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朝此地并不限制这种买卖,常也有农户家卖儿卖女,是以报官也不切实际,若是寻常场景,其实沈遗琅未必会管,只是这天寒地冻,那人身上仅仅穿着一件粗布夏衣,买下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不买,这人恐怕熬不过这两天。
善文撇撇嘴,什么呀,奸商,说实话她也于心不忍,但这人看起来都要死了,她可不想叫沈遗琅做这个冤大头。
沈遗琅在车内,并无声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但是善文按捺不住,轻轻敲了敲车壁,探头过去,“大人,我们走吧,别管了,你看他脸都青了,这指不定带回去人就没了,多晦气啊……”
沈遗琅指腹敲着书案,对着善文摇头,示意买下来。
昆仑奴同其他奴隶不一样,价格是要高些的,按马价确实便宜了,估计是见此人病殃殃的急着出手,不然也不会天寒地冻的拉出来就单卖这么一个奴隶,况且路边也买不着昆仑奴。
善文无奈妥协,好吧好吧,天可怜见的。
“一匹马太贵了,不值当,二十两!”善文大声对那商妇喊道,她还想早点回去窝着呢!
商妇不满,怪叫道:“二十两买昆仑奴?!”
善文也横,“你那人还不知道买回去是死是活!别二十两还给我家主子买个死人回去!也不知道什么路子来的,到时候我们上哪找理去啊!”
善文又瞄了眼那跪伏在地上的活死人,心里不免不忍,索性不等商妇再开口,又追加了五两银子,“罢了,一口价,二十五两!这大冷天不想在这多费口舌,我家大人也要回府休息了!大人是心善,你瞧你这卖的,就算是侥幸活了,我家大人不也要再花钱治治,给他养养?替自己积点德吧!二十五两,怎么样卖不卖?”
商妇皱着眉又是打量了眼地上的奴隶,算了,不是活不了了她也不会这么着急忙慌的急着卖,“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吧,咱算讨个吉祥!”
善文下了马车不情不愿的掏了银子,弯腰去拉地上人。
“嗯哼!”没拉起来。
善文:“……”没想到看着瘦,还有点重。
膀大腰圆的商妇一脸嫌弃,“让开,我来吧!”说着麻溜的解开地上人身上的绳子,就着力一把拉起来,扔到辕座上。
“得!”人也买到了,善文利索的翻身上车,架起了马来,末了还嫌这买来的黑小子碍事,转身推了两把。
哪知道她也没下重手,地上躺着的半死尸却突然闷哼一声。
喂!她可没用劲啊!刚刚被人那样打都不带哼的,怎么到车上还娇气起来了?!
善文心虚瞥向车帘子,果然——
帘子被掀开,露出沈遗琅一张国色天香的脸来,就见她狐疑地望向自己,善文瞪大眼睛,“天可怜见!我可没打他!”
沈遗琅看向趴在帘边的婆罗贺摩,先前见他好似还有点精神,现在不知道是不是人一下子松懈下来,反而进气多出气少了。
她把帘子打起,把人就这么拖进马车。
善文见了也没说什么,寻常时候她肯定怕这些人把沈遗琅的马车弄脏,只是这人身上就穿那么点,在外面估计真要冻死。
沈遗琅也是上手拉人才知,这人看着瘦,还是蛮魁梧的,加上长手长脚,拖到车内实在不容易。
地上人显然已经冻僵,半分力气也无,双手试图撑着地板借力,还未坐起又软了下去。
沈遗琅从座位底下抽出暗箱,取出了一件斗篷递给了他。
“裹一下吧。”
婆罗贺摩束手束脚地半躺在地上,有点局促,对方递来的衣服洁白厚实,他不敢接,马车里燃着炭,说不出的暖和舒服,连带着他的手脚都是一阵阵酥软的发麻。
深棕色又带脏污的脸上看不出来情绪,沈遗琅见他半天不接,心里也猜到了一点,斟酌道:“没事的,衣服还有很多,你拿着盖一下吧。”
婆罗贺摩阖眸,他听不懂。
沈遗琅见他的双手垂在身侧止不住的颤抖,估计是冻的,但人却又没动作,不免有些无奈,她靠近将手里斗篷抖开盖在了那人身上,见婆罗贺摩合了眼睛,心道不好。
此人身上有伤,衣衫单薄,乍一到暖和的地方必然会想要睡觉,若是真睡过去,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沈遗琅凑上去,轻拍了拍他的脸,喊道:“能听见我说话吗?现在不能睡,再坚持一会……”
婆罗贺摩意识有些涣散,模糊中眼前女人一直温柔的唤他,他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不过他听得懂一个词——“睡觉”。
眼看着这人就要昏睡过去了,沈遗琅也顾不得那么多,拿了个干净瓷碗倒了杯水,水杯对着他的嘴就给灌了下去。
“咳咳——咳——”
婆罗贺摩硬是被呛醒。
不过这时倒是恢复了一丝气力,咳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在车壁上靠一靠,但见四周都是柔软漂亮的地毯挂布,登时又局促起来。
沈遗琅见他醒了,也不再折腾他,从背后箱子里又翻出个靠枕递给他,“靠着休息一会吧。”
婆罗贺摩仍是不接,沈遗琅又往前递了递,从见面到现在,她还没听过这个异族人说过一句话,应当不是哑巴,估计是不会说中原话。
其实这些异族奴隶大多都不是自愿的,有迫于生计的,也有被拐来的,有被骗来的,不过入了中原后,为了能使其卖个好价钱,若是先被卖到大的牙行或商队,多少会教些中原官话,只不过方才那商妇应当也不是走的正规路子。
婆罗贺摩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在想什么,他只是尽力把自己缩起来不去打扰对方。
他不知道中原人美的标准是什么,但在他看来,眼前人是极美的,就像故乡所信仰供奉的女神,有圣光照在她的脸上。
婆罗贺摩抱着斗篷并不说话,他知道自己是被卖给此人了,但这样的不平等更叫他难堪。
沈遗琅倒没有地上人想的那样多,但出门一趟带一个大活人回去,也是始料未及的。
更何况这人还是个昆仑奴,在她原来的世界中,历史有过昆仑奴的记载,《旧唐书》中有道:“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xǐυmь.℃òm
很多人认为昆仑奴就是非洲黑人,实则不然,通过此段记载,昆仑奴应当是来自越南以南等包括南洋地,以及非洲。
不过在此地,稍黑一点的异族男性都被称作“昆仑奴”,尤其从南蛮来的,更是名副其实的昆仑奴了。也是由于地理环境的原因,此地极南之处人种偏黑。
当然也有中原人故意晒黑假冒成昆仑奴,以此换取高价卖身钱。
昆仑奴一般力大,能歌善舞,加之在中原地区比较稀少和他们高鼻深目的俊美长相,是以比一般奴隶都要来的高价,也只有达官贵人会买来放家中赏玩,以充门面。
沈遗琅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眼角落中正将自己尽力蜷缩起来以减少存在感的黑皮青年,奈何长手长脚的,怎么缩也叫人无法忽视。
头发倒是意外的黑亮,虽然脸上脏污,不过也不难看出长相确实俊朗。难怪京中也有不少人私下里豢养,她是没什么想法,只是随手救了个人,但是她母亲那个老古板估计少不得要念叨死她。
待他伤势养好了,便赠点盘缠,叫他好还家去。
沈遗琅默默在心里做好了决定,而那厢婆罗贺摩还在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故乡而沉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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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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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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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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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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