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几瞬便有箭声凌空,因是两人接连射击显得相当密,糅杂在剧烈蹄声中掀风旋尘扬。
都在观赛,无人有心于脑力言语上斡旋。阮雪音依旧淡笑算是应,顾星朗举着墨玉镜似根本没听见。
绕城一圈,两个黑点再次近。但望沈疾双箭搭弓齐发,该是有两靶相邻,其中一支箭直接射穿了悬靶飞出好几丈。
围观民众间有人惊呼,沿途戍卫高声喝众人躲进门窗,道骑射不比赛马,箭镞无眼。
对方第二骑与沈疾差距甚小,因骑术佳、马匹良,其实只差在辨靶的眼力和出手的快慢。
“若非腿伤,此刻已经跑到了!”拥王蹙眉,声沉且急。
“十一弟离宫已是第四年,还这般视沈大人为神祇,生怕人家输。”宁王也看得起劲,不耽误调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顾星朗放下墨玉镜,啜半口温凉春茶,“今日输了,下回再赢,重要的从来不是一回合,是跑完大盘。”
宁王笑,“君上您不知这些小少年心态,视为神明的猛将,打小仰望的人,巴不得永远光明夺目才好,沈疾是他们的灯塔。”
顾星漠自开赛鸣哨便巴巴趴在阑干边目不转睛,周遭对谈觥筹交错,他浑然不知。
“瞧瞧,还有个更较真的,紧张得直冒汗。”
众人方去瞧从头到尾没说话的小漠。沈疾将赴终点,淳风已经就绪,他锁定视线仿如雕像一座。
宁王站起来,“这才到最精彩的呐。我顾家的女儿,春竞女子第一人,好好瞧着!”
鼓声大作,只一下却如千钧发。浑白的照夜玉狮子一骑绝尘,鹅黄披风招展似莺翔。
“乖乖,十姐可以啊!”拥王低呼。
沈疾方才以一丈优势险胜,此刻淳风出,竟没被对方立时追上,白马轻盈如跃,蹄声不疾跨距却大。
“小风学骑射该不到两年?”信王同意外。
“师从沈疾,两年当五年。”宁王接,大幅摇扇神采奕奕,“纪小公子也是陪练吧。这般师门,想不成器都难。不过我们小风,确实天赋异禀。瞧这风姿动作,不输男儿!”
过弯道时还是被追上了。相比演武场内,击鞠规则也有变化,九球九杆,设在沿途,以垂挂的红绸大花为标记,花下必有一球,击球破门多者胜。
淳风挥杆打入了第一球。
群情高涨,街巷间民众声浪起。
“不是说第一轮联竞时挥空了球?”拥王道。
“黎叔此来指导了她两日。”小漠道,趴杆改负手,沉默眺赛程,“学得还不错。”
“说亲姐跟说女儿似的。”拥王过去一拍他肩,“那也是她禀赋好,再得精髓,击球之精准需要练。你日日在夕岭总归无事,何不央黎叔多教教你?”
顾星漠认真盯淳风动向,“臣弟这身子骨,十一哥不是不知。去秋——”
去秋箭伤正拜拥王所赐,他及时止声。
拥王也反应过来,颇尴尬,“大好了吧?”
“臣弟失言,十一哥切莫放在心上。”小漠忙道,“已无大碍了。”
信王受此点拨,于赛事紧张中回头,“去冬君上在锁宁城受箭伤,也大好了吧?何人主使,至今未得水落石出,如有必要,臣弟愿效犬马。”
顾星朗颇意外,收视线向信王,“彼时情形乱成一锅粥,孰是孰非至今日已是难辨。元凶主使,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阮氏覆灭,东宫药园案破,怎么看都是辞旧迎新的局面。已经结束且取得胜利的战役,疑点似也能随之尘封。
阮雪音总觉得信王看了自己一眼。
“观赛便观赛,四哥还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忘家国事。”淳月笑道,“有什么话,夜里宴席上说不是一样?”
城内激战正酣,顾淳风身势动作明显比两日前凌厉了许多。分立在城中各个制高点上的赛判沿路报进程,此起彼伏:
“公主两球,罗绪一球,公主领先!”
“罗绪再进一球,追平!”
因要随时准备击球,进入击鞠路段后双方都在减速,对驭马的要求不再是快,而是灵活。
顾淳风之灵巧相较首战,又见精进。
“公主四球,罗绪四球,最后一杆!”
那鞠球就在距终点三里处。琇書蛧
离皇宫不远,自明光台俯瞰观得真切。
顾星朗起身至阑干边,众人皆起身。顾淳风驾浑白的照夜玉狮子,罗绪策黑褐的盗骊,双双瞄准停球处扬杆待出手。
绕全城奔袭,淳风显有些气力不济。
沈疾与纪齐皆驭马等在终点处,瞧出她乏力,都捏了一把汗。
“跑不动别跑了,又不是非要赢。”纪齐小声。
沈疾不说话,目光紧逐鹅黄披风,攥着手中缰绳。
罗绪却还有蓄力,忽加速狂奔,显然欲抢先手直接打入最后一球取胜。
“驾!”
便见淳风忽也加速,扬鞭高喝,同时身子无限前倾,近乎趴伏。
小玉怒奔起来。
“太危险了。这个疯子!”纪齐咬牙,身下追风不安踢踏。
两骑距离停球处只剩不到半里。
“起!”
只听淳风再喝,小玉应声猛跑几步忽腾空,竟是一个大跨。而淳风手中马球杆已备,于小玉落地时旁侧一倒几乎横卧空中,照着静止圆球便是一击!
此击极准,闷响亦腾空,鞠球于空中划出长弧飞往门洞,而顾淳风因为上身完全偏离马背,扬杆出手的同时整个摔向地面。
“姐姐!”
明光台上厉喝,城道终点处沈疾和纪齐同时飞身。
自来不及。坠马瞬息间,顾淳风落地连滚,周遭惊呼皆变成春日蜂蝶嗡嗡。
只觉得被坚实双臂托起,又落入宽厚胸膛,武将特有的阳刚之气紧接着钻鼻息,她一时竟有些分不出浑身上下哪里疼。
哪里都疼。头脑剧震。春风伴莺啼疾走在耳畔,她忽觉抱着自己那人,行走重心不稳。
是因腿伤么?
近几日观他走路,并不显得瘸,她总以为已经大好了。
没有么?
意识飘散,嗡嗡人声吵得她头痛欲裂。又闻近旁一直有脚步声紧随,“哥你这么抱压着她胳膊!”
便有人将她曲在身体和沈疾胸膛间的左臂一点点挪出来。
“要不别抱了,等着担架,不知道伤在哪儿,万一——”
这个叨叨嘴,婆婆妈妈第一名。淳风心内想着,只觉痛感蔓延四肢,终于眼一黑,全然丢了意识。
明光台上自也炸了锅。顾星朗第一时间传旨太医局,众人皆随浩荡荡前往灵华殿,小漠请了圣意已是先于所有人沿曲阶往下狂奔。
人人走得急,阮雪音下意识跟在顾星朗身边,倒叫纪晚苓在后落了单。该也急,她下阶梯时险些踩空,宁王正在其后,低道:
“瑜夫人当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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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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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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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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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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