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洛寒坐在病床边,凝视着沉睡中的小沐,她脸色苍白,哪怕在睡梦中,也极为痛苦的样子,眉毛紧蹙。
他伸出手,在靠近她脸颊时,又缩了回来,他搓了搓手,让掌心的温度热乎一点,才敢轻轻地抚上她的脸。
他的碰触令她微微瑟缩了下,仿佛在防备着什么一样。
他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微痛。
他起身,走到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寂静的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一动不动,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
他多希望,这夜永远不要过去,天别亮起来。那么是不是很多事情,就快要不用面对,比如穆天远手中那份资料。
可终究,黑夜渐褪,第一缕朝阳缓缓升起。
天亮了,他一夜未睡。
“洛寒…”柔弱的呢喃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走到病床边,看着醒过来的小沐,却不知说什么好。
洛寒伸手帮她擦眼泪,可她的泪水源源不断,怎么也擦不完,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侧躺在狭窄的病床上,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小沐,对不起,对不起…”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晓得一个劲地掉眼泪,心里尖锐的痛一波一波地传来,好像有人用锋利的刀在剜她的心。
“不要哭,医生说你身体很虚弱。”洛寒心里的痛不比她少,甚至更痛,眼睁睁看着她如此难过,却什么也帮不了她。
小沐闭了闭眼,侧身,伸手紧紧地抱着洛寒,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他胸膛里,拼命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他感受着她的颤抖与眼泪,心里忽然升起强烈的害怕,如果她看到了穆天远手中的东西,她还会如此依赖自己吗?
洛寒顿了顿,想问小沐穆天远有没有对她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想必是没有,否则以阮阮的性格,是藏不住情绪的。
他拥紧她,微微叹气。
那枚炸弹,什么时候会被引爆?
他心里的忐忑,如影随形。
她知道穆天远会来,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情形。
走到门边,他又转身,对小沐说:“小沐,你应该知道的,他不爱你,他在利用你。”
小沐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视线胶在手中那张薄薄的A4纸上,脸色愈加惨白,然后,她的手指开始发抖,接着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她重重跌坐在沙发上,一瞬间只觉得头昏目眩,眼前有无数道白光闪过,她慌乱伸手,撑住沙发靠背,将身体整个靠上去,若不如此,她真怕自己支撑不下去。
窗外分明是夏日里明晃晃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她却觉得,忽然之间,所有的光明都消失了,她的世界,漆黑一片。
洛寒如之前几天一样,在晚餐前就回到家,自小沐出事后,再忙,他都会把工作提前处理完,也推掉一切应酬,回来陪小沐吃晚餐。
他习惯性按门铃,等她来为自己开门,结果按了许久,屋子里却没有反应。他输入密码,打开门,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他微微蹙眉,小沐去哪儿了?下午也没有接到她电话说不在家吃饭呀?
他打开灯,然后吓了一跳。
“小沐,你在家,怎么不开灯?”他朝坐在沙发上的小沐走过去,近了,才忽然发现,她有点不对劲,听到他叫她,也没有一点反应,眼神呆滞。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小沐如梦中初醒一般,猛地打掉他的手。
他讶异地看着她,只以为她的心情又陷入低谷,正不知如何安慰她时,阮阮缓缓抬头望向他,说:“你当初因为什么而娶我?”
洛寒微愣,然后,几乎是立即,心里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沐…”他嘴唇微动,却久久不知如何接下去。
“你因为什么而娶我?”小沐重复道,她的声音很轻,不像是问句,更像是一个呢喃。可这轻若呢喃的一句,却令洛寒的心一沉,再一沉,瞬间,便坠入黑暗。
他看着她,她神色看起来如此平静,而那双幽黑清亮的眸中,却仿佛起了一场浓雾,浓雾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绝望。
“不是因为多年前你对我的倾情相助,也不是因为再重逢后我对你的一往而深,也不是因为你没有时间谈恋爱需要一个妻子,更不会是因为你爱我。”
她顿了顿,身体都有些颤抖“你之所以娶我,是因为我相似的容貌,恰好你心上人的模样,是因为我是穆天远的妹妹,恰好是你需要的盟友,是因为你爱的人是顾晚雪,是因为,这个。”
她将身边那份文件递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洛梓寒,我说得对吗?”
他心里忽地一蜇。她叫他洛梓寒,不再喊他洛寒,而是喊他的全名。
见他始终沉默,小沐微扯了下嘴角,那笑容却比哭还哀伤:“你答应过我的,永不骗我,那么,请你回答我。”
她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却像是绝望之人残留着最后一丝生机的期盼,固执地望着他,等他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洛寒闭了闭眼,良久,沉声说:“是。”
说完,他便微微低头,不敢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空间里是良久的沉默。
然后,小沐起身。
洛寒一把抓住她手腕,他慌乱地站起来:“小沐,你去哪里?”
小沐轻轻甩开他的手,没有转身,轻声而平静地说:“你知道吗,从下午一点,到此刻,整整六个多小时,我心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没关系,我爱他,没关系。另一个立即说,有关系的,非常有关系,你绝不能原谅他。洛梓寒,我可以接受从一开始你并不爱我,我可以接受你是带着目的来娶我,我甚至可以接受,你利用我来为心爱之人铺路,因为这些我自始至终都从未属于过我,可我不能接受的,是你欺骗我说你爱我,这本是我这世界里唯一的真,可现在你毁了它。”
她终于回头看他,眸中的浓雾化成了水汽,忍了好几个小时的眼泪,此刻终于崩塌决堤,她神色是那样哀恸至绝望:“你本不必骗我的,只要你开口,你知道,我无法拒绝的。可你竟然不相信,洛梓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感情还可以明码标价的!”
她转身,往门口走去。
洛寒追过去,拉住她:“小沐,并不是这样的,我们谈谈。”
她转头,静静直视着他,她的眼眸中虽蒙着浓浓的水汽,却依旧清澈纯净,他在这样的眼光中,心里一腔话语,不知该如何说出来。
说什么呢?是的,最初我娶你,确实是因为你是穆天远的妹妹,确实是因为你和顾晚雪相似的容貌,可是后来,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中,你一点点渗透到我的世界里来,渗透到我心里,再也无法拔除。
可是,此时此刻,说这些,多像被拆穿后的狡辩。
她在得知这样不堪的真相的打击下,她一定不会再相信他。
久久的沉默里,小沐轻轻拨开他的手:“你放手,别让我更恨你。”
最终,他缓缓放开了手。
他了解她,她从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使小性子,说赌气的话,她此刻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强硬不让她走,只怕,她真的会恨他。
可是,他悲哀地想,她现在一定已经恨极了他吧。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眼前离开。
等她进了电梯,他立即抓过车钥匙,跟了过去。
他看着她走出小区,沿着马路又走了许久,才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开着车跟过去,出租车最后停在了穆家门外,他坐在车里,遥遥地看着她下车,推门进去。他又坐了很久,才开车返回家里。
屋子里灯火通明,可没有她在,却是如此寂静,仿佛漆黑一片。
洛寒在沙发上坐下,看着那个信封,不用拆开,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是他调查小沐的所有资料,以及穆天远签下的一份协议书,在跟小沐结婚的前一天晚上。
她说得对,当初他之所以跟她结婚,仅仅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那时候,一次偶然,他得知了她与穆天远的关系。他心思一动,他对她求婚。
之后,他去找穆天远,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穆天远在商场多年,是只老狐狸,哪怕他再宠爱小沐,在涉及利益上,他是冷静的。小沐非他不嫁,他拿小沐没有办法,作为小沐的嫁妆赠予,他答应融资凌天集团。
洛寒看着协议右下角,自己恣意洒脱的签名,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强烈袭上来。当初,他毫不犹豫地签下这份冰冷的协议时,无法预料到,在一年多之后,自己会恨不得穿越回那晚,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更无法预料到,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她。
是的,他爱她。
可是,却连一句“我爱你”都来不及说,也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给他一个机会,说这句话。
他呆呆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在满室的烟雾里,他从浓黑的深夜,一直静坐到天亮。
小沐也是一夜未睡。
她没有开灯,席地坐在地板上,双手抱膝,蜷缩成一团。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住了十多年,可这个硕大的房间里,她找不到一点点关于家的温暖,只感觉到一阵阵冷意,从脚底窜上心脏。m.xiumb.com
这么多年来,她那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真正的家,开怀时可以肆无忌惮大笑,难过时可以放声痛哭。当初她提着行李跟洛寒走进他的公寓时,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家。可最终,她却从那里狼狈逃离,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痛哭的地方。
从未有哪一个时刻,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仿佛漆黑天地间,她唯有自己。
而那些过往的温暖柔情,在此刻,像是一张巨大的细密的网,露出嘲讽的笑,铺天盖地将她网住。
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他温柔的怀抱。
那个深夜,他对她敞开胸怀,将他最隐秘最难堪的往事倾诉于她。
佛罗伦萨古董集市里他慌乱的寻找,牵手的温度。
托斯卡纳田园暮色里,风中的呢喃细语。
…
过往记忆有多甜蜜,此刻她便有多痛。
因为,这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为着那秘密,对吗?
宁溪说得对,她就是个单纯的傻瓜。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一往情深打动了他,而真相,却是如此不堪。
在她心中,爱是纯粹的,爱就是爱,无关长相,无关身高,无关学历,更无关身家背景,只是刹那间的心动与想要在一起的相守。而他,击碎了她的信仰。她可以原谅他许许多多,却唯独无法接受,他对她婚姻的承诺,有着这样不堪的缘由。
她说,是啊,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不爱自己罢了。他以为是自己妄图麻雀变凤凰,霸占了顾晚雪的一切,可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她其实也是身不由己。
“我要跟他离婚。”小沐仰着头,神色坚定地看着他。
穆天远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小沐许久,似乎是想从她的神色中窥视出她话中的真假度,可见她精神虽憔悴,神色却是极为平静的,不像是在愤怒中脱口而出的气话。
“你想清楚了?”他严肃地问她。
小沐点点头。
穆天远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头:“丫头,一切都随你自己做主。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只要你开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
小沐将门关上,靠在门背后,微微闭眼。
大哥,你说只要我开心,可是,我怎么开心?
他不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多么艰难。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的一日夜里,她心里有两个声音,一直在打架,仿佛天人交战。
一个说,穆小沐,为了跟他在一起,这一路你走得多么艰辛,流过多少泪水,心里多少忐忑,多少个不眠的夜,你真的要就此放弃吗?真的舍得吗?
另一个立即提高声音说,穆小沐,你被他伤害得还不够吗?他对你,自始至终,都只是利用你的身份。他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
她从未面临过这样难以抉择的选择,好像怎么选,都难过,都痛苦。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中,最后,那个说“离开”的声音占据了上风。
她决定,放手和成全。他若是想拿锦绣山河星辰湖泊赠与心上人,她成全他好了。
她只是觉得疲惫,觉得累了,心灰意懒。她也终于彻底明白,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深情都会得到对等的回应。
而他之所以可以伤害到她,并不是他比她强大,而是因为,她对他敞开了胸膛并且亲手将刀递给他,是因为,她爱他,而他恰恰相反。
只是现在,执著了这么久,她终于决定放手,放开他,也放过自己。
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梦罢了,一场美好也哀伤的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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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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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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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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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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