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黑衣大夫虽然面上看着年轻,下手却极为老练。可奈何那弩。箭在少年肩上实在陷得太深,待箭头完全被挑出来的时候,两人皆是一头大汗,黄梨木椅的扶手被少年硬生生地掰断一节。
“叶兄,你在扬州盘桓了十日有余,现下却突然深夜访我,就不怕给我带来麻烦吗?”黑衣小大夫将金疮药倒在少年的肩头,在替少年包扎伤口时很是随意地问道。
可能是金疮药药性有些烈,少年皱了皱眉,半晌才启唇回答眼前人的问题,言简意赅。
“方才,最后一个。”
黑衣大夫闻言,递过一杯茶水,有些薄怒地数落道:“哼,最后一个,我告诉你,叶英,你若是再晚来半刻,这胳膊怕是不能要了,我看你下个月还怎么成亲?你堂堂一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君子行世,清风朗月,往剑南道走了一遭,怎么就招惹上了唐门斩逆堂的杀手?”
“裴大夫,此事涉及家私,个中缘由,不便告知,抱歉。”
梅家获罪于帝王,若知道的多了,反而容易置身险境。
“好一声‘裴大夫’!你倒是会挑时间,我不久前才放出话去,说‘活人不医’,你转头就跑上门来,”裴小大夫收拾完桌案上的工具,正要出门的时候,转身叮嘱了一句,“你今晚就住这吧,早点休息,小心被对面阁楼里的美艳女鬼给勾了魂去,就再也抱不到你娇娇软软的新嫁娘了。”
次日清晨,太阳从东边缓慢地升起,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逐渐染上了一片霞色。整个扬州被笼罩在这朝霞之下,水面泛起的磷光一闪一闪,似有无限生机蕴含其中。墙外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一阵赛一阵的急促,像是刚从哪个春闺梦里落窜败逃的天涯客。
一日之计,于晨而始。李元娘却木着一张脸,坐在梳妆案前,任由梨拾在身后鼓捣她的头发,哈欠一个接一个,“那家主人还是不肯卖吗?”
“昨日傍晚,我又遣门房的长贵去问了一遍,那家守门的小童说那鸡是锦鸡,贵重得很。养鸡的老先生出门会友,还不曾归家,少主人又去山上采药了,他人微言轻,不敢随意处置,”梨拾在李元娘发间插了一根鎏金镶玉蝴蝶步摇,又走到前方仔细看了一看,轻声问道:“娘子今日可要上妆?”
李元娘瞥了一眼菱花镜里的自己,眼下一片青霜环绕,“上吧,前几日清晨用朝食的时候,表姐以为我真想出家当神仙,崔四那厮还问我夜间是不是服了散……今日束雪又要将她的儿子带过来,就遮住眼下那一片,花钿就不用了,唇红不要太过,免得吓着孩子。”
“至于那只与众不同,半夜打鸣又十分贵重的锦鸡,我还得再想想办法。”
得找个机会去探一探,她的隔壁是不是真住着一个科学怪人。
待主仆二人收拾完毕,到花厅坐了许久,却不见崔四夫妇过来,又听见梨拾好像在门外与谁说着话,李元娘便问了一句,知道是崔明随行书僮的时候,就让梨拾将他引了进来。
“引舟,你在此处,那你家公子与夫人呢?”
“禀娘子,公子说夫人身体有恙,闷在家里,心情郁积,容易加重病情,就带着夫人去游禅智寺了,明晨再回。”引舟偷偷看了眼座上李元娘的表情,见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就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道:“我家公子还让我同娘子说,不要想着他不在就偷偷去城中玩耍,先莫说丢不丢娘子赵郡李氏的脸面,扬州人生地不熟,娘子要是被人拐了去,他可陪不了藏剑山庄一个少夫人。”
“公子还说,若是娘子实在闷得慌,可以去拜访一下街坊邻居,绝对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惊喜?
能从崔明口中出来的惊喜从来就不能以常理论。
李元娘听罢,就开口让引舟下去,随手拿起右边桌案上两个金乳酥,递了一个给身边的梨拾,主仆正吃着,束雪就带着儿子上了门。
三四岁的孩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李元娘招了招手,将小孩抱在怀里柔声哄着。
“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我叫吴林,今年三岁半了,阿娘叫我小林子。小林子听阿娘说,娘子有一个弟弟,怎么没看见他呢?小林子想和他玩。”
李元娘闻言一滞,只极快地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束雪,低下头后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拿了一个牛乳糕递给小林子,“来,吃糕饼,这糕饼酸酸甜甜,很好吃的。娘子的弟弟要比小林子小许多呢,我过来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呢,不能和小林子一起玩了。”
“那等小林子长大了,再去长安找他玩。”
“好啊,”李元娘一边应着小林子的话,一边接过梨拾手中的长命金锁,还未将其戴在小林子的脖子上就听见坐在下首的束雪站起来急忙制止,“娘子,金锁贵重,使不得啊。”
“没什么使不得的,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小林子,就当是见面礼吧。”
说完李元娘也无心在逗怀里的小林子,就让他起身回到了束雪身边,草草地问了束雪几句关于扬州的风土人情,到了点就吩咐厨房在花厅摆了午食。
待午后束雪母子走后,日头也渐落入西山之中。李元娘与梨拾在后院花园子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没趣,就回了东院,卸掉压的她甚是头疼的钗环珠翠。
东院里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山上用湘竹置了一处小凉亭,暑气闷热,崔明与裴表姐又不在,李元娘也懒得出门,就将晚饭摆到了凉亭上。
反正此间不在人前,李元娘也不用表现什么世家女举手投足间的仪式感,讲什么尊卑有别,就让梨拾坐下同她一起吃饭。
梨拾是她落水后一年武氏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一个孤女,当时李元娘在一众婢女里选了梨拾,不单是因为当时小女孩极度渴望又有些怯生生不敢上前的眼神而心生怜悯,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梨拾当时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没有太多的牵扯,而她恰恰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
梨拾自八岁后就跟李元娘身边,生平除了她家娘子那实在见不得人的针凿功夫外,就没什么可忧心的。在她印象里,她家娘子从来就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从不会无缘无故就落人面子,今早说要去见束雪母子的时候,还好好的,原本除了那一个金锁外还单独备下了几支上好的太湖笔……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从一开始在渡口时,李元娘对与束雪的重逢,并没有表现的有多开心欢喜。m.χIùmЬ.CǒM
凉亭四下无声,只能听见“叮叮咚咚”的碗筷碰撞声,梨拾心里实在憋不下去了,就夹了一筷秋刀鱼放在李元娘碗里,开口问道:“我想请教娘子一个问题,为什么今晨梳妆的时候,娘子还好好的,见了束雪姐姐之后,反倒不开心了呢?原本备下了许多礼物,却只送出去一块金锁,娘子可从来不是小心肠的人。我记得以前小的时候,束雪姐姐虽然是在县主娘娘身边,可却时时挂着棠棣阁,娘子吃了什么都要一一过问,我刚到棠棣阁的时候不懂事,也是束雪姐姐从山月居过来教了我许多东西。”
“你娘子这个少夫人还不知当不当的了呢,她就已经想着山庄管事娘子的位置了,竟连孩子……那湖笔估计送了她,她也不见得会喜欢,何必暴殄天物。你当这普天下个个都是圣人,与人方便,不计得失。若不是在你身上有所图,无亲无故的,人家做什么要对你好?”李元娘顿了一下,极力咽下口中的青菜后,方继续道:“或许是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又可能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
夜间朗月高照,清风徐徐,吹的人很是意动,刚从净室出来的李元娘从自己的嫁妆里翻出了两壶她父亲李承休在山月居梧桐树下埋了近十五年的上品佳酿,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来到假山上的小竹亭。
有生当饮千殇,醉里高吟诗三百,邀来月里仙,共浮一大白。
半躺在沁凉的玉簟上,举杯对月,三千烦恼通通被抛诸身后,樽中自有乾坤,自有一方小天地供她畅游,无拘无束。
只是邻居家那只半夜打鸣的锦鸡,甚是煞风景,扰得她去不了海外仙山,会小玉双成。
哼!
早晚要将它剁碎炖个十全大补汤,来祭她的五脏庙。
裴小大夫配好了伤药从药庐里出来,正准备进房替叶英换上,“咻”地一声箭鸣自耳边掠过,他微微转头,侧目看向钉在门框上的金鈚短箭,退后两步,将手中的药放在石桌上,双手叉腰站在庭院中,眼睛直直地与倚在竹亭柱子边一身白衣双手抱酒的少女对视。
现在杀手夜里杀人不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而是流行一席白衣,披头散发?
难道他们是觉得这样把人吓死了要比较省事?
还有……叶英不是说那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
他防备地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似乎下一刻那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就会突然飞身而下,拔出腰间软剑,与他殊死一战。
她的手动了一下,快了,她应该是要出手了。
等等,那是……酒壶?难道那女子还是丐帮中人?啧啧啧,天下第一帮不是一向自诩侠骨丹心,义薄云天吗?太平盛世的居然还有弟子堕落到成为一把为钱杀人的刀……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只是那女子怎么生的有些眼熟,那看过来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还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不对啊,那假山哪里有路通到他家院子,他正要开口提醒。
小娘子,你且停下。
一道明黄身影从他身后一掠而过,倏地就带着那位白衣女子翩翩然落在他的面前。
近处看这白衣女子,裴大夫背后陡然吹来一阵凉风,这不是前几日站在阁窗前神情哀怨的那位美艳女鬼么?
看着他不苟言笑的昔年同窗,春风化雨般地哄着那女鬼,裴小大夫嘴角直抽。
深夜酗酒,登高攀墙,在人背后放暗箭……
“这就是你父亲为你寻的那位美貌无双,知书达礼,温柔解语的五姓娘子?”
叶英:“……”
李元娘:“你说的不对!”
裴小大夫“喔”了一声后,颇为疑惑地问了一句,“我说的哪里不对?”
李元娘摇了摇不甚清醒的脑袋,义正言辞地回答,“赵郡李氏家风蔚然,幼承庭训,我不止温柔解语,知书达礼,还十分的有自知之明。
在藏剑山庄少庄主面前,‘美貌无双’一词,元娘愧不敢当。”
裴小大夫被此番言论逗得乐不可支,直笑道:“阿英,你这未来夫人倒是颇为有趣。”
叶英闻言,心头倒没起多大波澜,只是解下身上的外衫,将其披在李元娘的身上,温柔地嘱咐,“夜深天寒,饮酒伤身,不宜过量。下次莫要如此了,可记得?”
李元娘乖乖站着,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我记下了,”说着话音一转,垫脚凑向叶英肩头,“世兄身上怎会有一股血腥味……可是你阿耶又打你了?”话音里还夹杂些许似有若无的哭腔。
没提裴小大夫都忘了,叶英身上的药还没换呢。
三人从院中到了屋内,李元娘敛首垂眸,双手放在膝上,一双绣花鞋尽数藏在织锦罗裙里,端端正正地坐在两人对面,此时倒是颇有几分世家大家闺秀的模样。
叶英见李元娘一直低着头,以为她像上次在长安一般,到了困的时候。等上完了药,走过去蹲下,却见到那一张精致秀气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微红的鼻头一抽一抽。
叶英试探地喊了一声“元娘”。
“你疼不疼呀?”
“不疼。只是看着凶险,其实伤的并没有多重。”
裴·大夫·活人不医·元闻言冷笑了一声,以他独身十七载的手速极快收拾完案上的工具药物,转身出门。
叶英不疼,他家黄梨木扶手椅疼!
“去岁渡口分别,我明明告诉过你,莫要太为难自己。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时下酒气上了头,李元娘虽然依旧低着头,话语间却逐渐肆无忌惮,“世上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千万万,你又为什么要择险道而行,在这样下去,都不用等到公元736……你这双眼睛就不用要了。
你不听话,你自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看着李元娘,叶英有些无措,世上怎么会有人的眼睛就像一口泉眼一般,不停的往外冒着泪水,擦了又落。
如同衣上落花,拂了还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剑三】春光住更新,第 13 章 活人不医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