

  “月娘?!”

  月娘是姜予在瓦肆里唱曲儿时取的名儿。

  侯策大步走至她身边,嗓音中不觉也揉杂了丝丝急切与忧思,问道,“可出了什么事了,惹你躲在这处哭?”

  “方才施姨与我说了些话。”

  “可是裴三郎求娶莺莺一事?”

  姜予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裴三郎已经与我说过话了,我瞧着他态度恳切,对莺莺也无半分虚假,便给了他一次机会。”

  听到这番话,姜予更是难忍心中悲痛,以手覆面,失声痛哭。豆大的泪珠子一颗颗从她削瘦的指缝划过,滚至地面,她叹道,“夫君,莺莺必须要嫁与三郎,她必须要嫁给三郎……”

  侯策惊愕,“月娘,即便裴韫是强娶,可以他的身份和对莺莺的宠爱,想必莺莺也会过得好……不必这般……”

  非也非也。

  姜予疯狂地摇着头,而后抬起沁血的双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一字一句道,“裴郎君他有隐疾。”

  他有隐疾啊。

  ……

  翌日。

  侯佳音正襟危坐,见爹爹娘亲神色困倦沉寂,不□□露出几分紧张。她不安地在座位上蹭蹭,从宽敞的车辇里的一头滚到另一头。

  爹爹和娘亲怎都不笑了,平日里对着自己明明是和颜悦色的,今日怎板着一张脸。

  市集的热闹与车内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开始撒娇,娇声细气的喊,“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姜予却是一脸正色,面上浮现出鲜少的严肃,“等回时我再给你买。对了,昨夜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是记清楚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侯佳音点点头,心底却有些发虚。昨夜娘亲千叮咛万嘱咐,到了皇宫之后要安分些,可自己偏决定好了要做件大事。

  在侯佳音的眼里,那是一件顶天立地,事关自己未来幸福的大事。身边的娘亲又开始细细絮叨着皇宫的规矩与等级,侯佳音头痛地靠于窗棂。

  车辇终于在华东门前停下。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解脱般逃出车厢。

  只见金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遮天蔽日,朱红色的门漆延伸出无尽的庄重肃穆。整个世界阴沉昏黑,只有飞檐翘角尖锐地撕扯着混沌污浊的苍穹。偌大的宫殿寂静无声,只有宫女、奴才匆忙紧促的脚步声沙沙随风递入耳膜。

  高洪海已在门前侯着了。他的面目在暗沉的冷色下显得扭曲异常,明明兴致不大,硬是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侯老爷,奴才可算是盼到你们来了。”

  潮湿的冷气拉扯着他的嗓音,于是高洪海的语句在绵延曲折的宫内兜兜转转一圈,浸透了水意与阴寒,又飘忽至原地,“宴会就要开始了,随咱家走罢。”

  空荡荡的大道里只有一行人孤独的脚步声。当第一缕春晖穿透过重重叠叠的乌云倾洒下光明时,侯佳音陡然松了一口气。

  明月阁不远,不过坐了半刻钟的轿辇就到了阁楼的正门。白玉地面上氤氲着丝丝暖意,间或有袅袅雾气腾升而来,卷着月麟香沁入肺腑。隐约间可闻丝竹管弦之天乐,金丝屏障间可见舞女身姿之婀娜。

  高洪海喊来了外头守着的奴才,“右丞相到了未有?”

  被问的小厮急忙颔首,尊敬回答道,“大人约莫半个时辰前到了。”

  高洪海应下,撩起薄如蝉翼的轻纱罗帐,笑道,“皇上过会儿就来,还请侯老爷先入座罢。”

  阁楼内百官已然入座,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听曲赏乐,或是作曲赋诗,唯独不敢持箸饮觞。三人被旁边的侍女引至座位。侯佳音身为女眷,与姜予一同引至西座。

  她的双目在殿堂内扫荡一圈,便微微蹙起眉。

  他呢?

  蓦地,她的视线凝聚怀抱琵琶、手拂雕筝的一众美人,缓缓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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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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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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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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