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忽出现一双鲜艳的翘头鞋,高洪海喜笑颜开,“哎,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长乐公主。”
“高公公,你且先下去罢。”宋玉凝望着面前的男人,“我听说裴郎入宫,特来寻他。”
宋玉有意于裴韫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高洪海连忙退下,“那奴才就不打扰公主了。”
“三郎,你猜怎么着?”宋玉展颜一笑,“失迹许久的《僧人画》被我寻找了,只是心中对真赝仍有疑虑,特来寻三郎看看。”
“臣下才疏学浅,公主若是真要辨别真伪,寻宫内的掌眼师傅恐是要好的多。”
宋玉一怔,心中思量着,迅速扯出个谎来,“三郎有所不知,宫内的掌眼告假回家去了。且我已让奴才去拿了,就放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话未完,眼眶却已红了。
裴韫烦躁得很,想尽快地摆脱她,“好罢。”
裴韫是个爱画之人。
无论是纸绢、装潢、印章、题跋,皆是符合前朝王子怀所作。
“恭喜公主,此画作确为真迹。”
宋玉眉目含情,“三郎君可喜欢?”
裴韫缄默片刻,“爱画之人应当会喜欢。”
“碧儿,快快将此画收起!”宋玉忙叫了个下人,温婉柔和的面上浮现出微笑,“待会着人送到镐国公府去!”
“微臣敢问公主,如何得来此画?”
“这画可费了公主不少心血。”碧儿忍不住插嘴,语气里有了几分邀功的意味,“光是买下这幅画便用了万两黄金,这还算不上托人的经费、路上的盘缠呢。”
宋玉嗔怪,“碧儿!”
裴韫作揖,“那么,微臣以三倍之价从公主手上收取这副画,当如何?”
宋玉心中一刺,而后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三郎,你这是何意?”
“你明知,这画我是特意为你寻的——”
裴韫面不改色,“承蒙公主厚爱。”
“方才仓促,微臣有一桩喜事尚未同公主说。”裴韫之言甚是官方,“臣心中已有恋慕之人,不日后定会娶妻,届时敬备喜筵,恭请阁下光临。”
宋玉呼吸一窒,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裴韫作了一揖,“臣下尚有事务未完成,先行告退。”
语罢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裴韫!”宋玉高声,“我且问你,那人是谁?”
想到自己的那只小娇莺,他的声线软了几个度,“公主到时便知。”
怎么可能……
宋玉身躯一晃。
他定是为摆脱自己找的托词罢了。
一定是这样。
“公主……”碧儿见宋玉脸色苍白,几近昏倒,忙大声喊到,“公主!”
“……我无碍。”宋玉疾走几步,“快些,备车辇,我要去寻母妃!”
步辇匆匆在临华殿停下。
宋玉身上所戴之环佩与步摇泠泠作响。
“陈嬷嬷,长乐央你与母妃说一声,长乐要见她!”ωωω.χΙυΜЬ.Cǒm
“公主莫哭莫哭。”陈嬷嬷看着宋玉长大,如今见她满脸泪痕,一时间也心疼不已,“老奴这就进去告知贵妃!”
杨贵妃原是在殿内午憩。听说女儿哭泣不止,连忙披了件单罗纱对襟下榻。
“母妃!”宋玉扑进她的怀中,埋在她的膝上恸哭不已。
“出了什么事了?”看着爱女此番情状,杨贵妃心中也是一阵绞痛,“谁欺负你了,你与母妃说!”
宋玉一阵摇头,始终不吐露一句。
纤长的柳叶眉似蹙非蹙,杨贵妃望向跪立于地的随从,“碧儿,你与我说。”
“回贵妃,裴相与公主起了争执。公主前些日子重金求得一书画,本想赠与裴相,不料裴相出恶言辱之。”
杨贵妃追问,“出何恶言?”
“公主在此书画上所费心血数月,而裴相试图以三倍之价易之。还有……裴相称有了心仪女子,不日后当邀请公主吃席。”
杨贵妃面色青灰,冷眼道,“我竟不知朝中官员还这般厉害,能欺负到公主头上来了?”
“母后,这如何又怪得了他……”宋玉抽泣,孱弱的肩头抖动不已。
父皇曾要将自己许配给御史大夫之子,她不要;也曾有意提及二品骠骑大将军,她亦是不喜。她不喜爱这些人,与裴韫不喜爱她一样,怨不得谁。
只是她自十岁起便喜爱于他,如今六年过去突然听闻他要嫁娶,如何能接受……
“他年方二十有二,身边有个伺候的也是正常。”杨贵妃拍拍她的肩膀。
宋玉抬眼,泪眼朦胧地看着杨贵妃,“母后?”
“此事母妃为你做主。你只需告诉母后,那裴郎君,你是要嫁还是不嫁?”
“回禀母妃,长乐愿意的。”
“那便听母妃的,擦干眼泪,去换身漂亮衣裳,午后我带你去见父皇。”
……
入临安,还是走水路快些。
裴韫负手立于船头,看着水面上荡开的层层碧波。碎光一泻而下,晃着人睁不开眼。
“郎君进船舱里去罢。”船夫升起桅杆,“水浪高,溅上衣裳可就不好了。”
裴韫道了声无碍。
见他仍直直望着京城的方向,船夫试探着,“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裴韫一笑,“未有。”
裴韫只是在想自己这样一声不响地撇下她,她会不会生气;他在想自己出去的这趟日子里,她会不会又和裴斐好上。
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再不能失去了。
裴韫长腿一迈,回到了岸边。
“郎君?”
“怀瑾!”船舱探出一人,面上浮现出茫然与不解,“出什么事了?”
“季大人,我忽而想起事务未解决,心中放心不下。”裴韫作揖,“劳烦你先走,晚辈届时驱车赶上。”
裴韫向来做事沉稳,应当是有急切之要务。
季昌明点头表示谅解,“好。”
裴韫策马回了镐国公府。
门外的小厮见他来了,高声唤道,“大人!”
裴韫将马辔丢给他,“小娘子回了未有?”
“回大人,未有。”
裴韫迈步往自己的卧房走去。他性子冷,即便是受圣明出远门,大多时候只会托人来镐国公府知会一声。
只是心中有了挂念,到底是放不下,便来了一趟。
兰月正清理了鸟笼回来,见到裴韫,忙叫了声郎君。
“祖母午睡可起了?”
“老太太起了,在花园里赏花呢。”
裴老夫人爱迎春花。这时节迎春开得正盛,东一朵、西一簇,芳香四溢。
也不知莺莺爱什么花。
他垂睫,掩去眸中笑意,径直朝裴老夫人走去,“祖母。”
老太太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莺莺呢。”
“方才皇上召见,便让庆俞守着她玩。祖母,孙儿需去一趟临安。”
裴老妇人睨了他一眼,“劳烦怀瑾亲自来告诉我了。”
裴韫哭笑不得,“祖母……”
“祖母把你养到这样大,难道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吗?”她叹了一声,“放心吧,祖母会照顾好她的。”
“孙儿自然知道祖母疼爱莺莺……”
“我会阻着莺莺与二郎见面的!”
裴韫放了心,当即对着老夫人一拜,“孙儿便走了,祖母也要照顾好自己。”
“……”见他离去,裴老夫人骂了声“不成器”。
她对着明珠抱怨,“从前的时候三催四请才肯来府里一回,现在莺莺来了,天天到我跟前烦!”
明珠笑道,“老夫人明面上不喜,心里恐是高兴着吧?”
裴老夫人一哼,“要是真娶不到莺莺,看我不打他!”
见裴韫再次出现在门口,守门小厮一呆,“郎君怎这样快出来了?”
裴韫微微颔首。
正欲离开身后忽传来嘶哑的一声呜咽,“郎君!”
“庆俞。”裴韫的面色阴沉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庆俞抑制住胸口的钝痛,下马跪倒于地,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小娘子被劫走了……”
……
侯佳音醒来时甚至不明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在那里玩得好好地,忽而后脑一阵钝痛,便失去了意识。
她的双目覆着一层黑丝带,口里抵着一团麻布,四肢也是紧紧地被捆绑着不得动弹。
车轱辘疾速地在坑洼不平的地面疾速行驶,她不安地蜷缩到角落,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
马车缓缓停下。
侯佳音身躯猛然一抖,而后定了定神,佯装昏迷般一动也不动。
车内钻入两个人影。
那二人也不言语,她只觉身子陡然腾空,被抬着走了一路。
“侯爷可到了?”一人压低声音问。
“在房里等着呢。”
“侯爷可真有福了。”一人笑道,“这小娘子细皮嫩肉,可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低声笑起来。
屋内窗幔深深,暗香浮动。
“侯爷。”
“人带来了?”
二人忙应是,将侯佳音放置在床榻,嬉皮笑脸道,“那属下就不打扰侯爷雅兴了。”
脚步声杂沓而去,偌大的房间再次恢复原先的平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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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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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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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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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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