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青川旧史>第五百九十六章 识香
  麓州上官府宅内,如夫人肚腹日显。

  裙摆再不能自然垂落,圆乎乎似被锅盖顶起。

  府中年长些的婆子说,怕是个女孩儿。

  上官宴早出晚归,再晚总要去如夫人房中看看,十日里有九日薄醉,且黑脸。

  “公子今儿个又触霉头了。”

  她仰躺贵妃榻上,脚那头垫得高高,裙纱以隆起的肚腹为起点四散开,繁盛如牡丹。

  那张脸也似牡丹,红润圆满。

  红润圆满的竞庭歌。上官宴心下一句,酒气如常在四肢血液间流窜,

  “做生意,初来乍到总要受些气。麓州水深,我一向知道。”

  “这些妾身就不懂了。公子家财万贯,自有趟水的法子。妾身只管坐享其福。”

  贵妃榻旁有圆几,其上放着半盅燕窝,一把茶壶两盏杯。

  素日里都只一壶一杯,上官宴每晚来,拿起便喝。想来她终于受不了与他共用一杯了,新加的。

  他不动声色至榻边挨她坐下,依旧拿那盏内壁烧绘一枝红梅的天青色瓷杯。

  “专为公子准备了上好的黑釉盏。”妇人道。

  “我就喜欢这个。”连闷三杯,闷完方蹙眉,“一日比一日更甜。你可以这般食甜么?”

  “大夫说再过一两个月才须注意,近来无妨。”她换嗓子已有些成习惯,蔚南乡下口音也越发溜,“且这茶的甜全来自桂圆红枣无花果,喝了有好处。”

  “于孩儿无碍便好。”

  他轻推她,示意让些位置。不是第一回了,妇人面上不虞,往里挪了挪。

  上官宴脱鞋上榻与她并躺。

  “辗转青川十几年,向来是丰缺相易,低价进高价出,突然只能屈一隅行事,反而不会办了。”

  妇人动了动眉心。“公子这是什么话。咱们家虽在麓州,依然可以外地买进丰货再于本地居奇卖出,反之亦然;且此城近白国,两国物资相异更是显著,还不够公子运筹致富?”

  上官宴看了半瞬天花,转脸向她,“你终于肯说话了。”

  妇人半瞬后也转脸,不太舒服,干脆托着肚子整个侧身躺,盯着他目光炯炯,“除非有地头蛇,暗中将整个麓州甚至整个祁南罩在手里,要在这里做买卖,必都得拜他的门阶。四爷?”

  信王排行第四。上官宴好一顿反应,轻嗤,“自己家中,不必谨慎至此。”

  “贵人名衔总不好挂在嘴边。”

  脸对脸只隔寸许,细节显于微,仍是辨不出半分假面。上官宴暗叹文绮手艺之强,年复一年,怕已经入了登峰造极之境。

  “终于有些知道你为何二话不说跟过来。你真的很喜欢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值得火中取栗的事,都是大事。”妇人笑,有些娇。

  “一直想问你哪来的信心,笃定我们都不会杀你。”酒气裹着上官宴桃花般的脸,那眸中有春意,有狠戾,又似空茫,轻舟过了万重山。

  “从没有过这样的信心。”

  “那就是,不怕死?”

  “是吧。”

  “野心勃勃要功名的人不怕死?”上官宴笑起来。

  阮仲说过类似的话,认为她必然惜命。而亡崟之役里她那般妄为,知情者皆以为她是凭着阮雪音而笃定阮仲不敢杀她,凭着一些人,笃定另一些人不敢杀她。

  “你信不信都好。有时候我只是在赌。拿赢面大的赌赢面小的,哪日运气不好赌丢了命,也认。生死是运数,家中长辈说的。”

  上官宴凝眸盯进她眼睛,许久。“这样的人,往往赌赢,要很多次才会赌掉性命。”

  妇人笑得更粲,“忘了公子也是赌徒。那些赌坊仍在么?还是孝敬主上了?”

  太近,穿过造作的浓香上官宴终于闻见谙熟气味,春夜里自肌肤深处随体温散出来。“栀子为基,加茉莉、晚香玉、檀香木。”他深浅嗅,细细品,“辨不出来了。世间栀子香,无一与之同。”

  “还有小苍兰、桦木、广藿香和香根草。”妇人失笑,“抹了这么多浓香盖,居然还能闻到。”

  老师调的栀子,文绮调的茉莉,沉于底,浮于表,就像某种谕示。

  “别再抹了,实在吃不消。原来的气味非这么近难辨别,而能这么近辨出此香的人,除了我,都不在麓州。”

  妇人点头,“还是喜欢栀子香。”

  “五月栀子开,到时候日日让人给你插瓶送进来。”

  五月栀子开。她心里重复这一句,忽想到静水坞外连岸的垂丝海棠该正开。那样明丽的粉,独属于春天的艳俗,也只有慕容峋这种傻瓜,从来只按他自己喜好送东西。

  “生意上的事,公子烦闷时多与妾身说吧。”好半晌她道,“帮不上忙,宽慰话总能讲两句。”稍顿,又轻声只如耳语,

  “听说北上观赛去了?”

  信王尚在途中,先后抵达霁都的是十一拥王和老七宁王。

  自都要面圣,饮酒相聚;又因信王未至没设真正家宴,女眷们也便不出席,连续两场吃喝都只兄弟几人。

  恰顾星漠也在,倒很热闹。

  淳风跟着沈疾纪齐果然闯进了决赛,循例休整的两日也没闲着,硬拉二人集训、带她熟悉路线。

  决赛较量与前几场其实雷同,差别在地方——

  是以霁都城为赛场。

  要看路线只能出宫巡城了。

  未免惹注意三人皆乔装为城防,顺理成章驭马骑行。四月春满城,梧桐由青渐转碧,桃花杏花三两枝自院墙探头,风过粉瓣飘,落在顾淳风深色的戎服深色的马上,平添欢意。Χiυmъ.cοΜ

  这人束发穿戎服倒好看。纪齐顺花瓣落处往人身上瞧。比穿宫裙好看,将那张白皙脸蛋格外衬得鲜妍,让平平无奇顾淳风也有了倾城色。

  “不周山的桃花定比这里的好看。”便听顾淳风道。

  “不及。”再听沈疾回。

  “不周山的春定也比这里的鲜活。”顾淳风继续道。

  “不及。”沈疾依旧回。

  冬天时还处处都及,槐府一夜山盟犹在耳,主意一变,全不对了。

  两人都看着前路,目光不往来。纪齐甚觉别扭,待三人并驾上了环城车道,一咳道:

  “山野城阙,各有各美。哥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不周山逛逛?”

  “带不了了。”顾淳风没好气,“人家要保家卫国为君上搏命,婚都不想结了。哪有空去不周山?”

  纪齐白她一眼,复向沈疾,“据说从崟——从长乐郡出,沿雅水一路上溯翻三段山峦,再过一片平原,乃至不周山下。”

  沈疾望城道明肃,“山峦间还有谷地矮丘交错,荒无人烟。那年我随君上、黎叔还有你兄长他们下山,也才头回知,竟这么远,无怪遗世独立,始终没被阮氏收入囊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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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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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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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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