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宓久久立于门前,直到兄长的背影消失也不曾离去,清冷的风穿堂而过,一阵阵钻入脖子,宫女迎上来为她披一件风衣,低声请求:“公主身体才好,不要站在风口里。”
“风口里?”雅宓轻轻一问,所谓风口浪尖,他们每一个人不都在此间挣扎么?又回望一眼哥哥远去的背影,吩咐宫女道,“即日起我不见客,除了母皇找我,谁也不见。”
这一边,女帝撂下繁重的奏折,走到窗边取了谷子喂鸟,周福不知从哪里来,立在身后禀告:“以安排下人马,只等皇上的命令。”
“再等等吧,朕还没想好。”女帝头也不回,只顾看她的雀鸟。
周福问:“皇上的意思是?”
“那毕竟是朕的孙儿,若能容她一两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奴才明白了,但是……”周福言辞闪烁,女帝幽幽转来问,“但是什么?”
“奴才查得动静,四皇子他似乎也派人去接了。”
“哦?没听说,就是暗中去了?”女帝搁下谷子,一步步走回桌案,周福紧随其后,回答道,“只怕皇上容得,四皇子他容不得。”
“他啊……若要动手,也该在赵国,如今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容不得的?”濮阳蕊冷笑一声,坐定下来静思须臾,一丝阴鸷在眼中流转,“你让他们给朕好生保护着,朕非不要他如意,他不稀罕自己的骨肉,朕还想抱个孙子乐一乐呢。”
周福俯身答应,旋即离去。不时又有内侍来禀,说公主那里传话出来,即日起不见外人,要静养身体。
女帝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应了一声便打发她们离去,殿内无人时,方叹一声:“丫头,你既要躲起来,就好好地真正躲起来,外头的风浪自有过去的那一日。”
时日悠悠而过,梁国边境,一架马车疾驰而来停在路边,桑桑从车上跳下,舒展僵硬的筋骨,回过身便见车夫麻利地从车上拿下她的包袱,一边问:“姑娘此去多加小心,关外都是野谷族的暴民。”
桑桑莞尔,只笑眼前人不知自己也是野谷族人,虽然暴民可怕,但桑桑相信真正的野谷族人不凶残。
“姑娘保重。”车夫将东西都给桑桑拿下,收了桑桑一大锭银子,感激不尽。
看着马车远去,桑桑背起自己的行囊,步行到关口,递交上韩平原一早为自己准备好的出关文书,最后望一眼梁国的国土,笑一句“后会有期”,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关门。
后面的路要怎么走,桑桑心中真的没底,只是仗着濮阳舜不会不管自己,相信就算濮阳舜得不到自己离开的消息,韩平原也会想方设法送出来,她心底期盼着一出关外就能遇到“故人”将她送到濮阳舜的身边,但也明白,也许一切都会落空,之后的路不得不一个人走下去。
关外山青水绿,远离梁国帝都,气候便显得暖和了许多,桑桑带着不算沉重但也不简单的行礼走了小半个时辰,看到的并非车夫口中所说的离乱暴民,而正如梁勇所下的命令一样,流落到此的野谷族人都得到了食宿安排,他们看到桑桑时,也只是平和而好奇的目光,并无传说中的凶蛮恐怖。
桑桑边走边看,便更觉得梁勇是个好皇帝。正走着,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前方扬起厚厚的尘土,直叫桑桑迷了眼,心中正腹诽谁人如此粗莽,却听蹄声戛然而止。
“你走得太慢,叫我好等。”一把熟悉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响起,桑桑的心跳险些停止。
“谁叫你等了?”桑桑负气地瞪着他,却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濮阳舜缓缓过来,一俯身的功夫,就将桑桑抱起。
落在马上,身体被熟悉的怀抱拥住,她微微抬头去看他,眸中含了泪:“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仗着我舍不得你?”濮阳舜却努了嘴,用下巴摩擦了桑桑的脑袋,“回头再收拾你,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这望穿秋水的眼睛,就快把梁国的城门洞穿了?你总算是出来了,若是在过三日不见你,我就要找进去了。你实在太大当,若梁勇发怒将你捉回去,怎么办?”
“噗……”桑桑笑起来,贪婪地看着这个男人,她越是笑,濮阳舜就越是生气,马匹渐渐远离了难民,他伸手掐在了桑桑的腰上,叫她又痒又痛,挣扎着要松开。
“还笑吗?哪有那么高兴的事值得你笑?”濮阳舜引马停下,瞩目看着她。
“我在想,从今往后我一时一刻都不要跟你分开,就像黏在你身上一样,你会不会嫌我烦,又舍不得扔开。”
“要一直跟着我,不管在哪里?”濮阳正了脸色,“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不走了,就是你回齐国京城,我也跟在你身后,我再不要管别人如何,就一心一意跟着你,我……唔……”
濮阳舜吻一吻她的额头,宠溺地说着:“坐好了,咱们快马加鞭,赶回大营,你既然不要再离开我,我也不会再放你走。”
桑桑莞尔,默默贴紧他的身体,眼前是茫茫无际的黄土,这一走,是要往去他们的“家”吗?
扬鞭策马,骏马奔驰而去,奔出二里地正在高处,后头突然隐隐传来号角声响,濮阳舜下意识的勒马转身,远远瞧见梁国城门墙头一阵骚动,待静止了,便见密密麻麻的守兵布列其上。
“这是做什么?”桑桑也看得真切,心头一阵发紧。
“坐好了。”濮阳舜的声音也很低沉,双手紧紧拉着缰绳,似乎准备随时奔离。
不过须臾,梁国城门洞开,黑压压的士兵骏马奔涌而出,甚至开始驱赶那些安然有序的谷地难民。www.xiumb.com
“他们要干什么?”桑桑激动起来,离得远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见似乎起了杀戮,“梁勇要干什么,他怎么会这样残忍。”
濮阳舜却不急着回答,一扬鞭,策马狂奔,因速度太快,桑桑被风吹得张不开嘴,等跑开很远很远,再看不到梁国城门和那些难民时,才停下。
濮阳舜下马去查看地形和前头部队留下的标记,桑桑坐在马上看着他,突然也想跟着下来,可一落地,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
濮阳舜赶回来抱起她:“别怕,我在。”
“梁勇他想干什么?”
“等我们回了大营,就能知道了。”濮阳舜把桑桑抱回马上,想了想又道,“方才怕你会怪我,怪我眼睁睁看着那些野谷族人罹难也不伸出援手,却带着你退开。”
桑桑摇头:“我怎么会怪你。”但不可否认受了惊吓以及心中的不安和茫然,等濮阳舜坐到她身后,便听她呢喃:“但愿,不是我的错。”
二人快马疾奔,终于追上了齐国的大部队,而此时人马已在谷地界外,再走半天路就能到达谷地,桑桑洗漱安顿后,就一直站在帐子外头望着那里。
濮阳舜和将士们商议完事情,就来找桑桑,见她呆呆地立在那头,从身后过来抱住她问:“怎么了?想回去看看吗?”
桑桑想要挣脱,“大家都看着呢,怪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怕的?”濮阳轻声笑,暖暖地在桑桑的脖子里吐气,问着,“想回去看看吗?你想我就带你去。”
“可以吗?”桑桑问,但又随即自嘲了一句,“那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满目疮痍。”说着又问,“梁国怎么回事,你知道了吗?”
“还在等消息,就快了。”濮阳将桑桑转过来,捧着她的脸道,“你说跟着我再不走了的?”
“嗯。”桑桑应着,抬头问,“你不信了?”
“当然信你。”濮阳抱住她,把她贴在自己的心房前,“可总觉得有些不安,不晓得为了什么。”
“大概是梁国的事吧。”桑桑也不安,索性讲出来,“我到底把自己想得太简单,而我的心肠也根本是硬不起来的。”
濮阳舜不语,看见桑桑又默默地朝故乡的方向望过去,心里暗暗定下,想要带桑桑回去看一眼。
这一晚,梁国的消息传来,虽不至于猜到边境加强防备的缘故,但也不算太吃惊。
“他真的要谷地了?”桑桑蹙眉,很不安地看着濮阳。
濮阳舜冷冷一笑:“是啊,若齐国和赵国十日内不予以回复,他便派兵驻入谷地,此外重新圈画地界,梁国的领土要向外扩张。”
“十天?根本来不及。”
“这一仗在所难免,总说要打仗,这一次是动真格了,也好,早些了结这一切。”濮阳舜脸色青肃,说得虽轻巧,但显然忧虑重重。
桑桑也静默了,许久才道:“这十天里,他不会来吧。”
“应该会信守承诺。”
“你能带我回去看看吗?然后我们就退回齐国,之后你们派兵也好,打仗也好,我都不想问过了。”桑桑说着,又自嘲道,“我又过问什么呢,太自以为是了。”
“好,明儿一早就去。”濮阳舜不以为意,爽快地答应了桑桑,缓下严肃的脸,宠溺地握着她的手,“别担心,战争是男人的事,任何战争都有结束的时候,一切总会过去的。”
“我心里是愿意梁勇把谷地收回去的,他是个好皇帝,可我也知道你的志向和责任,女帝她不会允许你抱臂旁观的。”桑桑说着,就红了眼前,哽咽着问濮阳,“如果我不逃走,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做。”
“就知道你在为这个忧心,总算是说出来了。”濮阳舜亲亲她的脸颊,“别多想了,你一个人又如何左右天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现在战争还没开始,也许也不会开始,你先瞎想起来,太没意思了。既然决定了跟着我,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为你撑起一片,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不要再想我也不允许你想。”
桑桑窝进他的胸前,轻声呢喃着:“我听你的话。”
这一夜,桑桑在濮阳舜的安抚中进入梦乡,翌日一早两人就策马离开部队,濮阳舜只带了四名士兵跟随,与桑桑共坐一匹马往谷地奔来,正午太阳浓烈的时分,终到了界内。
如今的谷地已鲜有人烟,昔日辉煌的沈宅也只剩下断壁残垣,桑桑站在家门前,纵然想象过数次故居如今的惨况,正视之下也实在难以接受。
“要进去看看吗?”濮阳舜轻轻问着,见桑桑点了点头,二人举步入内。
焦灼的气息已经淡去,但漆黑的家具墙壁还记录着当日大火的残酷,桑桑不自觉地握紧了濮阳舜的手,“我这样跑出来,父亲家人还在梁国,我真是……”
“我已经派人关注他们的一切,你放心,必要的时候就算把他们抢回来也不是难事。”濮阳安抚着桑桑,牵着她往里走,“再看看吧,看好我们就走,这里阴气太重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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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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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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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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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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