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宇立在原地,定定看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投入了深深的温水潭里,逐渐没顶的窒息感包围在他周身,胸口中被那暖乎乎的静谧水流,一点一点占得满当当的,挤得他心肺一阵钝痛。可那痛楚中却一波一波荡漾着回甘,细细品来,心尖上还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这些东西一拥而上,大概是在提醒他,他之用情,又深了一步。
管他什么敌我之分,管他什么以后的决裂!他不想分开,就想跟她好下去,一直一直好下去。
长久感情的前提,定然是坦诚。
她愿意付出这份坦诚,就是她心中在乎这份感情的证明。
眼看她露出这样珍贵的软肋来,高翔宇自然加倍珍惜这个机会。
但他绝不会就此进攻。
他知道,雁骓的戒心有十二分重。从没有一个男子能像他现在这般,走到她心中,连她自己都未触及的深处去。她难免不适应,也难免挣扎,不愿过早承认这样的事。
反观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那曾经浅尝过的姻缘,因他年少不懂维持,始终浮于表面亲近的程度。即便现今成熟许多,想起旧人,更多的是责任感。于昔时情分的回忆,远没有现在正经历的这般刻骨铭心。
原本他以为情是甜蜜的,现在才一点点体会到了一腔爱恋之中的内涵。有惊恐,有担忧,有哀有怨,有苦有辣,却还是自甘将一颗心系在她身上,随着她而摇摆。
说要撂开,早就撂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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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发现,高翔宇心中倒是平静许多,伸出手去把雁骓手拉了起来,雁骓也没犹豫,反手握住他。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走到山中小屋。
待关了门窗,两人分坐,各自被甲,只将头盔拿了下来,放在桌上,并在了一处。
刚才相斗时还没发现有何不妥,现今安安静静坐着,望着彼此身上最显眼的仇敌装扮,又被现实提醒了彼此的身份。
高翔宇本是率先想通的,不愿她钻了牛角尖,便提起刚才的话:“螟蛉,你可别在意,我刚才也是气头上的乱说。什么下辈子喜不喜欢的,这辈子我还没喜欢够呢。”
说完,自己笑了笑,转头看她。
雁骓来路上也想了许久,理清了思绪,开口已是想通的话了:“那次忽然受袭,虽不是你亲自带兵,但战法蹊跷,是直接冲我来的。合围之势很强,整个主力队伍压上来,在中路稳扎稳打,一副要取主将的意思。”
高翔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情势,接口道:“我若取你,何不在二人独处时施为,却用这种法子?”
他故意语带双关,却被雁骓察觉,一个“想得美”的眼神飞了过来,却比方才来路上的神色鲜活多了。
他有心破破现在的低落气氛,故意玩笑:“你看,我未娶,你未……也未娶,正好凑一对儿。等战事结束了,我们可以互相娶。”
雁骓的低落情绪积累极深,自不会被这种话驱散,只是不搭话,神色平静无波,连看也不看高翔宇一眼,自言自语似的道:
“一开始,我很想说服自己,那不是你的意思。但是你先前表现出来过,说不愿我再临战场,又要募我入祥麟。
“说完这些好听的,就率主力直捣我驻地。趁我未站稳新驻地,兵败之后军心低迷,想要一举拿下我。
“眼下处境,正应验了你那‘再用主力,趁着北风,冲着武洲大营正面压过去’的旧时言语。不由得我想起铁阳郡王的旧事,才心寒之极。Χiυmъ.cοΜ
“今日我远远见你被甲而来,知你忌我,或许还带了人。这才……”
高翔宇忍不住插话:“我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心上人?”
叹了口气,停了停,又道:“虽说谨慎些总没错,可你总是不信我真心。少不得我常对你强调一番,好叫你就算不信,也时时放在心里想着。”
雁骓自知不如他坦荡。于刚才松林中和现在,两次听他直言爱意,心中如刚才那样,为自己的猜忌有些惭愧,脸颊又泛了红。
先前,她总觉得高翔宇会变得心机深沉起来,一时有些顾忌。倒是忘记了学心机也要一个过程,短短一两个月,他哪能成为第二个高昶?
高翔宇见她脸色,知她接受了话里的情意,心中一甜,笑道:“事到如今,还是那么容易害羞,早想什么去啦?你啊,就不能稍微对我放心一点?”
雁骓语气发嗔,道:“旧例在前,我不愿重蹈覆辙。”
高翔宇也随着涌起心绪。
都怪铁阳王,瞎折腾什么?弃祥麟诸多女子不要,偏偏无端强求贺翎的世家之女,让雁骓觉得高氏皇族尽是强取豪夺的卑鄙小人。本来两人发展得不错,但她始终绕不开心结,就对他始终有距离,一颗心捂热了又凉,别别扭扭要到什么时候!
他想着不顺意的事,闷声道:“你不信我,却是因为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铁阳王。岂不是冤了我?”
雁骓语气怅然若失,带着极为少见的低落:“我若对你戒心过甚,你定释出好意来,那时尚可皆大欢喜。可我若过于信你,你释出恶意,我赌不起。”
两人的交往,可不止是基于情分。
两国的交战,只要一天不可休止,彼此就还是敌人。
高翔宇点点头,低声道:“我懂得。不是螟蛉的错,是我强求了。”
雁骓却也不会安慰,垂着眼无话。
凝重的气氛,渐渐让两人的心情再次低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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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了一会,高翔宇忽然心中一动,倒有个想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铁阳王的事虽然让雁骓有阴影,但也促使雁骓建功,捉了高致远啊。
就将这事拿来开解她,或许可行。
他想了想说辞,语带感叹的意味道:“螟蛉,俗话说,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铁阳王之事有何可惧?他虽以逼迫的方式,从贺翎女子膝下夺得了子嗣,可下场如何?高明志不知死于谁手,高致远被你捉了,总归是要偿还他造的孽。”
他觉得自己说得不错,一边说一边点头,两指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笑。
忽然被提起的高明志之名,却在雁骓这里如同炸雷一般,又提起她另一件无法释怀的事来,脸色反倒更难看了些。
高翔宇伸出手去,覆在她搭在桌角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不过是私下闲聊,给你解解闷而已,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的。”
雁骓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其实,高明志也是我杀的。”
高翔宇惊讶地看她一眼:“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高明志可不是易与之辈。我记得他过世那年,我还没主事呢。”
说起来时光有些久了。雁骓眯起眼睛回忆一番:“大概十年了?”
十年前,她大概十七八岁,就已如此悍勇?
雁骓明白他开解之意,尝试着说了说当年之事。有高翔宇之前的话垫了底,这次回忆起来,确实有点轻松的意味了。
讲完了大致经过,她眉目舒展,眼中有了光彩。
心目中那个莽撞的少年时期一回来,她倒真有些想通了。
大概,每个人的经历,都像走在一条陌生的山道上。孤军深入,充满不安。偶然身边有个意外相遇的人,恰与自己相合,两人一起面对前途中的风雨,就能尝到些同行的意义。
高翔宇便是高翔宇,心机不深,一派开朗,又与她两情相悦。两人的情分,两人共同做主,当然和铁阳王那巧取豪夺的旧路不同。
若果然有一天,在座两人恩断义绝,大不了分道扬镳,她只是回到原先独行的境况而已,又有什么看不开?
高翔宇可没想到引出了这种故事。他和铁阳王之子虽无交情,但毕竟是同宗平辈,随着她说的情状细细感受,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再想想当年和雁骓初交手的几场战斗,两人临场经验的差别太悬殊,竟让他有点后怕。舔了舔略干燥的嘴唇:“这么说来,本宫要先行谢过雁将军不杀之恩。”
雁骓倒也不客气:“看在留你还有用的份上,好说好说。”
高翔宇故意想歪,神秘一笑:“哦,那我得努力了,要更‘有用’才行。”
雁骓瞟到他的脸色,情知他故意打岔,有些不满:“胡思乱想。”
哟?她自己动念头时,可也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话,说得高翔宇一个男儿都面红耳赤、不能自已。现今他不过随口调笑,这人却来装正经。
贺翎女子果然如祥麟男子,责己宽,待人严。
其实也蛮有意思的,她之至情至性,和祥麟女子羞答答的模样完全相反,相处起来真是轻松自在。
只是有一点不好。
看她明明有情,他倒也能确定,却从来也没听她把感情之事宣之于口,真是让人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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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气氛松快下来,就互相说了说近况。
最后说到将帅之间的矛盾,雁骓否认是她派细作去挑动祥麟君臣不合,但留了一半话没说。
以行事方式来看,如此洞察人心,极有可能是善王手笔。却不知善王为何突然过问起了军中事,莫不是还挂念着军权?
她疑惑愈深,再无心叙闲话,便立起身来道:“我得回去了。”
高翔宇一向知她定了的事从无更改,跟着起身,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
雁骓走到门边,倒又想起一事,回身来向高翔宇道:“现今情势,很快便会到主力对垒的境地。战事会更多,且你我身边有很多眼睛,我们最好暂停每个月的相会。”
高翔宇面色一变:“那我们怎么联络?”
雁骓淡然:“就不要联络。”
高翔宇有些心慌:“雁骓!”
她不会想是着长痛不如短痛,要趁这个机会分手吧!
雁骓微微一笑,走向前一步,揽过他脖颈,交了个“信物”给他,柔声道:“盟约虽重,但你的安危更重。现今你周身内忧外患的,不亚于我的处境,却又不懂谨慎行事。我常常想起,也是不太放心的。”
高翔宇方才还想着她不甚表达情意,现在听她话音与从前不大相同,虽还没到他预想的地步,也比先前强了好些,稍微满足了点。
他可不是讷于表达的人,有所质疑,就冲口而出:“难道就此断了消息?雁骓,你只有骗我的时候才说过想我。而今又这样说,我可放心不下。”双手揽着她的腰,久久不肯放。两人中间隔着厚厚的铁甲,硌得胸闷。
雁骓闻言忍俊不禁,笑意盈盈,在他背上拍了拍,道:“哪来这么多患得患失?”
高翔宇嗔怪:“怪我么?你总是不那么在乎我。”
雁骓笑道:“莫不是傻?我若不在乎你,你可能到今日都安安稳稳,没做了俘虏?若是我不愿和你相好,以你之能,可近得了我周身?可与我亲近得上?”伸手去在他耳边的脸颊上抚了抚,拨动他耳环相撞,惹得他耳畔一阵细细的痒意,眼望着她笑。
雁骓这才提起关键的话来:“欲成大事,总是要有牺牲的。莫说儿女情怀可暂时舍去,只要最终大事可成,就以性命前赴后继,又有何惜?”
高翔宇知军中讨彩的忌讳,听这话音不详,急忙插话道:“别这么说!我只愿你善自珍重,千万莫做无谓牺牲!”
又听到这样的劝诫,雁骓虽感念在心,却知这仅仅是美好的愿望罢了。
雁骓起行,高翔宇执手相送。并肩走到松林,依依惜别。都想再对彼此说些亲近的话,可是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只好怅然双分,各自回营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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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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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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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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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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