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空,到大地,波涛翻卷的水面,钢筋水泥的大桥,桥面上的车,车外的人,都碎成了一粒粒小小的,泛着光的细屑,消散在何必行的眼前。
“哎哟!”何必行身后一空,人栽倒下来,睁开眼,却还是在感恩寺后院的树下坐着。
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眼前的定龙桩依旧威严而沉默地耸立在山中。
沈默言,张茂,于沁站在定龙桩下,不过都面向着他,谌乘半跪在他身侧,单手放在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垂在地面上,在手掌与地面细小的夹缝间,一股股白色的雾气翻转着,悠然升腾,将他的身周都笼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
“你醒了。”谌乘收回了手,对着何必行羞涩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到了于沁的身边。
“感觉怎么样?”沈默言双手插在裤兜里,墨镜插在他的上衣口袋中,淡漠的双眼正盯着他。
何必行心里一动,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太阳。
日头已经西斜,如同上个梦境里所呈现的那样,散发着桔红色的温暖光芒。西边的天际云蒸霞蔚,没有梦中的瑰丽,却也一种别样的生气。
很好,这回夕阳位于西方,并不是之前那个左右颠倒的世界。
何必行站起身,拍了拍手掌上的草屑,眼睛瞄到张茂的脸。
感谢他的好视力,在张茂的左边眉际,那颗细小的,不易被人觉察的红痣正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蹲在原处。
何必行长出了一口气。
“小黑呢?”他四处寻找那只曾在梦境中被他扔下高架桥的黑猫。
尽管那只不是真正的小黑。
可是他心里还是会对它生出愧疚来啊。
黑色的尾巴在沈默言的肩头勾了勾,不知何时蹲到沈默言肩上的黑猫拿前爪拨了拨嘴边的胡须,金黄色的猫瞳里带着说不上来的傲娇和不屑一顾。
太好了,小黑真的没事。
“感恩寺的那些大师呢?”何必行看向几人空荡荡的身后。
“他们早就走了。”回答他的是张茂,“我们过来时看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
“嘿嘿嘿嘿……”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顺便给你上一课。”
谌乘很不好意思,声音轻的不凝神细听就听不清楚。
“你当时在做梦,心神放松,施展蜃境的效果比较好。”
“……”放松吗?我可是差点在梦里死掉啊!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何必行下意识地就知道,如果他在梦境里受到了伤害,在现实中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现在。
他卷起袖子,手臂上清晰可见的三道爪痕还在向外渗血。
清亮的少年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蠢货。”
何必行听到了小黑的声音,欢喜地看着它,伸出了双手。
“真没办法,人类最爱撒娇了。”小黑舔了口爪子,黑色的毛脸上露出分明嫌弃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大有一副小爷拿你没法子,只好继续宠着你的自信,尾巴一竖,从沈默言的肩膀上精确地跃入何必行的怀里。然后伸出脑袋,在何必行的伤品上舔了舔。
带着柔软倒刺的舌头轻轻刮过皮肤的感觉让何必行汗毛立正,麻麻的,有一点点细微的疼痛,却叫人打从骨头缝里发酥。
就是不知道小黑舌头干不干净,别受点伤没什么事,被它舔舔舔出个细菌感染……
大概是他的脸太正直,有什么心理活动都会反应在脸上,也不知小黑看出了什么,气得“喵喵”叫,拿它软软的肉垫子狠狠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两巴掌。
“走吧。”沈默言看了他三秒钟,拔腿就走。
突破封锁真正定龙桩的结界,外界的喧嚣毫无遮掩地排天蹈海地冲刷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火气,熏得何必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挤出香火鼎盛的感恩寺,顺着山道走到张茂乱停车的地方。大概这里到了旺季,停车的确有点困难,负责的交警对乱停的车子大多睁只眼闭只眼。除非您车子直接停到马路中间挡住了来往行人和车辆的去路,否则交警叔叔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给你开罚单。
这回上车,谌乘坐在了副驾,于沁坐在后排左边,沈默言靠右,何必行卡在中间正襟危坐。
“你在梦里看到了什么?”车子开到半路上时,沈默言突然开口问他。
“啊?”何必行还有点犹豫,紧接着就听到沈默言说道:“你身上有种我熟悉的能量波动,是不是他?”
小黑正眯着眼窝在于沁的怀里,蹭着又软又暖又大的香喷喷的胸口一脸享受,闻言胡须抖了抖,直起身,猫脑袋搁在人家于沁的手臂上,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何必行。
“嗯,我不知道是不是,不过听他说话的口气,还有他说把小黑暂时交给我照顾,我想他应该就是您之前提到过的白局长。”
“我就知道是他。”沈默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一张扑克脸难得露出一点情绪,显而易见,他对那位顶头上司的意见不是一点点,何必行直接把他眼下的表情归结为沈处长不够外露的咬牙切齿。
“哟哟,你见到他了?”猫少年在何必行的脑子里叫得极为兴奋和高亢,“那个混蛋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把我交给你了?我就知道,他一点不负责任,从来没把我放在心里过。喵喵的,老子不要他了,我要把他踹了。何必行,你来给我当宠物,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宠爱你,包养你的!一会你带我去挑猫粮,我要牛肉罐头还有吞拿鱼罐头,记得多买点星星牌的小鱼干!”
何必行一头黑线。
这只猫精一定有哪里不对头。对,智商不在线啊,灵智开得不足啊,怪不得只能说人话,不会变成人形呢。
等等,为什么我对猫会成精这种事习以为常?
对猫会变成人形也一点不觉得惊讶?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何必行搓了搓脸。
“我以前见过他。在之前出事的那个小区里,跟你们遇到的那天。当时小黑蹲在亭子顶上,他就在不远处的一株海棠树下。”何必行想起那天下午在海棠树下那个看不清却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过了一会才感慨出来,“都说干部年轻化的进程要加强加快,没想到咱们局长真的这么年轻啊。”
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社会人。
“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张茂开着车,“嗤”地笑出声:“傻啊你,还大学生呢。咱们白局那是经年的老怪,岁数比你爷爷的爷爷还大呢。也就是一张脸看着嫩吧。”
“啊!”何必行万万没想到,国家机关,还是重要机关重要部门的负责人,会是个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妖精。m.xiumb.com
他嘴巴张了闭,闭了张,憋半天才问:“不是说建国后都不许成精的吗?”
沈默言说:“别听他胡说,白局不是妖精。”
“不是妖精怎么能一直保持这么年轻?”前头的张茂说,“听我师公说,当年他是下山历练时认识的白局,那时候世道正乱,妖魔横生,还是白局长救了他一命。那时候的他就长这样,这都过去小六十年了,他还是那样,脸上连道褶子都没有。”
“反正我觉得他是妖精,否则为什么他能永葆青春?就算是咱们修道的人,也要顺应自然,顶多老的慢点,但不可能六十年容颜不改吧。”张茂说,“而且还那么强,他一只手就能打过我十个师公。不是妖精还能是什么?”
“嘁,傻蛋。”小黑在何必行的脑子里点评。
路上再没有出现意外状况,几人很快回到了位于火锅城内部的办事处。
今天的办事处也依旧热闹得很,大厅上的滚动屏示屏下站了不少挑选任务的人。
于沁和沈默言带着何必行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关,沈默言叫他把手伸出来。
“干嘛?”何必行一头雾水双手平伸,身体站得笔直,被沈默言从头捏到脚。
“你在小谌的蜃境里得到了什么能力?”于沁靠着老板桌,双手抱胸问道,“或者说,在蜃境里,你展现出来的能力是什么?是怎么突破蜃境清醒过来的?”
何必行想了想,把他进入镜像世界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别的没什么,就我跳下桥的时候,突然长出了一对大翅膀。然后我向着太阳飞,一直飞一直飞,就回来了。”
“什么样的翅膀?”
“不清楚,因为发着光。”何必行仔细回忆梦中的感觉,“很轻,但我能感觉到风刮过的每根羽毛的触感,非常真实。可是这不科学啊,我怎么会长出翅膀来呢?而且人类的身体构造和肌肉强度是完全不能借由翅膀的力量在空中飞行的,可我飞得很轻松。
果然还是因为是在做梦吧,梦里总是能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如果我能在现实中也能像那样飞一次就好了。”
何必行一脸向往,说真的,那种超脱地心引力,能在空中自由飞行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到现在那股让头发尖都在尖叫的冲动还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呢。
“辛苦你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九点上班,别迟到。”沈默言拍拍他的肩膀,“既然白局说了请你照顾阿玄,这些日子就让它跟在你身边吧。我想你也发现了,它并不是只普通的猫,不过也别总惯着它,它不是你的责任,你只要给它按时准备点猫粮就好了,爱吃不吃,不用管它。”
幸福来得真是如此迅速。
小黑从此就成他的猫了!
“好的,领导!”
“再见,领导!”何必行步子迈得飞快,把“暂时”和“这些日子”这几个词抛到脑后,乐颠颠地去接他的猫主子一道下班,顺便去超市买点进口猫粮庆祝。
于沁关上门,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沈默言说:“我还是觉得这次太冒险了。这不是对个完全没有修行过的新人该做的测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小何说不定就毁了。”
沈默言靠着墙,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沈处,沈处?”
“嗯。”沈默言抬起头,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来,“真是令人意外,他觉醒的竟然是天使血脉。”
“没用的鸟人而已。”于沁没好气地说,“圣光,治愈这些技能还没茅山道法好用。而且他是华夏人吧,应该也不信教,怎么会带着天使的基因?也太奇怪了吧。”
沈默言直起身:“别把东方西方分得这么清。在千万年以前,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或者说,同一族祖先。”
“而且,天使基因并不只有圣光和治愈两种。真正强大的大天使级可是实力极其强悍的战士。”沈默言说,“没有经过科学地培训和刻苦的磨练,他就具备灵视的力量,还有超强的感知力。这样有优秀天赋的选手,华夏已经有几百年没出现过了。于沁,你怎么看?”
于沁不是很乐意地承认道:“这意味着他的未来不可限量,或许有可能成为之后三百年的中坚力量。”
“是的,”沈默言郑重地说,“而且我吸引他进十三处并不是个偶然,而是白局的指令。”
“啊?”于沁惊讶地看着他,“白局?”
“他叫我来滨海,找到何必行,并将他领入十三处。他这人做事总喜欢弄得神神秘秘,藏着遮着掩着,就是不肯好好地明白地说一声。”沈默言皱着眉头,扒了一下头发,“不过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何必行说在感恩寺见到了他,他就一定来了滨海市。”
于沁点了点头:“我说呢,明明定龙桩状态极不稳定了,寺里才把您请过去帮忙,怎么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严重。如果是白局悄悄出手,把核心问题进行了修补,只留下外层的缝隙给我们修复,那目前定龙桩结界的状况就很正常了。”
“定龙桩那里你们还是要加强警戒。”沈默言说,“我不能在滨海待时间太久。三百年期限将至,我要回京坐镇,这里就交给你了。”
“是!”于沁立正,行了个军礼。
“还有小何,你好好带他。”沈默言将手放在门把上,“我相信,很快,我们会再次相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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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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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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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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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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