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其实并未十分定意就不能接霍家女入宫——毕竟是霍家,若纪桓所言非计,那么她族同上官家一样可疑。
不得不说纪老狐狸家训起了作用,以至于自己如今判断决策,总要多一层虑。
她看着慕容峋与霍未未之间那层纱。
阮墨兮亦盼君恩,却毕竟父母命媒妁言,如未未小姐这般当众示倾慕,于他是头一遭吧。
“这个,”便听他重咳一声,“朕没意见,主要是你父亲,该不大赞成。”
还真只隔层纱,这就没意见了?!饶是竞庭歌也被他干脆吓一跳,瞪眼过去,慕容峋只作不见,而见靖海侯拜:
“臣不敢。”
霍未未踟蹰一刻抬脚,站到慕容峋跟前,“君上你看,你若答应,父亲不敢不应。”
慕容峋只是笑,复回身往厅中走,示意她伴驾于侧。
霍氏父子自尾随,竞庭歌更后。走了几步霍骁稍回身,“先生头回来扶峰城吧。”
竞庭歌意外而正中下怀,上前答话:“是。见过靖海侯。”
霍启霍衍应声退。
其实早年北地游览最后至夙缅谷那趟是经过了的,但彼时她在蔚国的脚跟尚不如现在站得稳,更要避耳目,也便不可能登侯府门。
“本侯空承君恩、袭祖辈爵,多年不问政事不战沙场,实在惭愧,与先生辗转大陆为国运筹一比,更是羞见天颜呐!”
“侯爷谦词。先有正光十三年已故靖海侯、霍老将军凭一己之力将国境西南生推了近五百里、方定崟蔚新界,再有侯爷您于先君一朝时三次领兵出征抗祁对崟,加上近两年国战中霍衍将军,如今该称承恩伯了,”乃此役归来后封赏,竞庭歌笑笑,“连挑大梁攻必克——论军功,整个蔚国无一族能出霍氏之右。”
霍骁抬手笑拂短须,与其说拂更像摩挲下颌,“近两年国战若非竞先生谋划,难成契机;而无论在崟还是在白,到霍衍领兵杀入时都已是先生铺排好了的局面——或是两国联军征讨人心实力皆损的阮家王朝,或是暗渡陈仓忽临白国占尽黄雀之便。虽不知先生具体如何做到的,或也有一些旁的力量巧相助力,却不得不说,两次国战,起手都是先生落的子。先生实乃,真正御风之人。”
两次征程,竞庭歌其实都历了挫败。
却在对方这番虽有场面功夫之疑、细数事实倒也无差的吹捧中得了些宽慰。xǐυmь.℃òm
“侯爷论时局如数家珍,哪里像不问政事的人。”
霍骁笑瞥身后霍衍,“犬子两番归家道战功来得太容易,愧不能当,该将一应封赏转交竞先生才合理——自然便细述了经过,本侯是想不知晓都难!”
“庭歌无官职不列朝堂,君上便有意行赏,无非是赏些物件。何时得了官衔,才有与承恩伯争功的底气。”
这话她说得极随意,偏步子放得极慢,以至于正厅门幅分明已咫尺,又没到,霍骁也就不得不继续接话——
“看来君上前些日子提春试之议,是因竞先生谏言。”
“原来侯爷听说了。”
“此事闹得扬沸,朝中反对者甚众,扶峰拱卫苍梧,相距不过百里。”
竞庭歌点头,依旧轻描淡写语带笑,“不敢有瞒侯爷,庭歌入苍梧八年,本想凭功勋入仕,奈何无论做到怎样地步都叫不醒满朝装睡的臣工,时至今日,也是想开了——凭功勋不成,参科考总合规矩,此番向君上进言,确为私心。”
上浅阶入厅堂,霍骁的脸恰于这一刻过室外与廊下交界的明暗间。“是这样。”
竞庭歌体会一瞬对方语气:“那侯爷本以为,是为何?”
谈话便在这里断了。
可叹再豪的府邸再阔的庭院也终局限,难行万里。
众入厅堂,各色奶酥奶糕糖蒸酪摆上来。霍未未果真全才,当场煮茶,添料配搭,浓郁奶香并茶香混成浅棕一碗,满室生甜,笑盈盈端给慕容峋。
自得绝口称赞。慕容峋惯爱饮奶茶实与阮雪音一个嗜好,奈何那丫头嫁去了南国没口福。竞庭歌心内遗憾,又打量霍骁两位夫人。
正室乃霍启与霍未未之母,侧室乃霍衍之母,所以这两兄弟样貌不算似——却是一团和气,可见靖海侯治后院有方,兄友弟恭始自娘子们亲如姐妹。
君臣同乐,午茶毕霍骁引路逛侯府。与苍梧上官家格局风貌又不同,此宅开阔,大片草茵伴矮屋,几无高树,故天光鼎盛照得处处皆明。
侯爷父女在前伴驾,霍启也便不扎堆,与竞庭歌并行后头。竞庭歌望日光下霍未未背影,颀长英气,和顾淳风倒像一路人。而淳风公主已走上女将军之路,据闻重开的祁国女课中便有骑射,她为师。
霍家小姐这条件这身手,也堪领兵打仗吧?
“令妹被教养得这样好,关进后宫可惜了。”
霍启乍听一愣,旋即会错意,以为是暗指二月夜里才在繁声阁外“劝”她做君上的女人,此刻却又伙同家中送自己妹妹入宫。“舍妹方才之言,于属下也是新知,千真万确。属下常年在苍梧随侍君上,一年也回不了两趟家,对这些小女儿心思实不知情——”
“庭歌绝无此意,大人不必解释。莫说大人不知情,便知道,霍氏的门楣要荐千金为皇妃,理所应当。庭歌是想说,”
许是霍启一通快言被春风带送扰了圣听,慕容峋便在这时候回转身,“什么话这般热闹,叫朕也听听。”
是可以明言的。竞庭歌遂一拜:“回君上,臣正与霍启大人说,未未小姐好胆魄好身手不逊兄长,或可入军营,为女子表率。”
蔚西新区在行女课,苍梧本也要行只是受了耽搁,祁国那头已是如火如荼、坊间盛传淳风公主要从戎戍边——故而此刻此言出,并不突兀,在女子本擅骑射的北地,更显寻常。
但霍未未还是瞪大了眼。
一脸“人家想做皇妃你却让我去打仗?”
慕容峋神情有些复杂,似想笑,硬憋着,半晌问:“为何?”
竞庭歌莫名其妙:当然是惜才更为自己入仕做铺陈,有女子能为武将便有女子堪作文臣,很难理解么?
却没法据实答,只将惜才一项稍加渲染算应对了。
晚间全席,给主君接风。至弦月升宴席方毕,众人浩荡荡往别院。
因交代过要小住三日,侯府特备了别院供今上下榻,就在乌茵盖北缘。竞庭歌虽伴君而来,到底是女子且非嫔御,住侯府还是住别院很惹了几句讨论。
最后慕容峋说不止一间房,倒无不便;而相比侯府,别院推窗便见茫茫草原,夜里繁星漫天,对头回至乌茵盖的竞庭歌来说,很值一住。
其实与素日里居蔚宫静水坞又有何区别呢?朝野上下关于她和慕容峋的传闻早就纷纭,从前她洁身自好,尚可呼一声冤枉——如今只剩自轻自嘲,不冤。
便是那一刻起吧,那个戎马苑的夏夜,她对这个男人于情感上失望,觉得他始终没明白。
也就在这种时候无所谓住哪边,主君有言,从命罢了。
倒是霍未未深觉如此安排于一个姑娘名誉有损,当然也可能另具考量,主动提出住别院,与竞先生为伴。
于是这晚她就真住在了竞庭歌隔壁。
与慕容峋的房间隔着好一段距离。
夜阑人静,不闻虫鸣。辽阔之地连夜静都与宫墙内不同,竞庭歌躺在床上,全无睡意,起身推窗但见苍茫草地无垠,黑夜里终成“乌茵”,再仰头果然星河璀璨,是在山中、在高台都不曾领略的壮阔。
“美吧。”
旁侧却起女声,唬得竞庭歌一激灵。自是霍未未,正双臂撑窗台望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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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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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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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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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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