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麟皇高昶一反从前强势霸道的对外姿态,竟对这项事务分外上心,桩桩件件都要亲自过问,令朝臣们格外紧张。
贺翎使团抵达祥麟国境前,翎皇的书信便先人一步来到锦龙都,道是此次贺翎使团造访,第一件事便是收回此前贺翎流离于祥麟境内的战俘和子民,交换祥麟落于贺翎的俘虏。高昶毫不犹豫应下了,并着三皇子高景宇去办。
贺翎这个要求,让祥麟朝堂、民间,皆掀起轩然大波。
两国边境上,人口贩卖从来禁而不绝。
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就连祥麟自家管控也不见成效,却要为贺翎使团代劳。
但皇命不可违,也只能从“货源”问起。
贺翎战俘小半数为女子,祥麟军对她们的处置不言而明。经过一段时间,逢其军需不足,收支紧缩,也不会像对待男战俘似的屠杀,往往就将俘虏一手全卖出去,再由祥麟的牙子们分流,售卖出手。
这桩生意无本万利,很有流通的价值。是以战事少的时候,也会有些散碎边军部队专靠过境劫掠,给牙子市场“供货”,来打个外快。
其中,只有极少数“货”会向军官、富户的后宅流动,其余大多数都是身子壮健,性格坚韧的平民女子。只因其耐劳作,耐生育,是以祥麟边境的牧族各部,乃至一些地位低下,不好成婚的周人,都是热衷这桩交易的买主。
“货”一旦分流入各寻常百姓家,查访甚难。
祥麟官员抵触的点就在这里。
有些牧民部族之中,这些买来的外族女人不过是牲口、用具一般。牧族以家族聚居,子承父妻,兄终弟及,一家子买入一两个女子,也尽够了。遇上查证户籍的,总归不好找他们,帐篷一收,一夜之间就大举搬迁,来无影去无踪的。
茫茫草原,要找外来女子的下落,如大海捞针一般。
周人的贫苦人家,往往养不起妻室。举一家之债娶了妻,依然赤贫不脱,便将这举债而来的妻室租赁给其他人家一年半载的,待给另一家人生了孩子,得一笔钱财糊口。也有在自家续了香火,便将人倒卖给窑子的。
像这样流离辗转,一手换一手,早不知下落何处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高景宇难得有如此大事在手,抖擞精神,撒开了人脉去做。分权定岗,一层一层的职责往下派。户部尚书只问责郡守,郡只问县,县只问乡……到最末端跑腿的公差,每人只需要查访得十数门户,不消三天,就已完成查访。如此再一级一级往上返,最后到高景宇手中的是一部制好的名册。
陈雪瑶在祥麟境内路程未曾近半,便已收到云阳郡接应的官员来信,道是俘虏归还完毕,正在清点、审查。到锦龙都刚落了脚,云阳郡报告又至,道安抚和送归等事已入正轨,正不紧不慢地做着。
此次查得贺翎流民,可归乡者四千三百余,尽是女子。
在查访中,还有已逝、重病重残之人的遗物数千件。更有那愿意归乡的贺翎男子、不能确认身份的女子等两千余人,尽管她们表现得迫不及待,因谨慎起见,最终两方商议定,暂就地安置,不将其归入名册。
但人各有志。册中四千三百女子,自然也有百余希望留在祥麟,不愿回贺翎的。根据贺翎规制,应知会其家族。是以也先将这批人送归,留待日后斟酌。
陈雪瑶便向祥麟礼部递交信件,述说此事进程,并提议,鉴于两国之民有交通的意愿,应长期设立两国交互审查、落户的机制,令大周同源之民可自相流动,省去官府繁冗事务。高昶也顺利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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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虽都自诩大周正统,毕竟百年变迁,风物早已截然不同。贺翎使团抵锦龙都之事来得突然,自然多有阻碍。wWW.ΧìǔΜЬ.CǒΜ
高昶便是在这些阻碍中觉察到,自己对朝堂的掌控比从前松散了。
但整顿朝堂,乃是大动作。他没心思现在就添乱,只能急切催促,反复向皇子们和朝臣们要求,要尽早将双方俘虏交换成功。
那是因为,贺翎使团送来公开的信件之外,还有一封密信道,她们带来交换的筹码,是南征军主帅。
那不就是太子吗!
高昶的迫切,让其他人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在有所隐瞒的前提下,高昶以为自己的表态已经显得足够重视。他反复耳提面命,让这些办事的皇儿们务必做好接待,友好往来,小心地应对。可这几位皇子并不知晓政敌将要归朝,只看父皇重视贺翎来使,都误以为有利可图,一个个的全都私下去接触过贺翎使团。
陈雪瑶也不曾瞒着。皇子们说过什么话,表过什么态,她也精心挑选了一些,利用他们派系相争的路子,扇风到高昶耳朵里去。
高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被贺翎人看了笑话!
追究这一片乱象的缘由,无非是太子失联,朝中群龙无首。
那就沉住气,再等等。
等使团正式拜见时,定会归还太子。
到时候,他要让这些短视的不肖子有些压力,好好地反省。也要让太子知晓,只有他父皇在,才能将他从被俘的逆境中救出来。
“朕,依然是无所不能的天。”
于身体百般不适中,他依然加紧了手中事务,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终盼来了天极殿上正式会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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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二十四日,祖龙禁宫,天极殿。
百官排列两旁,眼看那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带着一行女官,从殿门一路走进来,到大殿中央。
高昶早听说贺翎皇陈半云已禅位给女儿,贺翎朝堂上下尽被年轻的新皇整肃过一番。今日一看,果然不错。
身负如此大事的悦王,远没有他的大女儿年长,堪堪和排位在中段的千盈公主、千涵公主等同龄。
高昶的心窝似被狠狠地捏了一把,脸上和蔼的笑容发了苦。
可叹啊。
一代代翎皇,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更换掉她们多年的经营,以年轻一代的势力上位,秉着股子锋锐的冲劲,开始新的社稷规划。看似生机勃勃,其实还需要撞几次南墙,才能成熟呢。
就这么放心,让孩子们任意挥洒?
历代翎皇,几乎都是这个路子。
只要得以颐养天年,尽是早早从九凤金椅上立起,就这么一转身,悄无声息地退进尘埃。
没有人知道她们愿不愿意。
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称呼从“太上皇”到谥号之间的十年、二十年里,关上后宫的门扉,享到的所谓“清福”,是什么难咽的滋味。
妇人之仁!
真就觉得孩子有多少孝心?
觉得他们以少壮的眼睛看着位上的老者时,眼中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骨肉维系,根本不是坚盾,而是锋刃向着你自己的利剑。
若你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娇柔的、需要保护的后辈,还要小心呵护,不忍以长辈之尊紧紧压制他们以下克上的蠢蠢欲动,而是任由他们往上爬,你且走着瞧!
到了和你平齐的位置,他们反倒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你。
你那娇柔的儿女,终于长成如今的庞然大物,对着你一笑,露出的不是儿时的酒窝,而是一口森森獠牙。那口中嚼了多少朝堂前辈的命,全是你的标靶、耳目、盾牌。
现在,朝堂已经被他吃干净,落到肚子里去。
只剩下九五至尊的,孤零零的你。
那时,你就知道他们原先的喜悦是什么了。
“眼昏耳聩的老东西,你终于不行了。”
“我这样一天一天等着你衰落,直等到如今。”
“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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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觐见,不过都是些虚话。到了二月初五,高昶又在天极殿,接待陈雪瑶一行。
眼看那年轻女子依然衣着艳丽,姿容持重,高昶却收起了从前小觑之心。
贺翎新皇的亲信,不一般啊。
来天极殿前,高昶刚用了碗热乎乎的参汤。现在才过得多少时分,他在这环佩叮当声中,刚看出以下克上的时代便在眼前,体内就一阵阵往上泛着凉气。很快,当他看着悦王走向阶前,笑盈盈地行过礼,只觉得寒意已经浸透了他。
“大概是被这群浪荡小子气的。”他想。
可恨啊,他的儿子们!
生来即为龙子天骄,如今痴长这十几二十年,却越发不成器!
作为君,作为父,他从来一碗水端得很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给予和掠夺的分量,控制在一个平衡的范围。让他们永远在他画的圈子里行动,要全心依靠他,才有万千荣宠矜贵,却总有求之不得,以免太过满足失了坚忍。
本以为这是他们办差和成长的动力,但怎么就养出了这群目无尊长、惫懒疏松的不肖子?
没从贺翎使团得利,竟然还反目成仇,胆敢绕过他,去煽动京城舆论!
竟拿着对付祥麟后宅、后宫和外戚的手段,去对付贺翎的嫡系亲王!
无知小子!
鼠目寸光!
这几日一旦静下来,他心中尽是这话。
只有这天极殿内最顶上垂目的玄龙神知道,他得知此事有多担心!
他的太子,拿在别人手上。眼看陈雪瑶听了谣言,便不慌不忙地交割了其他事务,唯独剩下“清点俘虏”,她不做了。
高昶自然知道其意。急召了这群不肖子和惫懒朝臣入宫,催着,骂着,叫他们务必严谨应对贺翎来使,不要延误两国往来,否则以谋逆论处,才终使这些舆论渐渐平息。陈雪瑶一下就“做完了”事,再度觐见,再不多加遮掩,提出“归还重要人质”了。
陈雪瑶虽站得远,但在这座上老人的眼神里,她已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公布谜面的时刻终于来了。
请麟皇猜一猜谜底吧。
“我今日来朝,便送还贵国主将,以示我方诚心。”
朗朗嗓音在殿内响起,高昶心中忽而有股不安。
主将,主帅,一字之差。
是偶然的疏忽,还是刻意的区分?
没等他细想,殿外一人,身着皮甲,缓步而沉稳地走了进来。
高昶几乎无法呼吸,似乎有人掐了他的喉咙,把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抓着龙椅的扶手,几乎生生拗断它。
但,不对啊。
这身影,不对啊!
朝臣惊讶之中,军报中呈为“失踪”,在祥麟人心目中早已战死疆场的铁阳王世子高致远,三跪九叩,自报身份。
“怎么是你……”
“我……我皇儿呢?”
高昶于凄切担忧之中,强自稳住。高致远的依赖和惶恐很是充足,虽满足了他一点权欲,终不是他现在想要的。
忽然,他心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对!
贺翎是故意为之!
故意以主帅的名义,意在让他以为送归的俘虏是高翔宇,被牵着意图一步步配合到今天。但他竟然糊涂了,淡忘了,南征军帅印虽在高翔宇之手,但其名义上的主帅,就是高致远!
贺翎故意当面讲高致远是“主将”,就是提醒他,她们已经知道了幕后的真相,已经相当了解,如何让他着急,如何让他在乎,如何让他愤怒和慌张!
这场出使的幕后之人,并不是贺翎!
而是他千万期盼,刚才怀着寸草春晖之情,真心实意为其担忧的太子!
却不想……
未及想完,天旋地转。
高昶一口气提不起来,身子随着就软了下去。
耳听得旁边各色惊呼“皇上”,高昶心中只觉得恼怒。
朕还清醒得很!
谁,谁去把那狼子野心的畜生揪出来!
他在看着朕呢!就在这贺翎使团里某处藏着,看着朕呢!
不孝子!不孝子!
他对朕的不满,竟到了这个地步!算计得朕好苦!
朕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不会!
但在外人看来,皇上双目紧闭,沉沉地歪在辇上,已经昏迷得深了。这么多人前呼后拥地抬着,一路晃回养心殿,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这一路走来,朝堂上下,宫苑内外,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同一句话。
皇上,真的不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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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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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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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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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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