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一直微偏着头,忽抬眸,目光投向门口,如蒙大赦。
绯色男子一怔,倒不急于回头,但此瞬间怔忡已经足够让她从两人间极窄的缝隙中闪身出去。
她闪身出去,快步朝门外走,那绯色男子颇得趣,扬声啧啧:
“六公主自幼长在山间,入世不过一年,应付此类状况反应却上佳,叫人刮目啊。”
已经许久没听过谁唤她六公主。
阮雪音回半个身,望向他面色淡淡,“公子既知道我是谁,方才举动,实在欠妥。”
妃色男子再次粲笑,“见绝色而倾心赞叹,有何不妥?”
“承蒙公子赞叹。但赞叹有赞叹的礼数,公子每见一个漂亮姑娘都这般直抵面庞么?”
“那不是。”那男子眸光甚浓,笑得诚挚,却因为过火,诚挚而至于戏谑,“只有见你这样。”
阮雪音颇无语,自知继续周旋也不过如此毫无内容的你来我往,遂一颔首,转身再要走。
“难得一见,六公主却不问我是谁?”
阮雪音复回身。
“以那小子心性,该不会什么都告诉你吧。”
“你们认识很久了?”
“反正比你久。”满室灯火映在对方瞳孔,竟剪出五彩琉璃色,“有你之前,我们也是要品评这大陆上一众美人儿的。当然,都是我说他听。他偶尔开口,不过围着一个纪晚苓转。”他勾了勾唇角,
“谁能想到呢,竟有六公主这样的漏网之鱼。我们从未谈到过你。却是你亮了百年黯寂的祁宫听雪灯。莫说天下人,”他再笑,不知如何练就的每笑必粲,“连在下初闻都惊掉了下巴。”
的确匪夷所思。阮雪音暗点头,很觉认同。
他走近几步,距离缩小,“那小子不是贪色之人,却毕竟是要看脸的。这么些年都喜欢纪晚苓,你自不会比她差。去冬知道是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漏人了,你一定好看。”
漏人了。阮雪音略体会这句话,“看来观阅美人,对公子来说是件大事。”
“天大的事。”
“大过你遍及青川的产业?”
妃色男子更来兴致,“六公主怎知在下产业遍青川?”
阮雪音凝眸,再次将视线落在他那双桃花眼上,“多年经商,行踪神秘,产业不明,亦不常现身苍梧。原来钱庄银号都是幌子,上官公子经营的,是赌坊。”
那绯色男子眸光大盛,笑得更加开怀,“六公主真是叫人心折啊。美貌惊人,幽香四溢,且明慧至此。怎样才能得到你呢?”
此人之敢说,比淳风竞庭歌有过无不及,她微蹙眉,“上官公子还是唤我珮夫人为妥。”
上官宴不置可否,兴味浓厚,继续问:“怎么猜出来的?”
“直觉。和你的眼睛。”以及通身气度。她没说。如此景况面对如此之人实在讲不出恭维话,哪怕是实话。m.χIùmЬ.CǒM
“直觉也是脑力和感知力的叠加作用。”上官宴点头,“此为天分,有些人在这方面就是很强。眼睛何解?”
“与令妹几乎一样。看来都是承袭上官相国大人。”她有意没说令妹是哪位令妹,一位还是两位。而当初看出阿姌端倪,正是因其眼睛酷似上官妧。如今看来,上官家这代儿女的样貌易辨程度倒高。
“五官之相似,非亲非故也可能存在。”他一笑,“还是六公主的直觉比较厉害。”
“看样子上官公子与令妹关系不算好。”难得一见,不问白不问。倒是个机会。
上官宴挑眉,并不回答。
“因为当今相国夫人并非公子生母?”她继续。此为事实,整个青川皆知。
上官宴似笑非笑,再次抬步,距离愈近,终至她跟前,“都说竞先生嘴毒,在下总以为,六公主该是温柔之人。”他眸色一漾,似乎委屈,“没想到也能当面揭人伤疤,还讲得这般毫无怜惜色。”
阮雪音心中好笑,为此人满腔满意的委屈以及那句示弱过头的“怜惜”,面上却不显,敛声肃容,“无意冒犯。抱歉。”
“已经冒犯了。”他再近,目光灼灼,堪比方才,“你拿什么补偿我?”
此刻不靠墙,阮雪音未如方才那般觉得压迫,不动声色退了半步,“公子要补偿,稍后去那头问你的挚友便可。他应该都给得起。”
她说完这句,自觉容易被对方顺竿爬,开口再道:“公子是商人,自然认同等价相易,也深谙盈亏之道。相识即机缘,雪音可否向公子换一个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
“公子对当今相国夫人,是喜是恶,如何看法,又了解多少?”
上官宴眯了眯眼,笑意更深,“若我好生回答,你拿什么换?”
“规则之内,雪音能及之事,都可作为条件换与公子。”她刻意咬重了“规则之内”四字。
“那简单。”上官宴回,眸中波光潋滟,“在下只要公主一刻春宵。共度之时,”凑至她耳边,“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兰芷之气甚浓,连同吹在耳窝的风搅起阵阵酥痒。阮雪音偏开,蹙眉再退,“上官公子既不愿等价相易,当我没说。”实难招架,也很烦人,“中场休息想必够久了?公子还不回么?”
顾星朗此刻又在做什么?这么长时间,竟不着人来催?
上官宴似恍然,低头理一理衣料褶皱,复抬头,粲笑颔首,缓步往外间去,“我那继母神秘,身世来历一向不为外人知。方才提议正是等价相易。来日方长,六公主慢慢考虑。”
眼见对方身影渐逝于门外层叠屏风间,阮雪音倒吸一口凉气,又长长吐出来,暗忖此人之荒唐厚脸皮,世所罕见。还是她涉世未足,认知门槛太高?
回味半刻方才对话,甚觉不忍直视,却莫名有些熟悉。
她忽一个寒战起。顾星朗门窗之内种种登徒子行径,莫不是师承此人?虽不及此人无赖,却分明一个路数。
细思极恐,她连摇头,继续呆在此间亦感不适。再去望满墙泼墨肆意,只觉得字画美感尽失,一幅连一幅皆明明白白写着“登徒子”三字。
遂也出去,一头扎进浩瀚屏风间,影影绰绰,喧嚣起伏。她信步漫游,并不刻意找路,走了不知多久,忽见不远处一扇凤凰于飞绣屏后有人影闪过,再要看,那人亦穿过来,手里一本小册,却是顾星朗。
四下绣屏错落掩映外间灯色,将此间氛围晕染得如梦似幻。顾星朗也意外,走近倾身在她唇瓣上一啄,笑意盈然,“这也能碰到。是我的人没跑了。”
许是受方才遭遇影响,阮雪音觉得他此刻不由分说上来便亲的做法,非常登徒子。双手一抵,将他推开半步,“不是在那头跟人摇骰子?怎么出来了?”这般说着,又去看他手中小册。
没有名目,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中场休息。第一回合我赢了。赢者自有战利品。”
不知何故,她觉得他手中小册便是那战利品。
“先过去了。”他一捏她下巴,“出来大半天,那边怕是等急了。”
你们俩还不知道谁先回屋。阮雪音撇嘴,犹豫一瞬,叹气——
讲不出口。且他们人在锁宁城。未免多事,此状不告也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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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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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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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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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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