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睡意尤浅,却全是血淋淋的梦境。当文默敲门时,天色已然大亮了。
“国师,二殿下回来了。”
她猛然抬起头,愣了片刻,才问道:“都回来了?”
“……奴婢只见到了二殿下。”
抚芸愣愣地看着她,直到一个侍女前来禀报道:“国师不好了!三殿下不见了……”
她只觉心轰然下沉,随之一阵耳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了过来。王喻为见她,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国师……”王喻见得面色苍白的人,顿时哑然。
“让官府出兵去找……”
她说完,便向着门外走去,彼时穆庭元和她相向而来,她似是看不见一般,目不斜视地绕之而去。
“山匪窝已经烧尽了,你还要去哪里找?”穆庭元忽而冷声开口。
她应声停下了脚步,亦是冷声回道:“穆庭元,你太小瞧他了……”
话毕,那决绝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二殿下先去休息吧,老臣去通知官府出兵去寻人。”王喻也随即离开了。
没过几时,那青色身影便驾马驰出了南阳城,一路不曾停歇地驶进了那深林之中。
不知行了多久,终于抵达了山下,她看着还冒着烟的山林,心也跟着揪紧。
当她一路穿梭,走到半山腰时,才发现了被灰烬掩着的峭壁,她只能将马拴在山腰上,只身沿着峭壁艰难前行。
铺满地面的余灰早已沾染了她的青衣。峭壁上去后,便又是艰险的山路。
而与此同时,寻人的官兵才缓缓出了城门。
艰险的路她没有绝望,而让她真正崩溃的是山顶的一片灰烬。
“孟锦弦!”
她已然感知不到爬上来时的体力不支,只是往里走着。
“孟锦弦……咳咳咳咳……”
虽经过一夜之久,那呛人的烟雾还在林间飘荡着。
“孟锦弦……”
她仔细搜查着所有可能的地方,而其衣衫早被地上的树枝勾破,不断地翻找,指尖也全是灰烬和被染黑的血液。
“孟锦弦……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连穆庭元你都斗不过……”她嘴上仍抱怨着,双目却已然被泪水模糊,“孟锦弦……你在哪儿……”
寻到午时,她仍在往上找着,而官兵们正在上山来。
许是那场大火,天上忽而乌云密布,原本敞亮的天空也阴暗了下来。
没过多久,便开始落起了雨,雨势一如夏季的暴雨来得凶猛。官兵们也停滞在了山腰。
而于府苑里的穆庭元,则轻笑看着这凶猛的暴雨。
恍然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停了下来,只听得这来势汹汹的雨声。
抚芸终于寻到了头,可她只看得悬崖外不曾间断过的雨幕。
“孟锦弦……”
她口中仍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而后,她整个人伏在了被雨水冲刷不断的地面上。
雨声极大,可她耳畔却只听得了他的声音。
“大不了,我娶你……”
“我没有羞辱于你,我想靠近你……”
……
我欠穆庭潇的,都不惜拿北燕的命运去还……而我欠你的,你要我怎么还,才能算两清?
如果他就此死了,对她而言,本该是解脱,可现实却是她被压得根本喘不过气。
雨势愈增,似是没有要停下来的预兆。
正当她起身继续再找时,才发现她身下的雨水竟带着血迹。她顾不得思索,便连走带爬地沿着雨水寻去。
“孟锦弦……”
当她扒开那些灌木,她心心念念的人一如她期望的那样,还活着。
抚芸脱下外衣,半跪下来,让他靠着自己,已然湿漉漉的外衣替他挡住了暴雨的直击。
“孟锦弦,你醒醒……”
她只能就着雨水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孟锦弦……醒醒,孟锦弦……”
临近崩溃的人,已然分不清迷糊自己视线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是死了吗……”怀里忽而有了微弱的声音,“竟能见到你了……”
抚芸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
“没有死,孟锦弦……是我来找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全身无力,却仍用着最后的力气看清眼前的人。
“……你真的来找我了……”
抚芸听着,心底无尽酸涩,却强颜欢笑道:“对,我来找你了……孟锦弦,你怎么连穆庭元都斗不过?真是高估你了……”
靠在她肩上的人亦是轻笑着挪近了些,前额紧贴着她的颈处,感知得真实的她,便是心安了。
“孟锦弦,你要撑着,等雨停了,我带你回去……”
“好……”
抚芸仍旧半跪着,却毫无知觉,而颈间落入的滚烫水珠,她却是感知得一清二楚。
雨势减小,头顶的乌云渐淡。好在孟锦弦知道山匪的秘密路径,才让两人下山的路平坦了许多。
等她扶着他出了深林,才发现那群官兵正往山顶赶去。她顾不得通知他们,便骑走了路边的马。
马跑得一如她来时那般快,飞掠过了田间的野草闲花,疾速赶回了南阳城。
一直在府苑门前候着的文默,不知已经走了多少个来回,直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国师!”
等在门口的人都拥了上来。
“……快去……去叫大夫!”
她亦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吩咐道,随即整个人也虚脱了,整个身体都靠着文默才勉强站着。
等亲自看到他们把人抬进房间,大夫们纷纷进了他的房间,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文默手忙脚乱地吩咐着侍女们去准备姜汤、洗澡水,自己也是左右忙着寻找药。
忙碌的府苑一直到天色微暗时,才静了下来。
“怎么样?”还裹着被子的国师忽而问道。
“大夫已经为三殿下处理了伤口……但是因为三殿下还淋了雨,还在昏迷中。”
文默眉头微拧,忧心忡忡地看向她。
“奴婢不明白,为何国师要为三殿下冒这么大的风险?圣上是不允许您参与此事的……”
“……陛下不允许的是山匪一事,如今已经结束了。三殿下是为皇室,还是陛下亲自托付于我的……他若是出了事,难道我们会安然无恙吗?”
抚芸说完,目光便瞟向了别处。
文默轻愣了片刻,眉头拧得更紧了。
“奴婢以前以为他不会有机会的,才觉得国师护着他点儿,也无碍……可如今,他已然成为了二殿下的劲敌,就是这样……国师还是要护着他吗?”文默俯首跪了下来,“恕奴婢直言,国师真的……只是在遵循旨意?还望国师莫要忘了大师之言。”
抚芸眼底阴寒,冷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我没忘记!”
“奴婢失言,国师恕罪!”
“退下。”
她的语气尤冷,文默不敢抬头以望,随即退出了她的房间。
夜半时,暴雨再席卷而来,将一院的娇花摧残得体无完肤。
意识远在一片混沌中的人,耳边的雨声逐渐清晰,紧闭着的眼睛亦是慢慢睁开来。
“殿下?”
一直守在床边的孟泽面露笑意,缓缓将人扶了起来。
“属下去给您倒水!”
孟泽随即倒来了一杯水,见他面色不似之前苍白了,心底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可有何不适?”
孟锦弦将水杯给了他,才开口道:“无碍……国师呢?”
“殿下放心,国师没事。”孟泽轻叹气,自言自语道,“若不是国师找到殿下,靠那些官兵找,都不知得找到什么时候……”
他轻愣不语,眼眸微垂着,脑海中再现了那暴雨中紧抱着自己,说话时的声音,会像对穆庭潇那样,对他温和的人。
雨声疏疏落落地响了一夜,直到天边放晴,明亮的光束落在一院的花树上,将整个院落装点得晶莹剔透。
“国师,可无恙?”
王喻前来探访。
“已无碍了。”她命人奉茶。
王喻轻声道:“国师以一己之力救回三殿下,定是受了不少伤吧……那官府虽已出兵,但终究是听于二殿下的。”
“……我知道,若真等他们找到,黄花菜都凉了吧。”抚芸冷笑回应。
“老臣已经把奏折上呈给陛下了,国师放心。”王喻神色却依旧凝重,“……老臣也只能帮到这儿了,等回了燕都,三殿下所面临的一切,就要靠他自己了……”
抚芸看向王喻,神色复杂。
“那是他自己的事,大人只管如实告知便可。”
王喻小心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在意的国师,心底不禁疑惑,但还是点头应答,随即行礼退去。
再后来的几日,她也没有去看过一次,只是忙着最后的考察事情。
直至一日晴朗的傍晚,国师从城外回来,于后院见得在凉亭里闲坐的孟锦弦。
“国师忙完了?”他先开口道。
抚芸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人,才回应:“只是一些琐碎之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该启程回京了。”
“既然如此,国师来下盘棋吧?”
他随即移开了桌上的东西,将白棋递给了她,抚芸亦是安然坐下,接过了白棋。
“殿下身体好些了?”
他轻笑回道:“托国师之福,捡回了一条命。”
“……当真是我高估你了。”
她垂眸看着棋盘,手中捻着白棋,似是在思索棋局。
孟锦弦亦是手中执棋,只是目光落在了其眉眼处。
“所以……国师要准备手下留情了吗?”
她抬眸对上了那双似乎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眸,可面上却毫无变化,只启唇回道:“你休想……我们还是敌人。”
“但愿如此……”
他收回了目光,落下了手中的棋,眼中笑意也随之暗淡。
最后的余晖落了满池昏黄,映下了两个对坐的剪影。琇書蛧
燕都城。
“王爷,是二殿下下得手。”
穆康轻笑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是国师救了他吧?”
“正是。”
穆康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彼时的国相府,却没有那么安宁了。
年迈的人,看着桌案上的信,脸色越来越冷。
“本相是万不得想,穆庭潇竟会成为元儿的劲敌……”
前来探访的莫时也,亦是叹道:“而且他有国师撑着……怕是很难解决。”
“哼!本相算是明白了,皇上为何要将穆庭潇交给那丫头,原是他早就想到了如今的局面,想要制衡相府……”
钟桉想着,神色越暗。
“如今皇上想要的是,削权,家弟的兵权就被分出了一半,如今又是相府……”莫时也又叹道,“可有一点下官不明白……”
钟桉看向了他:“何事?”
“为何这一切的对象都是穆庭潇,只书院一案就将统领一职交给了他?”
钟桉也突然困惑了。
“这么多皇子,为何偏偏就是穆庭潇呢……”他自顾自地说道,“为什么呢?”
莫时也忽而脑筋一转,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国师的缘故?”
“何出此言?”钟桉追问。
“国师是皇上的人,如果穆庭潇心向国师,那不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钟桉忽而轻松笑道:“那就要将两人分开来了。”
“国相英明。”
“还得有劳莫大人了。”钟桉忽而换作了一副和善模样。
在南阳城的一行人,因为考虑到三皇子的身体状况,便还是停留了几天。
“三弟身体可好些了?”
偶然于院里相遇的两人,不似那晚的刀剑相向,而今却像是和睦共处的两人。
孟锦弦随之一笑:“我是没有什么事,有事的人不应该是皇兄吗?”
“……你也不用得意,逃得过一次,后面还有无数次。”穆庭元忽而冷了声,“穆庭潇,你以为抚芸能帮得了你几次?”
“我不牵扯于她,也照样能得到你想要的……但是穆庭元,没了钟桉,你什么都不是。”他仍笑着,目光轻蔑。
穆庭元冷笑了一声:“那也是你有不起的,一个身上流着楚贼血的种,真以为能驾于我之上?”
“用不着什么口头上的言论……你等着就是。”
孟锦弦斜视了其一眼,随即离开了。
数日之后,他们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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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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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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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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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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