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封书信处理完毕，牧亭意握着毫笔沾染墨汁，不经意抬眸扫了眼室内。
目光触及茶桌上的食盒，他略作沉吟，还是搁置手中毫笔，手掌扶着书桌起身。
与常人四平八稳的走路不同。
牧亭意的身体重心集中在右脚，左脚往往只是轻点一下地面。这就造成他走路时，看起来一拐一拐的。
他走路的速度不快，花费十几息才靠近茶桌，装着糕点的食盒是府上通用的款式。
牧亭意熟练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有两层。首层是一碟色泽清浅的圆形糕点，总共有八个，二层只放了餐具。
牧亭意盯着八块糕点注视几息，他拿起一双竹筷子，夹了块瑰色的品尝。
跟预料中的软糯黏甜的口感截然不同，这糕点吃进嘴里，风味极为独特，勾得牧亭意食欲大涨，饥饿不已。
不过片刻，等牧亭意回过神来，小碟里的糕点已经被他吃光。
这些份量太少，别说垫肚子，也就打打牙祭的样子。
牧亭意的饿意被唤醒，他声线沉稳，朝书房外候着的青衣小厮交代：“布膳。”
“奴才这就去安排！”
青衣小厮一听牧亭意的声音，他连忙应下，直往东林苑的厨房奔去。
书房与厨房的位置不远。
不过盏茶功夫，青衣小厮已经端着饭菜进来，牧亭意在吃食上并不铺张，桌上只有四个菜碟。
牧亭意端着饭碗，夹起平日还算喜欢的一道酸笋炒肉。酸笋一入嘴，他咀嚼两口总觉得味道不太对。
油盐味太重。
远没有他品尝的糕点那般清淡有风味。
“……让他们制些清淡点的糕点送来。”
牧亭意没有勉强自己，他放下手中碗筷，端起一杯温热的茶水润嗓，对青衣小厮吩咐。
“是。”
青衣小厮愣了下连忙应下，要说糕点，东林苑里的厨师傅也是一把好手。
只不过平日家主对糕点都没什么兴趣，不知今日为何……
青衣小厮不敢多问，匆忙把桌上饭菜收拾带下去。
牧亭意一瘸一拐回到书桌后方，落座木椅上。他摈弃杂乱的思绪，又投入到处理书信的繁忙中。
这一次处理，等牧亭意再回过神来，书房里已经燃起油灯，屋外还有吱吱虫鸣声。
紫檀圆桌上安静摆放着两个食盒。
想到下午品尝过的糕点味道，牧亭意自发站起身，身形颠簸着缓慢靠近。
来到桌旁，牧亭意伸手揭开食盒，映入眼帘的糕点与下午的糕点，在外形上就有明显区别。
色泽，皮衣，形状……
即便是门外汉，牧亭意也能察觉出两种糕点不是出自一个厨师傅之手。
抱着尝试的心态，牧亭意端起首层的糕点，第二层放置的同样是糕点，他从夹层取下一双竹筷子。
牧亭意夹起一块糕点咬了口，下一瞬，他被口腔里的浓烈甜味腻得味蕾发慌，连带着疲倦也一扫而空。
太甜了！
牧亭意面不改色把嘴里的糕点吐出来，端起茶水连喝两杯，甜腻味才有所缓解。
“把这些糕点丢了。”牧亭意对书房外吩咐一声，他又走向书桌。
青衣小厮推门进来，低着头飞快把糕点收拾好提出去。
一直到深夜。
东林苑书房的油灯才被熄灭。
次日清晨，春荷苑。
杜黛起了个大早，她昨晚想了一宿，觉得家主很有可能之前压根没有吃到她的糕点，不然绝不可能毫无动静。
从张嬷嬷那里，杜黛得知家主事务繁忙，下午估计也没什么时间吃糕点。
既然如此，杜黛打算更改策略，开始做早餐糕点。
对于专业的糕点师来说，早餐，中餐，下午茶，晚餐这四个时间段，糕点材料完全不同。
杜黛去外院找张嬷嬷要材料的时候，她额头的抬头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幽幽叹息道：“夫人，公账上的银钱，只剩下一百五十三两了。”
杜黛正想安慰两句，张嬷嬷又说：“这才月初，这个月五十两例钱，已经领过来了。”
“……”
“除了赏赐，就没别的赚银钱办法了吗？”杜黛深吸一口气问。
张嬷嬷盯着她看，迟迟没说话。
“我知道了……”
杜黛叹了声。
春荷苑公账上的银钱还需要留一笔，用于过冬时买木炭。
杜黛遗憾回到内院。
厨房小院里，春霜正在帮柳莺腾房间，准备搬到另一座跨院里。
就在杜黛忙着准备早餐糕点，一直待在外院的张嬷嬷罕见来了趟内院。
抱着被褥的春霜见到她，惊讶地喊了声嬷嬷。
“这是在作甚？”
张嬷嬷瞧了眼天色，今日是阴云天，可不是晾晒被褥的好时机。
“帮柳莺搬房间，夫人说厨房小院不能再住人。”春霜如实回答。
“嗯。”
张嬷嬷对这种调动没放在心上，她看了眼厨房方向，斟酌着问：“夫人整日都待在厨房里制作糕点？”
“也不算整日，不过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厨房里。”春霜想了下说。
“……嗯。”
张嬷嬷似乎还想问什么，但她想了下又挥手让春霜去忙自己的事，她穿过跨院，踏进厨房院子。
杜黛正在厨房里专注捏糕点。
张嬷嬷步子轻，她靠近门口朝里面张望，发现厨房的灶台角落，甚至墙壁上，都挂着不少材料。
张嬷嬷心下一沉。
春霜已经走了一个来回，她留意到张嬷嬷，心里觉得奇怪，靠近悄声问：“……嬷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张嬷嬷侧头盯着春霜看。
“你老实回答我，最近厨房的材料是不是还有很多富余？”
张嬷嬷沉声问。
“……嗯。”
春霜脸色有些微妙地点头。
张嬷嬷体内气血瞬间涌上心头，气得够呛，她低声喝道：“有材料还老是买个什么劲，不知道公账上银钱紧缺吗？你也不劝一劝。”
“可是夫人说，要尝试不同的糕点制作……”春霜神色忐忑。
“等这批材料都用完，不然这方面的开销，我不会再批银钱了！”张嬷嬷抬手拍着胸口，气得步伐虚浮地走了。
春霜目送张嬷嬷离开，她靠近厨房把她的话又转述一遍告知杜黛。
“她没去库房看吧？”杜黛也有点惊讶张嬷嬷居然会过来突击检查。
“应该没有。”
春霜摇头，想到库房里那堆成小山的材料，她脸色微妙。
若是张嬷嬷知道类似的材料还有一整个库房，只怕会气得当场晕厥。
“那就成。”
杜黛也不准备继续购置新材料，过冬的木炭钱还是要准备一点的。
随着早餐糕点做好，杜黛把这些白嫩嫩跟团兔似的圆包放进食盒里。
“走，跟我去趟东林苑。”
杜黛招呼春霜跟上。
两人抵达东林苑时，时间已经来到上午，守在门口的家仆立即进去禀报。
不过片刻，一个青衣小厮出来，得知杜黛是来送糕点的，他脸色为难道：“夫人，家主不爱吃糕点。”
“昨晚厨师傅做的糕点，家主只吃了一块便让奴才丢了。”
“噢？这是为什么？”
杜黛一脸惊奇。
“这，奴才不知。”青衣小厮摇头。
按理说昨天下午牧之归答应帮她把糕点送给兄长，以他的地位，肯定送到了牧亭意面前，他当时到底尝了没有？
“昨晚的糕点，是家主主动要品尝的，还是你们送过去的？”杜黛觉得这个事透着奇怪，她认真询问道。
青衣小厮面露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我再不济，也是家主娶进来的。只要他一日不下休书，我便与他还是夫妻，怎么，我连过问他食膳方面的事，都没权利吗？”
杜黛脸色微冷，目光如炬盯着这个青衣小厮，气势逼人道：“还是说，你一个下人，也觉得我不配知道？”
“昨夜是家主亲自下达命令让厨师傅制作糕点的，还说，还说要清淡点。”m.xiumb.com
青衣小厮额头冒出细汗，哪怕在牧亭意身边伺候，他也断然不敢接下大不敬这顶帽子。
“嗯。”
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杜黛气势有所收敛，她心中已有推断。
牧亭意必然是品尝过她的糕点，才会让厨师傅再做一些。
结果发现两者味道截然不同。
“家主吃过早点了吗？”杜黛温声问。
“还未。”
青衣小厮低着头回应。
“嗯，我亲自做了些早膳糕点，你务必带给家主尝尝。”
杜黛想了下又说：“你记得提醒家主，昨日下午二公子带给他的糕点，也是我亲手做的。”
杜黛也不想在牧亭意面前与牧之归扯上关系，但以他对普通糕点的不喜程度，如果不这么提醒，他估计看都不会看自己做的。
青衣小厮接过杜黛带来的食盒，步子矫健地回到东林苑里。
书房里，牧亭意正伏案处理书信。
昨晚刚清空的书信，今天又堆成了小山。与之忙碌成正比的，是牧府名下各个铺子日入斗金的营收额。
青衣小厮动作轻巧地推开书房的门，他把手中食盒放在紫檀木桌上，下意识看了眼书桌方向。
“什么东西？”
牧亭意头也不抬地问。
“这是夫人亲自送来的早点。”青衣小厮如实答道。
夫人？
牧亭意拿着毫笔的手一顿，他思绪凝滞两息才想起府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令他毫无好感的女子。
牧亭意视线落在左手，手心里有一个很明显的刺伤痕迹。
他神色平静，在书桌旁的一堆账簿里翻找，最终找到一本春荷苑的开支记录。
略作翻看后，牧亭意随口吩咐：“给春荷苑拨一百两银钱。”
“是。”
青衣小厮看了眼桌上的食盒，见家主没有特意吩咐，他便没有一并带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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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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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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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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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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