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马的是一男子,年纪和照水相若。待到了门前,下了马,脱下笠帽,抬头一看,见庙门立着一个俊俏的年轻村姑,不禁纳罕,上下打量了一番。
阿田脸红了红。
她因好奇,忘了躲避,此番已经来不及。
男子就皱眉,想询问,但又作罢。或许她是这附近的香客,无需多问。但穷山僻壤,如此夺目的村姑,尚是不多见。
男子收回了目光,转而唤道:“照水,你可在?”语气中透着几许焦急。
照水已然走出,阿田趁势进去了。
“贫僧知是你。”照水看着男子,踏下草阶,温言,“远道而来,进来叙话吧,歇歇,顺便喝点茶水。”
男子就摇了摇头,擦擦汗:“我是来送信的,老王爷欠安,前几日又不停咳血,竟是不大好。照水,你该回去看一看。他一直挂念你。”m.χIùmЬ.CǒM
照水沉默不语。
气氛凝滞了片刻。
那大蛇又拖着尾巴游了来,似对面前男子存了敌意。
“出去玩会。”
照水摸着大蛇的头颅,示意它附近闲逛着去。
男子并不怕蛇,只是问:“你还是不能原谅么?”
照水幽幽一叹,仰头看天,面色苦痛:“沐家三十余口性命,死状何其之惨。闭上眼,总不能忘。我寄居苦庙,也是有替其超度之意。”
“可是……”
“可是什么?换你,定也如我这般。究竟,他们不能白死。”
照水又闭目,合十,肃然。
“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当真至家国于不顾,什么摊子都撂下了?如此,也只令亲者痛仇者快,遭闲人嘲笑。”男子默了默,慨叹一声,想想,遂从怀中掏出一封牛皮包裹的信,递给照水,“这是老王爷亲笔书写,好歹看一看。”
“清岫,不要为难我。”照水神色淡漠,并不想接。
原来送信的男子名唤清岫。
“照水,我夹杂其中,也是难做。如此来回,我也倦了。信既送,我也该走了。”清岫又戴上笠帽,上马执鞭,欲回。
黄昏时分,天色本是晴明。
可也不知怎地,一阵急风吹过,陡然间,半空中雷声轰隆骤响,竟是要落雨。
这初夏的雨点子细小如米粒,打在身上,间歇地疼。
清岫更等不及要走了。
“且等一等,待我取一件蓑衣给你。”
待照水取来蓑衣,再至庙前,只见朦胧的雨雾中,人马皆已走远。
雨雾中,照水又分明能听见清岫的声音:“老王爷死了,你也不回么?”那声音激荡,不停在他耳膜回响。
照水呆立片刻,终究未从地上拾起书信,却是踯躅去林中呼唤大蛇。
那阿田也是心实之人。既进了庙内,就去了豆腐房,继续磨着豆腐,一边添水,一边推磨盘,推的咿呀作响。
照水和尚和清岫说了什么,阿田半点不知。
天色将暗,晦雨不歇。
照水在佛堂不停走动,无心诵经。
点上油灯,皱眉垂目。经书翻了又阖,阖了又翻,总不得心静。
转身出来,见禅房的门微开着。
那阿田低着头,手中拿着一个剪子,左一下,右一下,拿着纸在剪什么东西。照水好了奇,过来问:“阿田,你在干什么?”
阿田就笑着抬头,略带羞赧。
照水立在门边:“你是在剪纸玩?”
阿田就摇头,还是笑。“不是。”
桐灯如豆。照的阿田的身姿婀娜秀美。
照水的眼睫毛闪了闪。
“那是什么?”
阿田羞涩抬头,轻言巧语如实相告:“和尚哥哥,我是给你做鞋,拿纸裁了剪鞋底呢。晚饭前在庙前捡了一个牛皮袋,里头几张书写的纸,我猜定是哪个人不要的。不如我拿来裁剪裁剪,还有一用。”
照水怔了怔。
阿田又补了一句:“还有这个牛皮袋子,正好可以做得一双鞋面。”
阿田夸牛皮是上好的牛皮,难得。
照水听了又是一怔。
想想,遂进禅房,往那桌上一看,发现阿田手里剪的纸样,正是清岫送与自己的书信。
照水便觉头痛。
“阿田,你停下。”
“啊?”
照水接过纸样一看,书信已被裁剪的不识原样。就算想看,也看不了了。
“阿田,不要剪了。”
“啊?”阿田不明白,“和尚哥哥,很快我能剪好,不出一晚上,我就能做很好一双鞋。”阿田误会了照水的意思,更急着说明,“我手很巧,做鞋很快的。”
照水就想了想。
“罢了。你想剪,就接着剪吧。”
书信本不想看,既给阿田拿去裁剪了也无妨。
只是……照水深深看了阿田几眼,心里思怔:“阿田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不识字,这就可惜了。不如,等安定过后,教她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的瞎子。”
“夜已深。阿田,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我有鞋穿,不急于一时。”
“和尚哥哥,你的鞋不是破就是旧,委实寒酸。庄稼人穿的都比你好。这庙虽小,你好歹也是住持。我且与你挣些颜面,心里也快活。”
阿田的脸上满是殷切,手更舞动的不停了。
几日相处下来,照水有些了解阿田的性情了,因而语气也就更轻缓:“阿田,还是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我带你去集市。”
“赶集?”
“是。去买些必备的东西。”
“那我和你去,帮你背筐、砍价。”
“既如此,那就赶紧歇灯睡下。不然,哪有力气与我差遣?”照水似真非真地说与。
阿田想想也是。
“好,我听和尚哥哥的。”
翌日。微雨初歇。布谷声声。
用过早饭,照水就和阿田一人背着一个箩筐。那集市有些远,须翻过一座小山。因落了雨,地上湿滑,照水便嘱咐阿田拄根拐杖。
照水在前,阿田后头紧紧跟着。
一路上,自是遇到不少或犁田或行走的村人。
这些人都认识照水。见这姑娘依旧跟着这和尚,同进同出,闲言闲语就出来了。
照水只欲赶路,听了只是不闻。
阿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一般。
见上前盘问的人多了,照水敷衍不来,找个借口,和阿田改走小道。
那身后的村人更是大笑。
不想,这一改道就坏了事。
那山中,偏那老螺夫妇收病猪,推着车,也正走那小道,所谓狭路相逢。
在一栗林里,那老螺和赵氏树桩坐下。老螺给赵氏扇风,一边取煎饼吃。赵氏眼毒,冷不丁地发现前头那拄仗的一男一女,男的正是那光头和尚,女的,难道不是阿田?
赵氏激动了,拽住老螺:“你看那和尚,竟是蒙我们呢。他身后跟着的,你看看是不是那小贱人?”
老螺一听,瞪眼就瞧。哎呀呀,果真是阿田。
老螺恨不得跳将起来,怒从心头起,撒腿儿奔过去,伸出指头,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臭和尚,拐骗良家女。死丫头,把老子的脸都丢尽,速速与我回去!”
阿田大惊,遁逃不及。那赵氏也扑过来了。
照水哀叹,今日果然不宜出行。他沉吟片刻,也就争锋相对:“不错,就是贫僧拐跑了你家女儿,那便又怎样?”
照水心头也很恼火。
世上有这样当爹娘的吗?就为了贪图银子,非得把女儿卖了?
那赵氏是个狠人儿,当着照水的面,对着阿田又掐又拧的,大巴掌没使上力,要不阿田脸上早开了花。
这更让照水心疼。他挡在阿田身前,对着赵氏和老螺:“阿田是个好姑娘,你们不能作践她。”
赵氏一听,就嘿嘿地冷笑。
“好个屁!你个臭和尚,你说,到底有没有和这贱人干了不要脸的事?”赵氏叉着腰,提醒老螺该用麻绳把阿田捆了,扔在车上。
老螺是个耙耳朵,听了就捡了地上的树枝,要抽阿田。
照水太气愤了。
“干了!你说,怎么办吧?”他紧紧地捉住阿田的手,心中做了决定:既然收留了阿田,那就有始有终。
阿田愣了。和尚哥哥这是说谎呀?
不过,看着爹丝毫不顾亲情,后娘又这么咄咄逼人,阿田也彻底绝了最后一丝念想。她抬着头,挺着胸,一字一句,循着照水的话:“我们就是做了夫妻了,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已经破瓜,那鸡贩定然也不要了。”
这一声“破瓜”,听得老螺直吐唾沫,扭着脸:“呸!不要脸的东西,真丢死我叶家祖宗十八代的颜面!”
那赵氏却又叫嚣:不是黄花闺女了,好啊,那就干脆卖给那妓院的老鸨,接客卖笑,签了卖身契,总是能有银子。
“赵氏!我被你当牛马驱使了十年,我的身体我做主。今日,我叶阿田就与你们断绝关系,生死不往,凭你怎说!想要奴役压榨我,再不能够!”阿田涨红了脸,大声反驳赵氏。
赵氏虽毒,但个儿矮小。
阿田一凑前,压迫过来,一副豁出去的不管不顾的架势,反让赵氏怔住了。
阿田是觉得:和尚哥哥既如此袒护,自己也必须挺身而出,不能辜负了他的情义。
叶老螺也一愣,不想懦弱寡言的女儿,变得这样刚烈。
他想了想,便指着照水,语气松软了些:“罢了。如今我只缺钱。你若能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让你们走。”
照水就问:“此话当真?”
阿田就看着照水,心生纳闷:“和尚哥哥,你哪儿有二十两啊?”
照水就一叹。“我手头还是有点好东西的。”
此话一出,老螺就两眼放光。那赵氏更显贪婪之色。二人拦住照水,不让他赶集了。
山中,突然就落了雨。
照水只想快快了结此事。他念了句偈语,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块羊脂白的玉佩,递给老螺:“你看这个,可值二十两?不过,若拿了去当铺,少说也值四十两。”
赵氏已经抢先夺过,看了又看,满脸的喜色,一把揣在怀里。
那老螺也知是好货。但他掩了喜色,又警告照水:“和尚,若不值四十两,我再找你算账。”
阿田叫住他们。
“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既收了玉佩,以后,就和你们生死不往了。”她从容折下一截树枝,掰为两段,掷在地上。
赵氏颇不屑:“谁稀罕你。”
照水从柳筐中取出蓑衣,给阿田披上。
他看着老螺和赵氏急急推车下山,阿田一直站着一动不动,就安慰:“阿田,已经过去了。”
阿田转过身来,眼眶湿湿的。
她哽咽道:“和尚哥哥,以后,我真的不用担心了吗?”
“你不用管他们了,我们继续走。”照水神色坚定,看着阿田的眼睛却又无比柔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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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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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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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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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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