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辆马车缓缓转入宁荣街西口,那头辆马车上,周瑞探出半截身子,眺望着不远处那无比熟悉的荣国府,只觉恍若隔世。
回来了,终于是回来了!
他正心潮澎湃之际,马车却突然在宁荣前巷的一条胡同口停了下来,车夫扬鞭指着胡同里道:“周管家,这怕是有些不方便,您看咱们是绕行,还是……”
周瑞顺着他的指点望去,却见胡同里第二户人家门外,足停了六七辆马车,不说是堵的水泄不通,却也只余下了一条羊肠小道。
太太给自家安排的新住处,好像就在这胡同里。
难道说,是府里各处的小管事,特来恭贺自己王者归来?
周瑞心下刚涌出些洋洋得意,小管事钱启就从后面车上下来,快步上前道:“周总管,府里给你分派的院子,就在这家隔壁,若要绕路只怕要两刻钟才行——不如让马车自去绕路,咱们走几步,先看看该怎么卸车?”
这钱启亦是王夫人的亲信,只是能力地位都远不如周瑞,平时只负责陪着贾宝玉出行,兼或做些迎来送往的差事——这次周瑞奉调回京,王夫人便派了他去城外迎接。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周瑞心下略有些尴尬,但好在也没人知道他放才想些什么,于是也麻利的下了车,笑道:“使得,让你嫂子押车,咱们兄弟先过去瞧瞧。”
二人并肩往胡同里走,等离得近了,周瑞就发现那些马车正不停的往下卸东西,或是上等的绸缎布匹、或是精装的胭脂水粉,甚至还有捧着首饰盒子往里走的。
周瑞不由奇道:“这是谁家?当真好大的排场。”
钱启伸长脖子往里面扫了一眼,神情有些怪异的道:“是大太太的亲哥哥,今年入秋后才从南边儿来的。”
周瑞登时了然,大太太有个哥哥在江南,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不过邢氏素以刻薄闻名,却不想对娘家兄长竟如此大方。
因都是二房的人,他也没避讳什么,当下感叹果然这骨肉天伦非是旁人可比。
“哪儿啊!”
然而钱启听了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一面领着周瑞走进隔壁院子,一面压着嗓子解释:“这事儿跟大太太没半点干系——不对,这事儿就是大老爷大太太挑的头!”
听他说到半截突然改了口,周瑞不由得愈发好奇,连声催促钱启详细道来。
钱启便把这几天听来的言语,又杂了三分艺术加工,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虽然其中颇有离奇夸张之处,但整体故事脉络却并无大错。
“这焦大爷听说邢家要拿女儿做妾抵债,先是惊的下巴都都掉了,再三确认之后,又欢喜的什么似的——这不,金山银山的直往邢家堆,说是纳妾,跟娶媳妇也差不了多少!”
听钱启说到这里,周瑞才突然醒悟过来,脱口问道:“你说的焦大爷,莫不是来旺的儿子来顺?!”
“去年就改叫焦顺了。”
钱启说着,往荣国府那边儿拱了拱手,三分酸涩七分艳羡的道:“如今咱们都得叫焦大爷、焦大人或是焦爵爷才行。”
“这、这……”
周瑞不可思议的指着隔壁道:“大太太的亲侄女,给来旺的儿子做小?!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您可别小瞧这位焦大爷!”
钱启冷笑道:“自打去年他不知为何入了皇帝的法眼,先是做了什么所正,没一年功夫又升了官儿,成了工部的大总管,听说除了尚书侍郎,就顶他说话管用了!”
“连咱们老爷,如今都指着他分润些功劳,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五月里太尉老爷回京,还特意给他取了个‘畅卿’的表字,说是日后只当叔侄相处。”
这一番话说出来,听的周瑞几疑是在梦中。
自己不过是离京年余,怎么这来顺就成了焦大爷、焦大人、焦爵爷,甚至还成了政老爷和王太尉跟前的红人?!
见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钱启缓缓收了笑意,郑重的提醒:“不满您说,这回也是因为来旺一家子都脱了籍,才得了机会差人替换你们回来——我知道您和他家有些过节,可事到如今可万不敢招惹他家!“
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赖大如何?亲儿子被焦大爷当面打断了腿,如今还不是巴巴的捧着人家,八月里焦大爷升官,赖家专门送去七八百两银子的重礼,就怕人家还记着当初那事儿!”
嘶~
说别人,周瑞或许还觉着不真切,可听说了赖大的经历之后,他却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赖大可说是荣国府家奴中的标杆,论权柄人脉地位,都是周瑞可望而不可即的,他的亲儿子被焦顺当面打断了腿,非但不敢报复,竟还巴巴的给仇人送厚礼赔罪。
这也太……
周瑞忍不住质疑道:“赖家背靠老太太,连老爷太太都要给他夫妇几分薄面,这焦顺即便再怎么生发,总不至于越过老爷太太去吧?”
“嗐!”
钱启无奈道:“这不是老太太也对焦大爷另眼相看嘛!他也不知道怎么谋算的,竟让咱们宝二爷入了陛下的法眼,八月节召见了一回,昨儿竟又召见了一回,把老太太乐的什么似的,直说这焦大爷是咱们宝二爷命里的福星呢!”
说着,他两手一摊反问周瑞:“这老太太看重的人,赖大又岂敢得罪?”
周瑞默然了。
不久之后,车队绕到了门前,钱启帮着把东西卸下来,便匆匆告辞而去。
周瑞将他送到门外,转回家里又沉默了半晌,突然喊过正在盘点行李的妻子,吩咐道:“你赶紧备一份厚礼,咱们也去隔壁贺一贺。”m.xiumb.com
周瑞家的虽不明所以,却知道丈夫绝不会无的放矢。
于是急忙从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当中,挑选了一些贵重的,亲自捧了跟着丈夫去了隔壁。
谁知到了那院里,却见刚刚告辞的钱启,也正混迹在宾客当中。
…………
与此同时,荣国府后宅。
玉钏寻到丫鬟值房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姐姐金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道:“我们那边儿最近忙得很,怕有一阵子没法回家了,这些钱你抽空替我捎给家里吧。”
金钏掂了掂那荷包,听声音里面银子多过铜钱,不由笑道:“这是你们家大爷刚发的喜钱吧?倒真是好大的手笔!”
玉钏狠狠剜了姐姐一眼,转头就走。
“回来!”
金钏忙喊住了她,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凭邢姑娘的出身,即便事出有因也属屈才。”
“哼!”
玉钏没有反驳,却是冷哼一声,打腔子里喷出好大酸气。
“你这丫头!”
金钏抬手往她太阳穴上重重一戳,正色道:“你没见焦大爷高兴的什么似的?只怕往后再往里抬人,也没哪个越过邢姑娘去——若再生下儿子,连大妇都要让她三分!”
“外面抬来的都比不得,何况咱们这样出身的?既然左右争不过人家,你这赌气给谁瞧?是给邢姑娘脸色,还是给你们焦大爷脸色?!”
玉钏也知道姐姐说的不假,可她心心念念为之奋斗位置,却被人莫名其妙的占了先,就算明知道争不过,却又怎能不恼、怎能不酸?
“你呀你!”
见她还是不开窍,金钏把那荷包往她怀里一丢,不容置疑道:“若依着我的意思,还不如尽量讨个喜庆、留些情分,这往后你想要抬妾,说不定还要指着人家呢!”
玉钏下意识捧住那荷包,三分意动七分不解的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金钏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蠢材!你把这钱拿回去,再召集焦大爷屋里几个凑一筹,给新姨娘添上一份妆奁,如此岂不显出你的大度来?届时莫说邢姑娘感念你的好意,只怕焦大爷也要多疼你些!”
玉钏顺着她的思路一琢磨,顿时转嗔为喜,兴高采烈的道:“我这就回去跟她们商量,若是有眼皮子浅的,我就自己出大头!”
说着,把那荷包拢在袖子里,转身飞也似的去了。
…………
距离荣国府几条街外,某个小小的院落里。
尤三姐坐在板凳上,正一边摘菜一边生闷气,忽见母亲兴冲冲的从外面回来,看那满脸八卦的样子,就知道必是又听了什么大新闻。
果不其然,这尤老娘先倒了半盏茶,略略润了润喉咙,然后就对着两个女儿比手画脚道:“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前几天因为兄弟争产,被官府贴了封条那座宅子,已经把封条给撕了,正大张旗鼓的翻新呢!”
“那家伙,连家具都是现打现漆,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料子,看着是木头打的,其实是生生用钱堆出来的!”
说到这里,她故作神秘的问:“你们可知道,那宅子是被谁买了去?”
尤三姐抬眼看了看,又低头冷笑道:“反正不是咱们家。”
尤老娘被她噎的直翻白眼。
好在还有个乖巧又好奇的尤二姐,十分配合的捧哏道:“可是街口那栋二进的宅子?妈妈快说,到底是被谁买去了?”
“说来这人你们也都见过。”
尤老娘这才又抖擞精神,继续往外抖包袱:“就是寄居在荣国府的那位焦大爷!不过这宅子可不是他买来自己住的,你猜他把这宅子给了谁?”
“给了谁?”
“给了荣府大太太的亲哥哥!你可知道他这又图的是什么?”
“妈妈快说啊!”
“为的是纳这位邢舅爷的独生女做妾!”
“这怎么可能?!”
尤三姐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插话了:“那可是大太太的亲侄女!焦顺如今虽然生发了,可邢家也犯不上把女儿给他做妾吧?”
“可说是呢!”
尤老娘一拍大腿道:“我一开始也不信,可架不住街上都这么说!”
顿了顿,她又啧啧有声赞叹:“不过这焦大爷委实大方,听说非但给邢家安了家,还准备给邢家置办一间修车铺子——就是专管补胎、换胎的那个!”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独门买卖,被那琏二奶奶手上捂的水泼不进,听说连大太太当初都碰了一鼻子灰,也亏这焦大爷有面子,生生就拔了铁公鸡的毛儿!”
尤三姐下意识道:“这倒并不奇怪,那轮胎买卖本就是焦顺一手操办起来的,旁人不好插手,他总还是能说上话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尤老娘顿时恍然。
不过尤二姐却有些纳闷,疑惑的捅了捅妹妹的胳膊肘,好奇道:“你怎么对这焦大爷的事如此熟悉?”
“我、我在大姐那里听来的呗!”
尤三姐低头不开母亲和姐姐的目光。
其实是那次撞破焦顺和尤氏白日宣Y之后,她才悄悄打探了焦顺的底细。
被姐姐这一追问,她脑海中不由浮起些羞人画面,当下忍不住又连啐了两声。
随即冷着脸解释道:“我嘴里进了小虫子。”
尤老娘和尤二姐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认为她这两声啐是冲着尤氏去的。
略一犹豫,尤老娘忍不住探问:“说起你大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跟她闹翻了?连重阳节你都不肯过去,不如先给娘透个底,我去了宁国府也好帮着说合说合。”
“有什么好说合的?!”
尤三姐把摘了一半的菜丢在地上,愤愤道:“她平白恶心人还有理了?你们想去就去,用不着理会我!”
说着,背转过身朝墙坐着,任凭母亲姐姐怎么说,也没半点反应。
尤老娘见状,无奈丢下句‘我去跟你姐姐分说分说’,然后就领着尤二姐出了家门,顺着大街往宁国府赶。
路过街口那家时,尤二姐好奇的探头打量,果见里面一派富贵气象,虽远比不得荣宁二府,却也比自家强出十倍不止。
等到了宁国府里,又正好撞见家丁们抬出了一顶四杠大花轿,上面精细的雕工足能让人晃花了眼。
尤老娘好奇的上前打探,才知道是五月里许氏过门时的万工轿,打算借给焦顺纳妾用,因不是正妻用不得大红,所以要提前丈量好尺寸,重新换上粉红的轿衣。
母女两个啧啧称奇,都道这说是纳妾,却比寻常人家娶妻还大手笔。
尤二姐更是不错眼的打量那花轿,暗想着自己出嫁时若也能有这般风光,便是给人做妾也未尝不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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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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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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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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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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