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面的阶梯在雨水的沾湿中透出清亮的光辉,有如熠熠绸缎的光泽质感,可在它上面走的每步却都是潜伏着滑落的危险。
姜诵下楼的速度在有意的克制中趋缓,但无意间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在追索。
她还是在一楼楼梯的尽头,看到了和许多学生一样滞留下的顾淮。
他惬意地停靠在熙攘的走廊末端上,孤傲得使旁人自动在他周围辟出一方清净。
是因为被滂沱大雨的阻断了去路,又或者其实是刻意在原地等待。
姜诵不得而知他的想法,正如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选择在这个时候撑自己的伞来还,然后还悠然地把自己置于当前的困境。
她穿过汹涌的人群偏偏向他靠近,对方也蓦然看了过来。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谁都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顾淮还是那副懒散样,垂眼看站在他面前的姜诵,似乎是故意等着要她先发话。
姜诵只是无奈地在心里叹息,却也不提关于雨伞和昨天的事:“发烧了?”
她惦记起他没来上课的原因。
顾淮似乎没想到她会知情,锋利而不回避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牢牢锁住,思忖片刻后发觉这大概不过是她合理的推测罢了。
尚未痊愈的病情使他的气色有些灰败,蒙上秋意横生的凋敝。
他在短暂的沉寂后也没否认:“嗯。”
无论是体谅他生病还没恢复,亦或是感谢他的雪中送炭,姜诵自然是不可能对他置之不顾。
她下意识瞄了眼手里的伞,又看向这场不知消停的大雨,还是轻声询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
—
油亮的操场变成一面镜子,落雨在上面敲出一圈圈裂纹。
姜诵握住的伞柄比往常高抬出一截,不偏也不倚,掌着舵穿行过绿肥红瘦的篮球场和跑道。
伞能够庇护的堪堪一隅之地,挨近的校服外套不经意的摩肩轻蹭,还隐约卷裹着柠檬马鞭草的清香,席卷在这方寸之间。
顾淮随在身旁,却仿佛是受人伺候逍遥出行的皇帝,步履总是慢上半拍,走得很是幽闲。
让姜诵对他这般不闻不问的顺从,徒然有种落进圈套的感觉,怀疑自己手里拿的其实是黄罗华盖。
东门之外的街道被雨洗得寥落。
顾淮也不说自己要去哪里,姜诵怎么走他就也跟着走。
姜诵厘不清他的居心,也就故意恝置不问走自己的路,暗自较量谁更能沉得住气。
两人看去是同舟共济的和谐,无言的契合。
实则顾淮被低矮的伞布摩擦了头发一路,正隐忍得有些不耐烦。
遽然伞却停了下来。
他不明所以地低眼向肇事者睨去,发觉她望向别处若有所思,而后突然抬眼与他对上。
忽如柔和清月投来,一片毛绒躁虑消失殆尽。
姜诵停下看了眼前面的药局,忽而想起早上听来的那席叨念。
她回看身旁的当事人:“你有吃药吗。”
对方给予的是罔若未闻的漠然,她大抵也心中有数,否则那俩人也不会那么挂心。
于是姜诵改向径直走去,身后的人似乎意识到她的意图,在不情愿的短暂停顿后,却不得不也跟上。
—
浓重的药材香仿佛摄进丝缕气息就能得到升华。
“需要什么?”药房里的白袍阿姨远远向迎面而来的顾客问道,满怀关切的温度。
走在前面的姜诵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回头等待身后闲庭信步的人。
顾淮沉着脸走近,只是轻描淡写掠过她的注视。
他在片刻无声的抗拒后还是降了服,别过脸也不改惜字如金:“发烧。”
药房阿姨大概是母性光辉发效,看向他的神情尽是怜爱,很是耐心向他仔细确认症状。
她从药罐里分装药片,同时特别叮嘱注意事项:“记得药餐后吃,多喝温开水,吃得清淡些…”
顾淮有些不习惯,只能被迫配合着应答。
姜诵看他那副别扭的样子,居然有种教化不肯看病的熊孩子的快意。
姜诵先走出了药局,抽起放在门口收纳的伞。
后边的人随手把药袋收进外套口袋里,脸上看似都写满不高兴。
姜诵忍俊不禁,却也不收敛地看向他,问的话也不搭边:“你吃不吃粥。”
满目笑意灼灼,要人满屋的不悦都烧不起来。
顾淮顺着她的指向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粥馆,但对此缄口不作答。
他转眼就抿紧嘴角似有不满,然后突然伸手接过姜诵手里握住的伞。
雨落细碎铺上发梢,他对换了身位把伞举高,才从容给了答复:“好。”
餐馆里被热气炖得暖和。
喝粥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对于雨天和病人。
况且由于家政阿姨请假,晚餐也只好在外面解决。
姜诵认真阅览完菜单,在心中选定好心仪的选项,把菜单推向对面:“你要吃什么。”
她小口啜起送上的热茶,感到此刻与顾淮同坐在一起吃饭这件事的发展,也挺奇幻。
顾淮潦草翻完菜单后就盖上,选择也相当随意:“和你一样。”
他明明不知道对方的选择,也不做多余的询问,然后淡然托起下颌看手机。
点开囤积的未读消息。
消息加载后,跳在首位的是江丞越,最后一条来自几十分钟前:淮哥淮哥你好点了吗[可怜]。
顾淮回得简短:差不多
对方几乎是秒回:那晚上你还来开黑吗~
他停顿了瞬息,抬眼看了下外面的雨况,才心不在焉的接着回复:再看
将晚的天色青中晕墨,灯光下的雨丝变得柔软绵长。
今天的生意比平常忙得多,粥迟迟才上桌。
姜诵想到面前的人奇怪的性情后也不觉得稀奇,于是就按自己的偏好点的两份皮蛋牛肉粥。
她还在挑缀在其中的嫩姜丝,对面的人已经慢条斯理尝了好几口。
如同各行其是,没有交谈的餐桌,却是反常的自在。
雪白的粥渐消,只残下壁底的沫。
雨近乎停止,而时间在遗忘中滴答滴答加速。
当姜诵注意到时间的时候,才惊觉六点半的晚自习已经过去十分钟。
她心底蓦然打得散乱,看了眼对面那个几乎不上晚自习的人,他果然分毫没有觉悟。
眼下姜诵不奈之何,反正雨停了,也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她靠向椅背开口道:“我得去上晚自习。”
顾淮大抵是没有关于上晚自习这个概念的。
姜诵只见他无动于衷,视线冷静停在六点四十一分的数字上,大概是在凭借模糊的认知琢磨晚自习究竟是几点开始。
她拿好随身物品起身,虽然着急还是向他客套询问道:“你等下去哪。”
等待他回答的每分每秒,都是在迟到的名头上加刑,在暗数的钟点中焚烧。
而顾淮终于后知后觉点了点头,半晌后才想好,却跟着起身:“我也去晚自习。”
—
黑夜里的教室是排列整齐的方箱,里面用日光灯替代太阳。
姜诵不等后边还在饭后散步的人,转身就已经轻悄拐进教室后门。
然而正当只有一步之遥,她就能顺利落座的危急存亡之秋,顾淮正好也踏进教室。
周一的看班老师是佛系的历史老师,专心致志在讲台上备课而没所察觉。
但负责管理班级纪律的班长林渝,在班级同学的蜂鸣躁动中,马上就捕捉到迟来的姜诵,以及意外而至的顾淮。
他扶了下那厚实透亮的镜片,无人能逃得过他的明察秋毫。
姜诵看见他还是在那本专属的班级日记中,匆匆挥笔记录。
顾淮不紧不慢地坐下。
周围的关注聚焦而来,无非都是讶异。
他接收到投来的视线,反倒若无其事的眯眼看向姜诵,彷若不明就里而把引火索头牵向于她。
姜诵觉得自己是有仇难寻,对于他这般事不关己的撇清态度,竟无言以对。
她以虚伪的微笑悻悻回敬,转眼下一秒就风云变色,沉着脸打开桌上的练习册继续写题。
顾淮不以为然,只是平静地收敛起视线。
他全然不知就在刚才,他同桌被记上班长的黑名册,于是他同桌也把他记到自己的黑名单里。
五中的学风自由,大多的学生反而更自律,争分夺秒地学习。
阴晴不定的阵雨又开始下起,却打扰不了教室的安静。
姜诵难得看到平时睡觉旷课的顾淮,安分的从抽屉里那叠混合的卷子中,随机抽了张数学练习出来。
他随意把左手搭在桌面上,右手执笔在卷面上写写画画,依旧闲散。
然而没能坚持到第三节课,他又盖起外套睡下了。
也不知道数学卷子能写出几题。
要问这个夜晚有多奇妙,五班的同学都是见证人,除了去网吧打游戏的唐昊。
此时他正停在屏幕上的结算面板,看了眼自己1-12-5的托儿索,感慨今天真不是适合打游戏的黄道吉日,一晚上努力的战绩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
唐昊心灰意冷地抄过巨大乐事分享包,一顿咔咔吃起后又拿起手机发了串消息。
没等到对方的回复。
而后他搓掉手上的屑渣,略有遗憾地看向坐在旁边的江丞越,不甘心地又开启下一局排位。
九点零五分晚自习放学。
放学铃响不久后,顾淮才徐缓从臂弯里抬头,拂下肩上的外套松垮套上。
浑身斥满尚未餍足的不悦,生人勿近的警告。
他看到唐昊发来的消息附带张战绩图,却是一片红毯。
唐昊:想你的夜
唐昊: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他面无表情滑过,只敷衍回了个句号,然后划掉后台页面无情锁屏。
班里的人走了大半,姜诵用笔抵着下巴思索,还在和最后的大题角逐。
周昀收起椅子拿上背包,悄然回身轻叩桌面向她道别,她这才因为思路被打断而从题海中抽身。
班里只留下零落的学生,姜诵环顾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她右边还没走的人。www.xiumb.com
她心有不满还耿耿于怀:“你在等我?”
顾淮停下无所事事玩手机的动作,越过问题朝她身后看去,轻皱眉头道:“你要我淋雨回去?”
姜诵这才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造作的雨,她一直沉浸在做题中没有发觉。
—
再次穿行的操场,在光与水洼的反射中布上雪亮的斑。
身旁的人自觉拿伞,姜诵也不想和他有所交谈。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那道迷人又难解的压轴题,心无旁骛直到被送到家楼下。
她登上入户大堂前的阶梯,才淡漠开口:“记得吃药。”
说完头也不回走进电梯间。
顾淮没来得及说自己其实就住在隔壁栋。
他唇角轻勾。
结果这把黑伞又回到他的手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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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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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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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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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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