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车在一偏僻低矮的院落停下,掀起一阵迷眼的沙尘。
“小娘子。”绿俏对着侯佳音轻声道,“到家了。”
自那夜后,侯佳音的脾气转变了不少,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了,只是整日整夜地窝在车辇里,进食也愈发少。
她的素手垫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下,失神地凝望眼前熟悉的景致,“知道了。”
陈虎那一行人正从马车里搬出着行李,见侯佳音来,扯出个笑容同她打招呼。
其实他们心里肯定恨死自己了吧,因为她而失去了自己的兄弟,只是碍于主子的命令,不得不对自己敬重。
“一路上你们辛苦了,不如留下来休息几天吧,金陵有不少好去处的。”
话落,六七个汉子纷纷婉拒,说是要赶着回京。
侯佳音也未挽留,只看着这群人风风火火地卸下物件儿,又风风火火地离去,好似一刻也不愿多停留。
天穹灰蒙蒙一片,下一刻竟飘起雨丝来。绿俏为侯佳音撑起一把油纸伞,小心着避开坑坑洼洼的泥潭水坑,叩了叩门环。
侯策不过是个八品县丞,所得月俸最多维持家用。统共算起来,侯府里也就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连洗衣做饭都是侯母亲自来的。
按理说,这样清贫的家境,养出的女儿应当是乖巧安静的。可是侯策与姜予就这么一个孩子,在家里都是千方百计地宠着,故而叫侯佳音生了这样一副脾气。
古老破旧的门吱呀□□着,开门的小厮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而后大声喊叫道,“夫人,小娘子回啦!”
“莺莺?”
侯佳音瞧见了院里走出来的容貌温婉的女人,嚷着唤了一声,“娘亲——”
姜予连忙迎上前,将疼爱的女儿搂进怀中,“怎来的时候也不写封信来,娘亲好给你备些好吃的。”
“让我瞧瞧。”她将侯佳音上下打量一圈,“是京城的饮食不和胃口罢?我怎瞧着你瘦了?”
路上侯佳音和绿俏早已串好了词儿,“祖母待莺莺极好,做的都是南方菜。只是回程时太累了,总吃不下饭。”
言毕,侯佳音赶紧岔开话题,“爹爹上哪儿去了?”
“他有公务在身,又呆在衙署呢。”
说起来,侯策也是个能人。不论刮风下雨,经年累月地往衙署里跑。可他能得到什么呢——是贪官的耻笑轻蔑,还是皇帝的无视呢。
金陵侯氏在这肮脏的世道里不为失为一眼清流,可污水迟早是要脏了清流的,不是吗?
侯佳音撒娇着环住姜予,“娘亲,我要沐浴,路上下来我都臭了。”
“好好好。”姜予将她一截零碎的发撩到耳后,疼爱道,“我这就让人去烧水。”
……
舆室里氤氲着一团团的水汽,整个封闭的空间中流动着清冽馥郁的甜香。侯佳音捡起一片花瓣,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上头细腻的纹理。
绿俏捻了点茵樨香膏拭在她的发,一手持着一把梨木梳篦着侯佳音光亮乌黑的发,“小娘子头发生的可真好。”
“我这个不算生得好。”侯佳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事,凝结的水汽沾上她的睫根,顺着卷翘的弧度滑落至睫尾,啪嗒一声溅开万丈愁绪。
“那奴婢可就不服气了,小娘子同奴婢说说,还会有谁的比小娘子还要好?”
裴韫的。
可她到底还未有说出来,只悄悄把这个答案藏进了心里。
她再不想搭理他了,也再不要时而想起他了——不仅是因为他说话不算话,他还总是惹自己心烦;然而她时常又想到他,遇到困难了他要是在身边有多好。
见侯佳音没了响动,绿俏得意道,“哼哼,小娘子想不出来了吧?”
“嗯,我想不出来了。”
侯佳音难得这样乖顺,倒是惊着绿俏了——小娘子是个好强的性子,平时斗嘴哪里肯让自己输。
“小娘子打算还回京都吗?”
那里可有让她牵挂的裴家二郎呢。
“或许之前你说的是对的。”
绿俏一怔,“奴婢之前可说过什么话?”
‘我总觉着,小娘子喜欢的,还是当日书肆里的郎君……’
侯佳音抿了抿唇,不语。
“奴婢觉得呀,长安虽比金陵繁盛百倍,可那个地方到底是算不上家。在奴婢眼里,金陵是顶顶好的地儿。”
“嗯。”侯佳音点点头,“我就打算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书肆里的如意郎君,就当是她做的一场美梦好了。
绿俏探了探水温,见水渐渐凉了下去,“小娘子快出来吧,当心着凉了。”
她捏着一方澡帕细细擦干侯佳音身上的水珠,又从妆奁里摸出一罐投林花露细细抹在她的发上。
收拾间,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屋外传来姜予柔和的嗓音,“莺莺……”
侯佳音高声应答,询问道,“娘亲,出什么事情啦?”
比起侯佳音的干脆,姜予说话半是犹豫半是忧愁。她望着里头晃动的人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你爹爹从衙署里回了……还有,家里来了个客人,你等会出来时打扮的得体些。”
家里确实来了个客人。照理丈夫的话说,他还是个贵客。可那人指名道姓了要见自己的女儿,问有什么事,那人也不说,只是嘻嘻笑着,掐着尖细的嗓子,称有好事宣布。
房里头的娇娇女儿乖顺应承了下来。
前堂的客人还需她去招待。
姜予瞭望着天际乌压压的云,神色也随之变得沉郁起来。
……
高洪海只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侯策闲聊,“侯老爷为家国呕心沥血,却未得到重视嘉奖。皇上托老奴来与侯老爷说一声,对不住了。”
侯策忙作揖应下,“哪里的话,皇上言重了。”
姜予端了茶水来,“高公公,坐下喝杯茶水罢?劳烦公公再等等,莺莺很快就到了。”
“夫人太客气了。”高洪海的目光落到木质托盘上的白瓷茶盏,狭长的眼里透出几分精光来,“老奴还是站着说话罢。”
若是寻常的八品芝麻官,高洪海哪里会这样给脸。可侯策不一样,说不准哪一日摇身一变啊,还真成了裴韫的岳父。
这世道倥偬,说不准的。
院落不远处袅袅婷婷出现了个女子。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一身素衣也难掩容貌姽婳,一颦一蹙间总能惹得双颊笑靥隐现。
高洪海心里“哎哟”了一声。
这花容、这柳姿,长乐公主何能及?
怪不得引得那朔风冷月的裴郎君朝思夜想!
高洪海打量着侯佳音的时候,她也将这人琢磨了个透——
这个人长得不好看,甚至这样奸佞笑着的时候,有一点猥琐。
在侯佳音眼里,人只有好看与不好看之分。那么面前的这位贵客,长得就是歪瓜裂枣那一类的。
蓦地,她的目光凝聚在他扭成兰花的手指,紧接着又细细打量着他握住的一支拂尘。这种装扮腔调的人,她在话本子里看见过,好像叫做太监。xiumb.com
据说太监身上缺了个物件儿,有些残缺。侯佳音狐疑地将他上下仔细端详,始终看不出缺了个什么物件儿。
太监难道不是侍候皇上的吗,今日怎会出现在侯府?
而她的注意力下一刻被旁的吸引了去。几乎有两个月与父母亲分别,见了侯策,甜甜唤了声“爹爹”。
侯策含笑应了声,“莺莺快过来,快来与高公公打声招呼。”
侯佳音怕生,对眼前肥得流油的高洪海更没什么好感,只低垂眼,温顺唤了一声。
高洪海意味不明地一笑,“令千金果真人如其名啊。”
侯氏夫妇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揣摩不出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洪海摊摊手,身边侍奉着的小太监立马眉开眼笑地奉上一做工精巧的玉轴。他抬眼看着夫妇二人略带惊惶的神情,立马笑着说道,“侯老爷不必紧张,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他慢条斯理地从玉轴里取出一张金灿灿的绣着龙图腾的布帛,在几人讶异的目光中抖了抖,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见女儿还呆愣着,侯策忙道,“莺莺,快跪下。”
高洪海挑了挑眉梢,继续念道,“昊天有德,成人之合。金陵侯氏女,勤勉柔顺、灵动良善,待字闺中。右相裴韫,君子端方、如切如琢,可为佳偶。特着有司吉日,喜成连理,以慰朕心。”
念毕,高洪海拉长语调,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小娘子,还等什么,接旨呀——”
侯佳音糊涂了。
她有些困惑地蹙眉,“给我的?”
“皇上亲自吩咐的事儿,咱家还能办错?”
侯氏夫妇面对着这一场景,面面相觑。皇帝自然是不识得自己的女儿的,又怎会亲自指婚?
可裴韫不一样啊,当朝右相,皇帝跟前的红人。若不是他主动提起求娶,皇帝怎会想到这样一茬?
自己骄横刁蛮的女儿,竟然还会有这样大的本事,单单在裴府里住了一月,便把当朝右相哄得团团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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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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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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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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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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