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只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办公室,破损的窗子被高大的文件柜挡住,缝隙处塞了团成团的文件,因而房间里非常昏暗。
甘澜坐向并不舒服的红木长椅,双手搭在膝盖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第一天入职的保险推销员。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学校还买了人身保险,不知出了此番状况能拿到多少赔偿,如果因此灾难死亡的人都来索赔的话,想必是个天文数字吧,也幸亏受益人和理赔员都死光了,要不然这笔账还真不太好算。
“宁予”跟在她身后走了回来,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懒散地将两只脚都搭上了桌子。甘澜撇了下嘴,真的宁予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雅的动作。
略等了几十分钟,走廊里再次传来了脚步声,甘澜对这声音十分敏感,腾的就站了起来。反观“宁予”却混若无事,连眼睛也不睁。甘澜怕它睡着了没听到有人来,便想叫醒它,可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总不能叫宁予,因此只能跟招呼宠物似的:“哎!有东西上来了。”
闭目养神的“宁予”不搭理她,片刻之后,那脚步声来到门口,一个人形四肢扭曲着,半走半爬进入屋内,身上还背着两只呼吸器。这正是天寒地冻的深冬,少了帽子和手套出门都会冻掉耳朵,何况那人形未着片缕,赤足在外行走了几十分钟,双手双脚的指甲已经黑的发紫,皮肤呈现出紫褐色的冻伤淤斑,惨得连甘澜都看不下眼。
人形仿佛牵线木偶一样,磕磕绊绊地走进来,将两只呼吸器放在红木长椅旁边,然后忽然向下一沉,大半个身体没入水泥之下,只露出胸以上的部分。
甘澜看着人形惨兮兮的样子,正要发表一些悲天悯人的言论,却听见水泥地面咔的一声,眼前的人形忽然向后栽倒。它胸部以下瞬间与水泥杂糅在一起,呈现出甘澜曾见过的肉砂质地,下方的水泥也因密度突然变化而开裂,迸溅起细小的尘埃。
那单体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无二,乍被腰斩,必死无疑,只是没有立刻死去。于是甘澜眼睁睁看着它伸出手,徒劳地捞着泄露出来的肠子和内脏,仿佛要把那些东西塞回身体里去,然而几秒钟之后,它就握着自己的内脏死去了。
甘澜素来称赞自己胆大包天,没什么不敢干的,反正活到现在杀过人放过火,说开枪眼睛都不会眨,心理素质一级棒啊!可眼前的画面却是她始料未及的,竟然有人能抓着自己的肠子去死,卧槽啊!
她顿时炸了毛,嗷一声蹦起两米高,回头瞪着“宁予”:“你这个精神病!”
它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右手食指微微弯曲,向下一点,甘澜就乖乖坐下了。她清楚的知道这东西没有人性,把它弄急了,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过。
她坐下以后,隔壁房间又传出一声炸响,是它突然将自己带来的人形全部毁掉。
甘澜从长椅最左侧挪到最右侧,抬着头假装看不到左边的尸体,并默默在心里把它全家祝福了一遍。
这时天色尚早,甘澜觉得应该趁早下去找一些食物和水,否则天黑下来就出不去了。思及于此,她就想去走廊的窗前看看附近有没有医院,先想个办法把氧气瓶补满,然后找一间超市什么的。可是她刚刚站起来,似睡非睡的“宁予”便突然开口:“坐回去。”
她解释道:“我出去弄点吃的,你也需要吃东西吧?”
“宁予”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一指虚指向墙角,甘澜顺着它的指引看过去,方见墙角立着两只挺大的塑料袋,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她走过去打开一只袋子,手上立刻沾上了殷红的颜色。甘澜皱了下眉,低头向袋子里一看,这只袋子里装得是一只肥硕的兔子和一只奶锅。她又打开第二只塑料袋,这只塑料袋里是几瓶水、一小瓶高度白酒、几只打火机、铁盒装维生素咀嚼片,甚至有四个不知从哪家搜罗来的不锈钢调味瓶。忽略吓人的死兔子不算,它耐心细致的程度像极了宁予。
虽然昆虫可以穿过塑料瓶子进入水中,但超市的水放在冰箱里,四面有铁皮隔绝,所以不易受到污染,他们平日里也喝这样的水。因此甘澜拧开瓶盖就打算吹一瓶,可是水还没入口,就听对面的大爷又开口。
“烧开。”
没错!这个事儿妈脾气肯定是宁予没错!
不过大爷仅仅是指挥,根本不打算帮忙。甘澜搁下瓶子,四下扫视一圈,便把电脑机箱搬到了隔壁通风的房间,拆掉里面的主板和硬盘,单留一个壳子横放在地上,让有通风孔的一面朝上,又从抽屉里找了几个容易掰断的木质单据夹,踩碎了填进机箱里,然后在一卷单据上浇了白酒,点燃后一并塞进去。她俯身将火吹旺,等木柴燃起来,就把奶锅架在了机箱上,先倒一点水烧开倒掉,用以消毒奶锅,然后才将两瓶水都倒了进去。
小灶搭好,甘澜就找了个靠垫坐在机箱边等水开。她拄着头,闻着呛人的烟味,忽然间发现自己的行为特别愚蠢。
它和她到底算什么关系呢?反正不可能是情侣,但也不是纯粹的陌生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甚至是杀害宁予的凶手,但从另外的角度说,它又完全包括了宁予本人。也不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性别的概念,如果有的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危险,如果她被它欺负,宁予算不算被绿?如果宁予恢复意识想要报仇,正确途径是不是自残?
甘澜痛苦地呻吟一声,感觉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不行不行,想太多了——甘澜拍了拍脑门——再想下去就要进入形而上的哲学领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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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锅里冒出气泡,水终于烧开了。她端起奶锅跑回隔壁,没管身后烧得正旺的火苗,就随它烧去,反正无论烧穿地板还是引燃整栋楼,都不会有人追究她的责任。
铝制的奶锅把手烧得极热,甘澜掂着脚把奶锅端回来,扔在桌子上就开始摸耳朵,烫得原地蹦了一圈。
“烫到手了?”桌子对面,宁予以极其疲惫的声音询问道:“怎么不带上手套?”
那种熟悉的、温柔又体贴的语调一响起,甘澜立刻转头盯住他:“宁予?”琇書蛧
“嗯,先别吵。”说完这话,他又合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甘澜脸颊抽了抽,即便他调用宁予的记忆来附和自己,眼前所见也都是假象,自己感情上根本接受不了,反而感到无比的恶心。
奶锅中的水由热变冷,宁予再次睁开了眼睛:“真傻,你怎么跟来了。”
甘澜走到近处,仔仔细细观摩他的表情,即便知道这东西学起人来有模有样,但这也太像了,她与宁予朝夕相处三月有余,知晓他一切细节,竟也看不出一点破绽。
“别装了,没用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你了。”
“唉,是我自作孽,把你教得太好。”宁予苦笑,说着就来拉她的手。
甘澜把手背在身后不给他碰:“呸!别以为有张宁予的脸就能占我便宜!你们芯里不一样!”
宁予撤回手:“我可以解释。”
哎呦!这东西为了蒙骗自己还真下了苦力气,甘澜略感好奇:“你冥思苦想这么久,到底编出什么好理由啦?”
“我说我是宁予就真的是,即使他们涉入我的意识,让我成为一个单体时,那个我也不会欺骗你,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宁予早警告过我,你这东西狡猾得很,果然如此。”
感觉场面陷入了僵局,宁予妥协:“那你就当我讲一个故事好了。”
甘澜冷笑一声,正想说点什么话奚落他,余光却瞥见了红木长椅边的半截尸体,于是当下息了声——这东西心狠手辣着呢,自己还是收敛点好,假使逼急了他,他要赶自己走,或者干脆把她干掉怎么办?
她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暗暗鼓掌,缓和了语气回答:“你说吧。”
宁予一眼就看出她在敷衍自己,叹了口气。
“一年前,我在g省的项目解除保密状态,于是回h省探亲——”
他的工作会接触密级很高的项目,因此门槛极高,不仅要求技术精湛,更要求政治素质过硬,排得上号的几代专家都有师承关系。宁予大学毕业后得教授推荐,成为这个国家实验室的一员。彼时实验室承接了一个保密项目,被全员打包发配到g省,高墙一围就是两年,“刑满释放”后,宁予立刻收拾行李,飞也似的滚回了h省老家。
他与昔日旧友吃喝玩乐了半个月,被g省枯燥生活风干的灵魂终于滋润回来了,可假期还剩一个月,不找点事做可不行。恰好此时,他过去的高中联系到他,希望他回母校做个开学演讲,宁予欣然同意,并开始同母校的对接人讨论演讲的主题和内容。
可两次对接下来,宁予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这个人卯着劲在打探他的工作内容。
他所在实验室的保密条例非常严格,有说梦话这种毛病都不会录用,而且一旦离开实验室,就绝不能再谈论半个字的工作,即便假期中给实验室打电话,都必须向当地保密局申请特制的保密电话。他们出来休假,下车登机前甚至要换一双新鞋,就怕有人拿鞋底的土壤采样分析,从而推断出这个实验室的位置。严苛至此,有些行为都形成了条件反射,因此对接人话题一歪,宁予脑子里的弦就绷紧了。
宁予客客气气把他送走,回头就给联络员打了电话。
一查下来,这个高中教师前年才入职,小初高大都在国内,父母本分,没有外籍亲属,学位信息、升学材料、户籍资料一应俱全,纸面上的履历简直不能再正常。
可派下来调查员见到这堆材料一下就毛了,因为上面提到的每份资料,纸张都是崭新崭新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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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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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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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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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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