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李宅的池水都是用来养鲤,因九年前李元娘那次落水事故,武氏又惊又怕,原意是要填了府里所有的池子,可后来转念又想,一座府宅,若一出水景都没有,也实在不像话,便让人将阖府的鲤鱼都捞出来,放生到西市的海池,再往池里填泥,成了如今种着各色荷花的浅塘。
还没有小儿子的时候,李承休在外任职,只有女儿陪在身旁。小小的一团趴在亭周的矮栏看着盛开的池莲,忽而转过头来,眉眼弯弯,小意谄媚试探,“阿娘,清炒藕片口味上佳,又最是养颜,可否让厨房今晚再做一盘?”
当年的小吃货,如今隔千重云山。
“秋日爽朗,玉娘何故叹气?”
武氏闻声抬首,见丈夫抱着幼子不知何时已到身前,“我只是有些想元娘,也不知她在江南过得如何?”
“女儿才走了多少时日,你便这般发愁,往后年岁长着呢,”李承休说着,将儿子倾向延昌县主,“还有这个小的,你岂不是要愁死。再说有吴善,在旁帮衬,你又遣了阿春夫妇去帮她,若实在放不下心,过几日四郎夫妇便回来了……”
武氏恍若未闻,依旧惆怅,“元娘还小呢……”
“县主当初攀着院墙,在月下说要嫁某时也才一十六啊,”李承休提及少年往事,却换来妻子一句,“也不知元娘能否吃得江南的菜。”
吃不吃得江南的菜另说,江南的床李元娘倒是睡得十分习惯,还达成了梦寐以求的“日上三竿犹在眠”的神仙成就。
叶晖善理财,十三岁时便协助叶孟秋管理山庄包括铸剑在内的诸多产业,于生财进宝一道藏剑无人能出其右。因几日前,叶晖随裴元北上长安,庄中许多事务陡然落到了叶英身上。原本新婚前几日,还能陪着李元娘在榻上消磨些许晨光,近日李元娘起来时,枕边人早不见身影了。
可偏偏他还不肯让人叫醒她。
梨拾端了一盆热水上楼,到门外听得房中似有响动,便将热水放在脸盆架上,快步走向内室,刚撩开画帘,便见到一身绫锦里衣的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四方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醒了?”梨拾近前轻声问道。
“嗯,”李元娘应了一声,带着三分慵懒,似笑还嗔,“梨拾,你今日怎又不叫我?”梨拾听罢,极力辩解,“娘子冤枉,郎君走时吩咐过,说娘子既不愿再泡那药汤,那多睡些时辰总是好的,让奴等千万万千勿要扰了娘子好梦。”
李元娘的腿疾说不上多重,与崔明狼狈为奸九载余,能跑能跳能翻‖墙,若晚几年出阁说不准还能打进宫廷马球队。只有一点麻烦得很,延昌县主一掷千金,抹了许许多多的药膏,经年累月也不见好,一遇上连绵的阴雨天,足踝处总是容易犯疼,下不了水又受不得风,只得镇日与房中的美人榻作伴,倒是个十足的富贵病。
宫里的御医同长安两县有名的大夫,来了又走,一群老狐狸打着太极说了一堆废话,不过是细细将养着,假以时日,以观后效。后来李元娘的腿逐渐好转,还是武昌县主寻了匠人,在棠棣阁埋了地龙,一年四时,除开实在炎热的夏季,日日烧着。
许是日后的万花大师兄医术精湛,又许是一连数日天气晴好,这疼比往年要早散好几天。
李元娘趿鞋下榻,到旁侧净室里梳洗,头脑清醒了,出来便反驳道:“我腿脚早好了,且莫说说腿脚不便与早起,二者间无甚关联,便只说梨拾姐姐,您老可还记得到底谁是你家娘子?”
“我自是听娘子的,”梨拾不慌不忙地替李元娘系上玉环禁步,“可奈何娘子你——,”拉长了尾音,故作烦恼状,“听郎君的呀!既如此,奴何不直接随郎君的吩咐做事呢?”
“鬼灵精。”李元娘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梨拾的额头,梨拾忙捂住自己的额头,退后一步,“娘子又敲我头,也不怕将我敲傻了。”
“嗯,也对。”李元娘很是认同,傻了可就“卖”不出去了。
梨拾自是不知李元娘心中所想,只觉得她家娘子如今说话愈发惜字如金,与郎君是越发像夫妻了。
辰正二刻,李元娘人在花厅里吃着早点,梨拾急匆匆来报,面上含喜,“娘子,吴掌柜到了!”
李元娘闻言,放下碗筷,忙道:“快快请到中厅奉茶。”到了中堂,又让人撤去屏风,到吴善面前叉手行师长大礼,喊,“师父。”
吴善四十有余,稍长李氏夫妇,面白无须,眼角几处细纹,身形偏瘦,比起商人,倒更像书生。他十分坦然地受了李元娘的礼,看着面前韶华正好的小娘子,仿佛是要透过她去找寻岁月深处的谁一般,眼神只一瞬便错开,转回来时开口便问,“你阿娘给你的田契铺子文书可有细看?”
李元娘一时怔住,“嗯……”了半晌,还是决定挣扎一下,“正准备……已看了些许。”
“那便是没有。”吴善毫不留情地指出,没给李元娘反应的时间,又接着问道:“随你南下的嫁妆几何可还清楚?”
李元娘想了许久,干脆心一横,壮士断腕,“不曾细数。”
梨拾难得见李元娘如此,正要偷笑,猛然间成了殃及的池鱼,“除了你身后的傻丫头,可还带了其他仆从?”
李元娘启唇还未出声,便被吴善抬手制止,“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了。元娘这般洒脱,是当自己来远游?揽尽江南风光后启程回长安?”
李元娘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梨拾向来拗不过她,只带梨拾,跑路肯定要方便很多。
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谁想会峰回路转呢。
“县主近些年将泰半产业都转到了江南,留在长安的并不多。估计二郎子承父志,以后定然也是个销金窟。我前日收到信,里面有你一份嫁妆单子,珠宝行,食肆各一间,均在扬州,宅子两处,扬杭各一,米行货行四处,扬州再来镇几间日常零散的铺子,地势不好,收益低,便租了出去,都是当地老实的人家,哦,对了,还有一处酒楼在杭州,掌厨是从你最爱的云华小筑请来的。”言下之意,吃不惯江南菜,就去下馆子,或者干脆把厨子放到家里来。
简单交代后,吴善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嘱咐,“如今嫁了叶家,县主与李郎鞭长莫及,你总要看顾好自己,莫让他们忧心。”
“如今这些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办?”
吴善的话让李元娘有些震惊,想问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默了半晌,方道:“我想让知文阿兄帮我打理。”
吴善闻言,颇觉有趣,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讨知书夫妇,毕竟束雪曾是你旧仆。”
李元娘也忍不住笑了,看来她是又一次小瞧了束雪。
“既如此,我便让知文夫妇来你这边。”吴善说着,又数落起李元娘,“你的田庄就在离藏剑不远的烟霞山,我亲自看过后才买下的,是个好地方,山林水田旱地兼有,就是不知为何荒了许多年。”
“烟霞山我有所耳闻,满陇东西两村早年铸剑之术闻名遐迩,后来因藏剑山庄异军突起,才逐渐变得没落。”
“这些倒知道的挺多。”吴善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认真科普的李元娘,“此番,还有一人随我而来。”
说罢,便有一位绿衣女子从帘后走了出来,“阿春!”李元娘见到那女子,又惊又喜。
“事情也交代了,人也带到了,不耽误你们叙旧,我先走了。”吴善起身整理衣袍。李元娘忙劝,“师父用了暮食再走吧。”
吴善扬手拒绝,“还是不了。”主不主仆不仆的,也不怕夫家看轻,还是小孩子啊。
阿春原来也是棠棣阁的婢女,后来嫁了人,便调到了武氏身边,同时还是她的第一个针凿师父,一双巧手,可让锦绣山河跃然于绢帛,是个标准的写实派,可惜遇到了李元娘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自此绣场上少了一位开宗立派的人物。
主仆三人在花厅叙了半晌,离情别绪说尽,很快便提到了束雪,李元娘才知束雪与知文妻子不和竟到了要分家的地步,怪不得方才师父问她要谁。
两个都是养子,没有嫡庶,分家确实有些麻烦。
“娘子走后不久,县主忧心不已,随后便让我夫妻二人跟着过来了。说来也巧,我家那个也正好姓叶。”阿春说完,便见一个小婢提了黄梨木食盒进来,对李元娘道:“少夫人,汤熬好了。”
“我知道了,”李元娘应下后,转而替二人介绍,“问月,这是阿春,才到不久,比你年长些,梨拾唤她‘春娘’,你若喊不惯,叫‘姐姐’也是一样的。阿春,问月不如梨拾爱说话,机灵劲都藏着呢,你与她待久了,也会喜欢的。”李元娘说着,自己仿佛旧时代的大老爷在给自己的一群小老婆做介绍,就差一句,“前世难能有幸,换来今生做姐妹,希望你们几个日后好好相处。”
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笑了出声,连忙装咳嗽掩过,让问月带着阿春去熟悉环境,边带着梨拾往前院去。
到了前院,还未进门,就看见叶英朝她走过来,“你怎么过来了?”眼神落在她的衫裙上,神色难掩关切。
“自然是给我发奋用功的夫君送吃食啊,”李元娘笑着看向梨拾手里提着的食盒,“我说过很多次,我的腿早就好了,只是你们没一个人信我。”说完围着叶英走了一圈,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叶英垂首微笑,拉过她的手往房中走去。梨拾将食盒放在桌上后,很是自觉地离开舞台,还十分贴心地带上了门。
李元娘将食盒里的汤盅端出来,舀了一碗,递过去后,便双手撑案托腮,一脸期待地看向对面。见叶英尝了第一口后,停了片刻,又接着喝下第二口……小半会儿功夫,便再添了一碗。看来今日的老鸭汤算是合他的意了。
李元娘长舒一口气,眉眼俱笑,一刹花开。
“我的天,阿英,你究竟逃了二弟多少课?”
这怎么说呢,二弟每次拿着账本来天泽楼寻人的时候,不巧,他刚好在剑冢闭关。
叶英顺着李元娘的视线,看向书案上那堆小山,将手中的白瓷小碗放回桌上,面不改色地解释:“山庄前半年的交易不久前才成册。”ωωω.χΙυΜЬ.Cǒm
果然李元娘不辨话中真假,添了汤后,将桌面上自己做的一干糕点攒着劲地放到叶英盘中,眸中满是关切,“那你多吃点啊。”
“嗯。”叶英端起瓷碗,神色不改,继续喝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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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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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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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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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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