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他睁开了眼,后知后觉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忽然间像感觉到了什么,霍地起身。
站起来的一瞬间,他果真瞧见了她。
病床上,宁兮抬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数秒后,顾廷渊快步走到床边,左手握起宁兮的手,目光期许又激动,在她脸上流连。
“小兮,小兮?”
他柔声唤她的名字,那样的自然而然,好像这个名字已经刻在他的心底数千年。
宁兮的眼神有些呆滞,似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又似是不知他在呼唤她。
反复几次,她终于动了动眼珠,目光转到他脸上,却带着陌生的探究。
她好像认不出他来。
“小兮,是我,我是廷渊啊。”他在椅子上坐下,凑近了,双手紧握着她的手,拉到唇边,说话时他的气息一点点洒在她的指间。
宁兮有了反应。
她缩了缩被他握着的手指,像是要挣脱,却又无力挣脱。
“小兮?”顾廷渊离开椅子,俯着身子,脸悬在她的上方,深深地与她对视,却看不到她眼底有任何熟悉的光芒。
宁兮眨了眨眼,不费吹灰之力的一个动作,却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转眼她再度闭上了眼,又陷入了沉睡。
顾廷渊立刻喊来医生会诊。
了解了刚才的情况,医生得出一个基本结论。
中重度脑震荡的后遗症,即意识恢复后,常伴有头疼、恶心、呕吐、晕眩、畏光及乏力等症状,同时,往往会有明显的逆行性遗忘现象。
换言之,会对受伤前后的经过不能回忆。
脑震荡的程度越重,原发昏迷时间越长,近事遗忘的现象也越显著,但对过去的旧记忆并无损害。
这些后遗症通常会持续数周至数月,属于恢复期症状,最长至半年。
当然在这期间,她还可能会出现注意力无法集中、失眠,甚至是记忆力下降的情况。
倘若半年后,这些症状还未消退,则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从这个方面来看,宁兮所出现不认识眼前人的现象,也许只是极其短期的,她还需要静养。
然而,再度睡去之后,她并没有立刻醒来。
顾廷渊内心焦灼,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连林飘都能看得出他的忧心忡忡。
午餐过后,刘婶回御景新城休息,林飘也没再多留。
是该给他们夫妻独处的时间了。
午后一记闷雷,不消片刻,雨点劈里啪啦落下来,滴滴砸在了病房的玻璃窗上。
顾廷渊听着窗外的雨声,拉开椅子,坐在床边,把宁兮的手放在掌心,紧紧地握着。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告诉她,那个对她施暴的人此时只怕已葬身鱼腹,又怕说出来吓到她。
他想跟她说,其实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只怕她早已忘却,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十年。
顾廷渊陪着母亲回遥城看望亲人,午后下起了雨,到了放学时分,就由他这位表哥去接顾益琛回家。
彼时,顾益琛高三,就读的是遥城最有名的贵族学校。
到了放学的时间,学校前的一条路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都是各有钱人家来接孩子的。
他坐在车子后排,等了许久不见顾益琛出来,已有些兴趣缺缺。
淅淅沥沥的雨编织成一层薄薄的帘子。
不知第几次透过半降的车窗往外看,这一回,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女生,撑着一把红色雨伞,一步一步迈着青春又稳健的步伐走出校门。
一阵风迎面吹过,她的伞被风吹得往后拽,险些撑不住。
也因此,她的脸完全暴露进顾廷渊的视线里。
牛奶般细腻白皙的皮肤,浓黑晶莹的大眼睛,往后去拉雨伞时,下巴微微扬起,天鹅颈一般曲线露出来,粉色的嘴巴微微长着,露出半截整齐洁白的牙齿。
马尾随风飞起几缕发丝,落了雨滴在上面。
那大概就是女学生最美的样子。
除去美丽而言,她青春,举手投足间都是朝气,重要的是干净。
仿佛那场雨是为她而下,为了把染在她身上的尘埃冲走。
干净得让人心旷神怡。
顾廷渊从没见过那样干净的女孩子,应该说,那样干净的人。
干净的不止她的眼神,还有她的动作,好像就连她的呼吸都是干净的。
然而越是干净的人,越是有人想要玷污。
她刚走出校门,后方就有几个撑着伞的女孩男孩一并跑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张扬跋扈地逼到她面前,抬手就去推她的肩膀。
双马尾女生趾高气昂地说:“你以为能上贵族学校就高贵了吗?睁大眼睛看看吧,这些豪车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坐得起!像你这样的小狐狸精,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也不会有豪车来接你!”琇書蛧
那时的宁兮大概也就十二三岁,面对那些人的嘲讽,没有任何反击,甚至连搭理都没有。
她静静地撑着伞,等那些人宣泄够了,又撑着伞往前走。
好似之前的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她的步伐稳健,白色球鞋踩在湿漉漉的地上,有雨滴溅到鞋面又滑落,她走得不紧不慢,脊梁停止,不卑不亢。
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
顾廷渊坐在车里,一眨不眨地目睹了全过程。
眼看着她越走越远,向着学校斜对面的公交站而去,他拿起伞下了车。
下车前,他交代司机:“去把那个女孩子送回家。”
……
成源律所。
站在了门口,林飘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各色滋味,大步走进去。
同事们见她终于露面,纷纷和她打招呼。
尤其是男同事,关心备至。
林飘性格大大咧咧,活泼热情,到律所不久就和大家打成一片,无论男女同事都喜欢和她说话,乐意帮助她。
男同事自不必说,若是腼腆的女孩子,他们太主动还显得有所企图,林飘这样的性格,正好往来。
林飘一路和同事们招呼着来到团队办公室,就见团队的伙伴忙忙碌碌。
拉着一个问了,才知昨天顾益琛接了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资产处置案子,虽说是走过场,可该有的竞标流程也不能少。
说出那个企业,林飘心中一动,就知所谓竞标过真是走过场了。
巧的很,正是她老板就职的企业。
林飘立刻就给他爸打去电话,了解到的情况和她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果然是看着她在这里,才把这个案子交过来的。
“顾律师说你表现不错,这个案子肯定会带着你的,你可得好好学,这里面学问深得很,处理得好,获益的不仅是你老爸我,懂吗?”
挂电话前,林父不忘交代。
林飘没耐心地应了几句,刚掐断通话,抬眼就见顾益琛拿着一摞文件走出。
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不知名的气流在转动。
“咳!”林飘清着嗓子,立刻别开脸,不无别扭地喊道,“老大。”
“嗯。”顾益琛淡淡地应了声,提步要去会议室,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顿住脚步,“带个笔记本来开会。”
“噢。”林飘忙不迭跑回座位,跟他站那么近,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刹那间,有什么从她脑海里流转而过,当即没抓住,再怎么想都想不到了。
等她抱着笔记本进入会议室,再次见到顾益琛的时候,那个东西如炸雷一般在大脑里迸裂开来。
完蛋!
林飘丢下笔记本,没一句交代,把腿就跑了出去。
座下的人面面相觑。
顾益琛不解地蹙了蹙眉,垂眸几秒,忽然站起身,“会议推迟半小时。”
言罢,便快步离开了会议室,向着门外走去。
在座的人默默地交换着眼神,有些讯息不言而喻。
顾益琛追到了楼下,四处看了一圈,不见林飘的身影,不知她一惊一乍地跑去了哪儿。
正要打电话时,就瞧见她从附近的一家药店走出来。
一边走,一边拧着水瓶。
“林飘!”顾益琛喊道。
突来的喊声吓得林飘手一哆嗦,盖子没拧开,捏在手心里的药片掉在了地上。
抬眼间,已见顾益琛大步走来。
来不及去拣地上的东西,林飘快步走向他,顺脚把药片踢到了一旁。
“不要告诉我,你跑下来是来买水喝的?”顾益琛端着眉,表情有些严肃,语气带着点儿训人的味道。
林飘嗫嚅,不想同他分辨,转瞬又改了主意,“我大姨妈来了,下来买姨妈巾不可以吗?”
顾益琛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冷哼道:“东西呢?”
“东西?药店里没有,没买到,口渴了,买瓶水喝不可以吗?”
“来例假了还喝什么凉水?”顾益琛一把就夺走了她手里的水瓶,扬了扬下巴,“前面超市,我带你去买。”
“不去!”
“不是来例假了吗?”顾益琛反问,抬眼直视她。
林飘立刻避开他的视线,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关你什么事儿!”
说完,反手夺过水瓶就要走。
哪知这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了。
林飘转过身,看清来人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为什么要让她这时候见到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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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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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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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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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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