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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书网>修真小说>名将>第195章 慈母吟
  三月初,铁阳郡首府驼城,铁阳王府内。

  与高昶的失落不同,铁阳王夫妻得见世子并非战死,还能平安归来,一片真心欢喜。

  因得此前有牢狱之灾,高致远进门跨了火盆。入厅来刚刚拜过父母,就被铁阳王妃一把拉起,抱了个满怀,大哭“心肝宝贝”。

  虽铁阳王妃一向疼宠孩子们,尽视若己出,可高致远身为祥麟名将,眼看都不惑之年了,还在嫡母怀里窝着,被叫得如此娇气,这实在有些可笑。

  但在场所有的族亲,乃至王府差人,见此情景,都红了眼眶。

  几年前,高致远阵前失踪,搜寻未果,只得报丧。铁阳王妃听了旨就晕倒在地,一场大病随之而来,几乎夺了她的性命。其余二子二女吓坏了,衣不解带地轮流看顾,才让她燃起了一丝活气,但总在心头落下些病根。每常提起高明志和高致远两个,都抑制不住掉泪。如今因常常垂泪,眼睛已花了一半了。

  所有人都想着:如今可好了,王妃可好了。

  哭了一阵,旁人都劝来日方长,将母子二人安抚开。王妃从长女手中拿过波斯买来的琉璃眼镜,放在眼前,一面细细看高致远面庞,一面又擦泪:“娇儿,这次可要听娘的话吧。自此以后,可别再去前线了……”

  铁阳王弓马世家,王妃这话,自己也知道实现不了,于是垂手放下眼镜,又掩面痛哭不住。

  高致远却垂着眼,将王妃双手拢在手心,认认真真道:“此前是孩儿不孝。母亲放心,孩儿经此一事,知道谨慎,再不去前线搏命了。”

  铁阳王府的两位翁主一左一右轻轻搀着母亲,抚着母亲的背顺气,不住柔声相劝,高致远也出言安抚一番,并亲自递上丝帕为她拭泪,王妃心绪才渐渐宁和,止了悲啼。

  陪着掉泪的男女宾客们各自梳洗,前厅开了大宴,桌上摆了满满的羊羔美酒,又有铁阳郡最出色的教坊班子奏乐、起舞,几十亲友热热闹闹举起金杯,在一片欢笑声中为世子接风。

  王妃便提起:“你从前总是不肯完婚,将人家常小姐耽误在家。此前她得知你那消息,遣人带了信来,道是宁愿过门守寡,提茶端汤,代你侍奉高堂。但娘想她是名门之女,又何必如此蹉跎,要和常家商议退婚的事。不料她甚是烈性,为你戴起长孝,闺房布置得像个佛堂一般,为你抄经茹素,闭门几年。如今知道你回来,又想来,又胆怯,怪可怜见的。”

  高致远低声道:“是孩儿的过错。从前总想着别家婆媳相处,多有麻烦,不肯将人娶进来给您添乱……”

  王妃叹道:“你这话若早说,娘早驳了你。你看看娘这几年过的尽是什么糊涂日子,若有个媳妇陪着我,也教娘觉得不是一场空。”

  铁阳王在一旁抚了抚王妃的肩膀,语气无奈,道:“只因你母亲身子弱,你妹妹和妹婿们都回来住,陪了这么久,静学、静才的媳妇也都尽心。可你母亲这心偏的,满世界只缺这一个常家姑娘,成日念叨着。”

  王妃流泪多了,现在眼角还微微肿着,一片桃红,本是楚楚可怜的,听他这话,含着嗔道:“就是缺!咱们家的好媳妇儿,谁也比不上。”

  铁阳王失笑,柔声哄着:“行行行,都听你的,听你的。”

  高致远在旁见这一片和乐融融,心中涌上一片温暖之意。

  家,就是这个模样。

  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何时回来,这暖和都在等你。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宴罢,月笼清光,温和地抚摸着逐渐安静下去的铁阳王府。

  高致远有些醉意,但并不想睡,只是慢慢地在府中闲走。

  这一草一木,尽是从前模样,让他想起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也是在这样的月夜,和父亲在这里促膝谈心,和小妹在这里蹲守昙花开放,和弟弟们对着芭蕉海棠吟诗对句,讨论兵法,过上几招。

  在这飘然的微醺中,他只由得性子,一路来到某处。

  开门时只觉得有些窒碍,用上些力道,也就推开了有些破旧的门。

  一屋子的月光。

  照亮尘封,照亮蛛网,照亮那些暗淡的桌椅、柜子。

  架上的瓷器、书本,桌上的纸张,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只是那上面尽是尘沙,早已看不出本色。

  这里,何曾这么亮?

  高致远觉得有些不对,转头看那窗时,忽然打了个激灵。

  那窗整个卸了下来,残留的一些木框,破破烂烂的,露出墙面的土层。框上还残留着小指粗细的大铁钉,佝偻成一个个弯钩。

  这是何处……

  他醉眼朦胧,也实在有些困倦,似乎还记得卧房的方向。

  趁着月光,他出了这间似乎是书房的地方,轻车熟路就往卧房走。

  “世子!您……您怎么到这来了?”

  有管事找来,但站在院外踟蹰,根本不敢入内。那声音打着颤,似是见了什么鬼魅一般,带着化不开的恐惧。

  是啊,他是铁阳王府的世子,这家里还有哪去不得?

  多事。

  推推那门,又是有些阻碍。细细看去,只见旧封条交叉贴在门首,上面是“合靖八年”的字样。

  心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事,只是在这正要转暖的和煦春风中醉得深了,颇有些放浪不羁的兴头,倒非要看看这里面究竟封了什么。

  推门踏入,在铺满尘土的地面上一路向内,留下脚印。

  门外那管事急得两脚在地上乱跺,一叠声地叫他,他只是充耳不闻,反而兴冲冲地拐进了那房间。

  “我回……”

  等等!

  他在……向谁说话?

  今天他受够了罪,风尘仆仆地归家来,人人都那么喜悦,他不能向任何人说以往的委屈,没得煞了风景。

  酒入的是笑脸,灌的却是愁肠。

  满座高朋谈笑,丝竹管弦,尽是一片热闹。

  没人知道。

  他刚才兴冲冲往这边来的时候,还满心想着“只有她知道”。

  是啊,我如今有些和她一样的遭遇,只能跟她说起。

  有好多好多话,她一定懂的,一定。

  可是……

  她,是谁?

  这里,也是一屋子月光。

  高致远呆呆地站在那,心绪翻涌而上。

  从前,这里窗上钉着铁条,门口站着岗哨。看他来了,看守就轻松起来,笑着给他递眼色。

  去吧,世子。

  她只让你进来。

  这屋里,大白天也是一片窒闷。光,声音,外头的一切,一点也透不进来。

  所以让他觉得安全。

  这样隐秘的相处,很安全。

  现在,月光能毫无保留地透过空荡荡的窗户,直接洒在地面的尘土上,新踩出的脚印上,洒在这无所适从的人身上。

  他已不再是少年。

  这房中曾住的人,离开多少年了?

  不止是她,不止是她。

  他来这里,为的是那三年间与世隔绝的质子生活,为的是自己忽然落入和她一样的境地,并有足够的时间去体味,原来,她曾经是那样活着的。

  早该体谅的心意,怎么就放任它来迟了十年?

  他得说,他终于明白了,那不叫活着。

  知其何来,不知所往的空虚感,日复一日,比死更折磨,不叫活着。

  但她没了啊。

  她,早就没了啊。

  千头万绪的记忆、感受,混杂着铁窗和四季花朵,一股脑地拧在了一起。就像是把高致远整个人都拧得紧紧的。从少年时的细微心绪到方才的醉中呓语,泄洪一般流过伤痕累累的心事,刮得一片刺痛。

  他只觉得脑袋要炸了,胸膛要炸了,这些不能爆发的东西全堆积在他身体里面,他够不到,拿不出来,涨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铁阳王府后院,爆出一声响震天际的嘶吼。m.χIùmЬ.CǒM

  //

  铁阳王府的仆从们疲惫地忙了一夜,却尽是一头雾水。

  世子刚回家来的大喜日子,为什么忽然起了兴趣,吃完接风宴就出了厅,一直向内院行去,竟然进到昔日疯侧妃所住的荒废院落去了?

  然后,他整个人也像疯了一样。

  他忽然发出的吼叫声,根本不像是人嗓子里的腔调,惊动得后街路过的更夫都散了魂魄,满驼城尽说王府闹了鬼。

  在院中经过一场好打,十几个侍卫勉强把人制住,把那昔日朽烂的门窗、院内的花架,都砸成了一片废墟。

  在那之后,高致远忽然发起了高烧,半月不退,人昏昏沉沉,只要见了王妃就抱着说胡话,把王妃伤心得也跟着病了一大场。

  驼城的郎中在房内会诊,和尚、萨满、半仙轮番做法事,折腾了一季,世子已经瘦得脱了形。

  莫不成是那疯侧妃的鬼魂回来索命吗?

  铁阳王府人人自危。除了死契长工和家生子,全想尽办法辞了差事,生怕被疯侧妃鬼魂索命。驼城,乃至京城,再度谣言四起。把个铁阳王府搁得门可罗雀,富贵贫贱皆不相往来。

  但那常家姑娘,却在一个吉日里,身穿嫁衣,不请自来。抬进十八箱嫁妆,领来贴身的管事婆子和丫鬟,直接在铁阳王府住下了。

  “我是来冲喜的。”她秀丽的面孔上尽是坚定的神色,抱着哭泣不已的王妃道,“他能活,是我的福分。他死了,左不过我下去陪他。”

  可能是情感动天,可能是邪不压正。世子妃过门之后,接手了高致远的一切内务,细细调理得两三年,才将他重新养成了健康的模样。

  但在此时,这都是后话了。

  //

  抚河原上的三月,花草荣盛,远眺可收得满眼绿茵。

  高天宇流连春光,不愿回宫,一直拖拖拉拉地住在外祖家。独孤皇后一封又一封地写信来,语气中虽看不出什么,但他懂。无奈地揉着眉心,语带抱怨:“母后这是催我回去呢,这么急。”

  高翔宇在旁听得笑了:“现如今我‘死’了,她只剩你一个在膝下,自然不愿你再有意外。”

  高天宇一个激灵:“哥!我……”

  他从来没跟母亲说哥哥没死,而是装模作样劝着节哀。

  母亲心中是什么感受,哥哥心中是什么感受,他一向善解人意,当然知道得透彻。

  但他听了母亲的谋划,自家心思一动,没搭这个桥。

  骤然想起,当真有点愧意。

  高翔宇笑道:“行了。就连老七都知道,宫中宦官有个亡命组织,专做那些阴暗的勾当。母后身边处处耳目,你性子又谨慎,不说才是对的。”

  高天宇有些讪讪:“可是……”

  可是母后现今的打算,是让他走向台前,利用皇上失去太子的痛楚,趁热打铁地搞上兄终弟及的勾当,好将利益迅速收拢,避免权势流失。

  高翔宇已非吴下阿蒙,如何不知这层关系?

  可是,纵使他介意,又能说什么?

  本就是他带累了母亲和老五。

  他走了个铤而走险的路子,为贺翎使团定了以将代帅之计,皇上看了,不可能不懂。

  父子两个,这就隔空撕破了脸皮。

  母后和高天宇夹在中间,懵然不知两边无声的怨恨,只眼看皇上把权力往其他皇子处倾斜,怎能不怕?

  雷霆雨露尽是君恩。

  皇上若铁了心,任谁也只能生受。

  这母子两个在山雨欲来时想法子求存,又有什么错?

  局面因他的谋划才成了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都为他守着?

  老五若有这冲劲,也好。

  总比大权旁落了好。

  “我要隐瞒行踪,恰逢贺翎使团来朝,老三大出风头,你可她要怎么办?”高翔宇只是笑着劝,“快回去吧,别让母后担惊受怕的。你也大了,别总是要人操心,自己早做打算。”

  高天宇咂了一口话中滋味,直觉不对。可他毕竟缺了份感同身受,待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找不准从哪切入,终是画蛇添足。只得依依不舍别了兄长,携家眷回宫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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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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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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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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