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珠山虽不陡峭,好歹也是山,山路总是崎岖不平的,更何况那无路之处,枝丫纵横阻拦,野草藤蔓缠脚,根本走不快,枝条一弹,把那少女裹头的蓝帕又勾下来了——
张原虽然不清楚这少女是什么人,但听到山下那六虎、老四什么的家伙叫喊着“哥几个今日有得乐了”,就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心道:“这也太猖狂了吧,大善寺啊,又是人来人往的,就敢这么追逐少女,奇怪的是这女孩子怎么往偏僻无人的地方跑?”
“你别跑,赶紧蹲下。”
张原冲那个在灌木丛中挣扎着乱钻的少女压低声音喊,那少女扭头看了看他,迟疑了一下,依言蹲下,低着头裹蓝帕。
张原回头看来路时,两个头戴阔边网巾的汉子就跑上来了,横眉竖目,一副粗蛮凶相,从张原身边跑过时其中一人歪着脑袋瞪着张原,问:“看到一个堕民女孩没有?”
张原往山上一指:“跑过去了。”
两个汉子往山上大步奔去,一人道:“那贱人很能跑,都没影了。”
另一人道:“跑不了的,老子在止水巷附近看到过她一次,估计她家就在牛角湾三埭街,今日找不到她,明日哥几个就到三埭街去找,一家一家,搜也要把那贱人——”
两个汉子跑过山岗,声影俱无。
张原眉头微皱,他知道三埭街,就在县城东北角王家山下,离大善寺这边大约一里多路,三埭街也叫堕民巷,是山阴堕民最大的聚居地,以前他随张萼出去玩耍,母亲吕氏总要叮嘱一句“堕民街有恶人,不许去那里玩”,好在张萼也没带他去玩过,张萼说那里又脏又臭,没什么好玩的,那时的张原只知道堕民巷住的都是些乞丐、乐户、渔民、娼妓、奴婢,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堕民,清白人家是不与堕民往来的,只有家里有红白喜事才叫那里的乐户来帮忙吹吹打打,还有其他一些下贱杂务也是找堕民来干——
现在的张原却是清楚堕民的由来,一部分堕民是与朱元璋争天下的张士诚的部下,还有一部分是元朝的汉人官吏和没有逃回漠北的蒙古贵族,另有一部分说不清楚,据说宋朝时就有了,堕民大都集中在绍兴府八县,以山阴县堕民最多——
“你先别急着出来,我到山上看看,若那些人走了你再出来。”
张原对那个蹲下灌木丛中的堕民少女说道,那堕民少女没应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张原知道她就在那里,一眼扫去还真发现不了。
张原快步上山,还没到山顶,那两个汉子又跑回来了,骂骂咧咧道:“娘的没看到,真是奇了怪了,就这么一座小山她能飞到天上去,或者钻进土里去!”
另一人道:“再找找,找不到的话,就到三埭街去搜。”
“呼哧呼哧”,山梁那边又跑上来一个汉子,想必就是六虎,这六虎道:“没看到她从山那边跑下去啊,定然还在这山上。”
先前那人道:“这山虽不大,草木却茂盛,不好搜,明日去三埭街找她。”
六虎道:“那些堕民还是很齐心的,还有会武艺的堕民,二虎哥想要从堕民街带她走只怕不容易。”
二虎道:“那贱人敢以次充好骗老子,欺负老子没吃过塘栖蜜橘吗,不严惩怎么行,反正堕民女子都是娼妓,老子让她陪睡那是看得起她,会武艺怎么样,难道还敢打老子,叫上县衙的刘班头一起去,包管那些堕民吓得屁滚尿流。”
六虎淫笑道:“嘿嘿,那贱人看着年龄还小,说不定还是个雏,模样很水嫩啊,那皮肤雪白雪白——”
张原算是听明白了,那堕民少女应该是在大善寺广场卖橘子,把本地的橘子说成是杭州的塘栖蜜橘,不想遇到二虎、六虎这几个喇唬光棍,喇唬光棍就是地痞流氓,山阴县就有这么一伙喇唬,号称十虎,这三个应该就是十虎中人,这些剌唬本来没事都要寻衅找事敲诈勒索,更何况还让他们找到点事,更何况对方又只是个卑贱的堕民女孩——
三个喇唬走上山岗,看到张原走了上来,先前问张原话的那个家伙瞪起眼睛道:“这小子刚才说看到那贱人跑上山的,哪去了,是这小子藏起来了吧!”
另一喇唬道:“这小子敢骗我们,先揍他一顿再问他话。”
与这些喇唬狭路相逢,有理说不清,四书五经辨难更没用,最直接的就是用拳脚狠狠揍他们一顿,但张原显然不行,他才十五岁,倒是练过简易太极拳,但只作健身用,硬碰硬行不通,这时必须借势——
张原拱手道:“几位认得县衙的刘班头?”
三个喇唬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那喇唬斜眼看着张原,问:“怎么,你认得刘班头?”
边上的六虎冷笑道:“这小子是借我们的话头呢,二虎哥不是提了一句刘班头吗,这小子听到了,问问他,刘班头长得什么样?”
张原不动声色道:“那日我随叔祖去县衙赴宴,天色晚了,县尊命一个衙役送我回府,那衙役就是姓刘,就不知是不是你们说的刘班头。”
中间的那个汉子是二虎,二虎是个歪头,斜眼上下打量着张原,张原不是生员的头巾襕衫,只是个白丁而已,而且年龄也小,不过十五、六岁吧,县尊会请这么个小孩赴宴?
二虎问:“你叔祖是谁?”
张原道:“就是状元第的张肃之先生。”
三个喇唬都是一惊,齐声问:“西张张汝霖?”
张原“哼”了一声,不答,当面叫别人长辈之名是很无礼的。
二虎便问六虎:“张汝霖表字是肃之吗?”
六虎道:“好象是,人称肃翁。”
二虎又打量了张原两眼,问:“你可认得七磐?”
张原说道:“这是我四叔尔蕴先生的号,怎么,你们也认得我西张四叔?”
张汝霖第四个儿子张烨芳,字尔蕴,号七磐,今年二十六岁,是生员功名,前年随二兄也就是张萼之父张葆生去了京城,这个张七磐,二十岁前是山阴城有名的恶少,比现在的张萼还荒唐,终日与一帮恶棍少年厮混,那些恶少年称呼他为主公,好象黑帮老大一般,二十岁后才折节读书,三年时间学业大成,号称名士,可见也是个极聪明的人——
那二虎也不知张七磐的表字是尔蕴,只知是西张的老四,见张原镇定自若,不象是蓬门小户的子弟,嗯,张氏子弟还是惹不得的,拱手道:“原来是张公子,误会,误会,张公子来这里何事?”
张原道:“来大善寺访友不遇,就到山上来看看,三位请吧。”从三喇唬身边走过,上到山岗,回头看,那三个喇唬东看西看慢慢下山,猛听得其中一人大叫:“好贱人,却原来躲在这里!”
躲在山道边灌木丛中的堕民少女竟被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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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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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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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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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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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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