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也再容不得他迟疑。
裴韫从床榻上坐起,换下了身上皱巴巴黏糊糊的衣物,大步朝书房走去。
君子,当发乎情,止乎礼。
于是他在她的房门前一顿,只直勾勾地注视着窗棂纸映上的烛火,沉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三郎君。”是绿俏在里头回答,“小娘子做噩梦了。”
“我能进来否?”
当裴韫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就后悔了。这里明明是他的房间,何必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可他到底是未推门进去,只耐心地伫立在屋檐底下,任凭着微凉的春雨将他刚换上的新衣打湿。wWW.ΧìǔΜЬ.CǒΜ
原本微微发烫的身躯被这场冷酷的雨浇灭了下去。
裴韫转头望了望在这寂夜下的庭院。
怪不得他背莺莺的那一夜莺莺那么怕。满院子的草木像是一只只野兽,闻风而动,好似下一秒就要上前扑压,撕扯人的心肠。阶台镀上的银白月色,不像是价值千金的碎玉,倒是逼人致死的□□。
即便是这样大朵大片的乌云,月色依旧能够顽固地穿透过层层阻碍,倾洒而下。就好像莺莺再怎么无情,他也要飞蛾扑火地走向她、无比坚定地选择她。
只不过月色依旧还是那样普通的月色,而莺莺则变成了叫他上瘾的□□。
谁也不会想到,不过是区区一刻的功夫,裴郎君之心绪已起起伏伏、百转千回。
女人细碎的脚步在房里响起。
裴韫黯淡无光的眼底猝然燃起一簇火苗。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绿俏又是惊又是愣的,一时间有些识不得眼前的落魄狼狈男子,“三郎君?”
裴韫不作答,只是沉默地从还是呆愣的绿俏身边擦过。
屋里头侯佳音在急切唤着自己的名字,绿俏回过神,急忙阖门朝她走去。
侯佳音伸手环着绿俏的腰身,脸上是与绿俏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们二人俱在思索:
这人怎么跟被鬼上身了似的……
裴韫的视线如火般滚烫炙热地凝视着侯佳音,哑着嗓子问道,“做什么噩梦了?”
一丝墨黑的发紧紧地贴在侯佳音的面庞,衬得那双盈盈泪眼愈发无辜可怜。纤细的发丝从修长的天鹅颈滑落,没入了松松垮垮的里衣,隐隐约约可见莹白的高耸。
一抹红晕浮现在他的两靥。
她极美。
方才的梦里更甚。
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勾缠着二人的躯体,那样好看的脸红润娇嫩的像是被春雨滋润过的花骨朵儿,而她的唇齿溢香,间或在他身边婉转泣啼,像只妖精般地吸人魂魄。
回想方才梦中场景,裴韫的神色愈发幽暗,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征服与占有。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那日书肆见面后他便时而如此。这种感觉,比他年少凭一己之力阻挠百万边关进犯还要快意,比酷日炎炎里跳入冰河里更要酣畅淋漓。甚至他起时身躯还是微微颤栗,在他回味时腰间酸麻不已。
“三郎君。”一旁的绿俏出声,“您吓到小娘子了。”
裴韫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将那烧人的双目移开。
侯佳音把面颊埋在绿俏的胸口,缓缓地闭上双目。方才梦境中出现的场景再次重现眼前。
深不见底的黑暗,张牙舞爪的淮安侯扑了上来,她正欲抬脚逃遁,一把剑刃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悉数喷洒在她的脸颊。院里是漫天的血光,还有淮安侯恶劣仇恨的狞笑……
绿俏哄着她,用手轻轻拍打着她颤抖的后背,“小娘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裴韫一言不发,只从茶桌上倒了一盏茶递过去。
绿俏恭敬接过,“小娘子喝点茶水,再歇会罢。”
侯佳音捧着茶盏,嫩而白的手指轻轻扣着上头精细的浮纹。过了好半晌,躲在绿俏怀里的她才探出头来,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也做噩梦了?”
他这副样子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两颊酡红,双目迷蒙,似醉非醉。
裴韫答道,“未有。”
他的食指指腹在大拇指上微微摩擦着,琢磨着措辞,“明日我顺道要去临安,便一道罢。”
侯佳音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明明是他救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直接拂了他的脸面,“你平日里太忙了,我不大好耽误你做事……”
裴韫不知为何突然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不如我同裴斐知会一声,让他护送你南下?今日下午我来救你,你心中当是十分失望吧?”
这人怎么这样?
侯佳音有些不乐意。说这件事就说这件事,没事扯别人进来干嘛?
绿俏轻轻地拽了下她的衣袖。
侯佳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软着声调,“不是的,是我怕太劳烦你……”
“淮安侯我都打了,难道有什么比这还要麻烦的事?”
“……”
眼见这自家小娘子的面色冷下来,绿俏忙道,“小娘子心里高兴着的,她是个口不对心的性子,三郎君莫要见怪。”
若是个温顺谦和的主儿,这时候顺着婢子的话顺着台阶下再好不过。
可偏偏侯佳音是个天生逆骨的,下午时候可怜巴巴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极其不屑地别过脑袋,泼冷水道,“我心里一点也不高兴。”
“……”绿俏无言以对。
裴韫也是被她气笑了。
他明明救了她,她同自己服个软怎就那么难?他眼巴巴地主动送上门要送她回金陵就那么难?
他气极,这把怒火熊熊燃直烧到他的心里,甚至是连冰凉润泽的瞳孔连带着沾染上热度。
他微微绷紧的嘴角倏尔勾起一抹弧度,诡谲奇异地隐匿在暗中。
裴韫心里涌现出一个疯狂的冲动,促使他的身躯和头脑微微地发胀、发热。体内的滚烫热血在他的身躯中流窜,促使他跨步往外头走去。
她逃不掉了——
彻彻底底地摆脱不了他了——
……
庆俞揉着眼从床榻上爬起,外头敲门声不断,他忙道,“来了来了!”
他迷迷糊糊地开了门,看清来人后瞪大双眼,“郎君,可是出什么事了?”
裴韫面无表情,“去备马。”
“郎君,这样晚了你要打哪儿去?”
“入宫。”
“这个点了……”
凉嗖嗖的一记刀眼顿时让他噤了声,“属下这就去牵马。”
裴府之马皆为良驹。
这个时候京中也无半点行人,只有马蹄踩踏在地的“噔噔”声响。冰冷的雨兜头淋下,难缠地浸透里衣,裴韫也不觉难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策马前行。
……
繁盛喧闹的宫殿在黑夜里沉默了下去,阴冷的寒气得让人毛骨悚然。
纱灯里的烛火将要燃尽,一旁的宫女见此情状,忙上前续上红烛。如郁金香般温暖的昏黄摇摇曳曳,将这天地间添上一寸亮色。滴滴答答的雨淅淅沥沥,催人入眠。
高洪海年事已高,夜深时总是容易犯困。临华殿的守夜宫女往路的尽头张望了一番,忽而轻声叫道,“公公,公公。”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怎的了?”
“是……是裴大人?”她的语调随着人影的走近变得不确定起来。
裴大人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他训斥一声,“这个时候了裴大人早去临安了!”
语罢,往她指的方向望了一望,当即脸色一变。他疑心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于是微微的眯起双目定眼望去——
除了一反常态落魄气质,森郁的表情,凌乱狼狈的衣裳,这张俊脸可不就是裴相的嘛!
“大人。”高洪海甩了甩拂尘,脸上挂上笑意,“这样晚了,您怎来了?”
裴韫没工夫和他瞎客套,直截了当道,“你与皇上通传一声,说是我有要务相告。”
高洪海赔着笑脸,“大人,不是我不去,只是这个时候……”
此时为丑时。
哪有官员深更半夜去找皇上议事的。
“他有时间和女人睡觉没空接见臣子?”
“哎哟我的祖宗呀!”高洪海急得直跳脚,“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哪里做官员的这样编排皇帝的!
裴韫与他僵持许久,片刻后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公公,希望你识时务些。”
袖袍宽大,很难瞧出二人底下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高洪海手里握着裴韫递过来的尚有湿气的白玉,面上笑得尴尬。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受过旁的官员的贿赂。
可裴大人这里,还是头一遭。
手里的贪物一时间如烫手的山芋,拿也不对,不拿也不对。
高洪海一步三回头,终于推开殿门。
里头也不知是何情状,只听得高洪海讨好的絮絮和皇帝不满的嘟囔。
过了好一会儿,阖上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高洪海面色讪讪,显然是被皇帝拿来出了气,“大人,随奴才挪步去天禄阁罢。”
裴韫舒展开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背,眼底绽出光华璀璨,“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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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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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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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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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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