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由于还有脚伤,我睡得并不是特别踏实,早早就起身换药,吩咐婢女准备早膳。
申延茹与我住在一处,还呈大字形仰躺,嘴里含糊着似乎还在说梦话。
“……咳,听说厨房备了凤尾鱼刺、红梅珠香,小食是那御膳豆黃和蜜饯桂圆,不晓得延茹你爱不爱吃”我倚在香炉一侧,打量她。
她那桃花眼瞬时睁开,一个哈欠过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翻身下床,将一身淡蓝绫罗披在肩上“我可不愿错过这些美食,阿音,我要水洗脸漱口”
极具撒娇的神色,嘟着粉唇。我面上却一抹黑线“早准备好了,姑奶奶快下来吧”
……
我二人在西偏殿正厅用膳时,房门被叩了叩,就见张公公一张和善的脸,他进来先拜我们“老奴见过守司大人与郡主,不晓得昨夜睡得可香?”
“香香香,不仅睡得香,吃的也香,比我在青嵇城的日子还要精致,公公安排的甚好”申延茹对我使眼色,小妖女如她,知道面前这位是皇城掌事大公公,话句里尽是奉承,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
张公公果真笑了,“老奴大早前来无心打扰二位用食,不过,领主传守司大人于暖阁一见”
“领主不见我?”申延茹指指自己。
“领主未曾提及郡主”
“无事,我去去就回,还劳烦张公公安排些下人陪着郡主逛逛”
“自当安排妥当”
……
暖阁乃表姐平日休憩之地,是皇城中最为安静的地方。
我诧异,房中竟传出寻欢糜乱之声。
张公公停步在阁外硕大的盘龙玉柱,两手一拍袖子,掀起前衣,跪下候着“领主,守司大人到”
“让她进来”
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木桌上摆着绝世玉器,一方金椅横亘在阁中央,上披栗色兽皮。金椅上斜躺一具女人胴体,她曲臂撑着脑袋,月牙般的双眼,长睫轻颤,卷曲的长发眷恋的绕着她的双肩弯出弧度,着透白丝纱,没穿外搭,纤腿叠在一处伸展着,由于斜倚,也没注意,衣物划到了精致诱人的锁骨之下许多,隐隐泻着内里的沟壑浑圆。
这衣物透极了,裹不住她呼之欲出的尽寸肌肤。
沐守馥的容颜几乎和我生得如出一辙。
也难怪篱桑错认。
金椅下边还蜷缩着另一个女人,脸色红润,被沐守馥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面颊。
沐守馥噙一抹暗笑,她真的很瘦,脸上没有多余的一丝血肉,也很美,描了深褐色的长眉,眼睛细长,大半个黑瞳孔都被眼帘盖住,慵懒至极,俏鼻下的唇抿了豆沙色的唇脂,竟还在沙发下的那个女人脸上留了两道色彩……
“我这儿满园春色关不住,不知吓着阿音没”这才抬眸瞧了我,眼里重新聚了光。
“阿肆,你先出去罢”沐守馥抬了阿肆的手臂于唇角蹭了蹭,才扔开。
“是……领主”金椅下的女人拢了拢胸前的衣襟,拾缀了一番,才起身出去了。wWW.ΧìǔΜЬ.CǒΜ
……
“阿音,坐”
表姐今天不曾饮醉,看起来气色很好。可她到底是多久开始流连起女人香?这是我第一次到暖阁,所见令人触动。
她,是真的放下了吗?还是在寻欢作乐中麻痹自己?
“独自游历这几天,看了些什么好山好水?”
我知这是她委婉的问责。
“我一时迷惑,心里想着难得一次出了帝都,想要感受各地的分风土人情,没料到走得太远,还望表姐责罚”
“……嗯”她淡淡道,趿着布靴向我走近,竟是柔和地顺了顺我鬓角并不贴合的碎发“表姐怎会怪你,去便去罢,我让幽冥牌将你寻回,如今也没错过什么要紧事”
幽冥牌寻我至商膺,若我坦言,这一趟行程与篱桑有些渊源,表姐会不会……
但我深知,又岂止一些渊源。
她见我不语,柔声说道“阿音,你也知道,西泽君已到帝都,你与他早就定下婚约,此番他意愿前来,定是要讨些什么实际的”
“大婚时日,不如就于这一月定下”她一副寡淡的美艳,让我毫无辗转的余地。
“我……”
“你与他日后膝下儿女,嫡长子,不论龙凤,我都将立他为我洛十城储君……阿音,立储乃国之根基,早些尘埃落定,免得外面谣言四起”
已说至此,我只得暂时应下。
“我知道”
“阿音长大了,果真懂事不少”沐守馥得我承诺,舒心不少“我也有礼物送你的,已经差人送去降府,你现在就去看看,满意不满意”
……
【降府】
我府中用于堆砌杂物的厢房,已被人细致打扫出来,一排排望去,皆是霓裳羽衣,绮罗珠履,大红的喜庆之色点缀得屋内富丽堂皇。
“守司大人,这是前些时日领主遣人送来的,听说请了全城最有名的裁缝设计,用的都是宫廷贵族的面料”
“还有哩还有哩,还运来三大箱翡翠珠饰,还有一大堆各地的珍奇,皇城里派了五辆押宝车,四队禁军护送,一路敲锣打鼓的送至降府,您这婚事,看来是要弄得无与伦比”
降府的下人们叽叽喳喳,皆面浮喜悦之色。无一人知我此刻心境。
“守司大人”随我过来的张公公道“虽已提前做好几十件供您挑选,但更贴身的衣饰还需要量一量的”
他身后跟着个小太监,看起来消瘦,头也隐在帽檐中看不真切,手中拿着软尺。
张公公招呼他上前,自己则退出了厢房。
我看这个小太监打扮的有些蹑怵,我叹一口气“来量吧”
“是”他慢慢走近来。
而我此刻不知,他帽檐下的嘴角悄悄掠起,勾出笑意的弧度。
我站在铜镜前,展臂,由他从左臂量至右臂,他的动作很轻柔,我却不甚自在,从未被什么人贴身触碰。
除了……
他突然脚下一动,蓦地揪住了我脖子后的衣领,没留神跌进他的怀中,万分也动不得。
正要发作,却闻见熟悉的玫瑰暗香,那是日思夜想的情念。
她的双臂牢牢环住我的腰支,在腹部扣了十指作禁锢,下巴刚好枕在我的侧肩。
我望着铜镜中一前一后的二人,她出尘容颜,灰眸一笑,还能是谁。
“你……”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以往没发觉,你生得这般娇小?”她出言戏谑,语气温柔。
所有的思与念,委屈与不甘,听了她这句话全都消散不见,我气鼓鼓,将她的束缚执下“我这个年岁,总还能再长高的,说不定两年一过,我还能超过你,你得意什么?”
篱桑听过这宣言,凑近了我的脖颈,留着几寸间隙,缓缓地一路蔓延至我的耳朵,气息若一池春水撩人,激荡着心神,方寸间便被这位清冷女人逗得心里突突。
“好啊……我等着”
“欸?”我这才转过来望着她,一身太监扮相,用帽子遮住容颜,还真像那么回事“你怎么跟来了?”
“听说音姑娘大婚,不许旧友前来祝贺?”
“你!”扬手。
屋外听到房内动静,张公公出言询问“守司大人,怎么了?”
……
“……无事,张公公您先回皇城吧,我还有些关于衣物尺码的事想问问这个小太监”
说罢,狠狠地剜了一眼篱桑,她面容平静,并无表示。
“那老奴就不打扰守司大人”
待到门外的脚步远去,我才开口“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何来此?”
“一路风霜,可在你府中沐浴?”篱桑摘下帽檐,答非所问。
……
……
……
寝殿。
我端坐在一方藤椅上,屏风的那面,有撩起水波的声响,我觉察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浮躁的跳动着,心头好慌。
篱桑浸在梨花木桶,周遭缭绕雾气,海藻般的头发柔和散开,露出的两臂肌肤瑕白如玉,她闭目轻言“那日与你别于商膺,听闻西泽君至,你黯然神伤,这些我可是了解得清楚?”
……
“是,你说的没错,我不愿嫁他”
“既是不愿嫁,为何拖延到如今?难道以往愿嫁,现在才转念?”
是,都是遇你之后的想法罢了。
却故意掩隐了半句“……是,嫁与不嫁,哪怕一天一个花样,也不奇怪,我本就无意于他”
……
“你来,将衣物递予我”
我手中拿着轻透丝质白衣,步子是细碎的,很慢很慢地向前,越是靠近,越是抑不住的浑身战栗。
“近些”她再言。
我蹲下来,双手攀在浴桶的边沿,不敢去看她的容颜,盯着水面发愣,却又似乎贯穿了般,可以看见浅浅涟漪下……的东西。
一只湿滑的手便缠上了我的脖颈,牵引向前。
窒息感愈演愈烈,鼻尖已经抵在了篱桑湿润的面,毫无征兆的,她倾身,攀上我的唇,另一只手托住我的下颚。
虚眼,望着那张很近的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氛,呼吸缠绕在一起。我没有动弹,任由篱桑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她柔软的舌缓缓的渡了过来,撬开了牙关,触舔着我的唇舌……
很短暂的,缠绵中悦动,却纠缠无限。
“我很想你,很想你”我终是说出了心头话。
“你还舍得我嫁吗?”
……
……
……
“不嫁,谁也不嫁”她只手从我鼻梁刮下,说着只有我二人才听的清的话。
“那你……那你那日还说……”我想到了我与她在商膺共处的那夜。
真是钻心的痛。
篱桑接过我手中衣物,“先出去等我吧,水该凉了”
我恍然大悟,支吾着“噢……那你穿好衣物快些出来,别……别着凉”抹了一把烫红的面颊,匆匆离开。
不多时,她已穿戴完毕,苍白的一簇头发也束起,随着她的步伐,悠悠晃着。
挥衣坐下,灰眸中一惯的深邃肃然,就听她说“遇你之前,我有很多的故事,以为会一生烂在心底,带去红尘之外”
“……那你可愿意”
顿一顿。
“听我说起你的表姐?”
她显得永是那般孤寂,何人可曾设想,能近她分毫,能触及她尘埃飞扬的过往,甚至能分享她现下的时时刻刻……
“你若是愿意说,我荣幸之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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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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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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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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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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