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雾昭站在路边,浑身不自觉地轻轻颤栗着,分不清是因为心慌意乱还是天气寒冷。眼下状态像被从整个世界中抽离,她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与车流不息,身体很僵硬,鼻尖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直到一阵恶心,她不得不在路边随便找一家饭馆走进去,借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太难受了。
她恨不能把方才听宋闯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给吐干净,什么都不去想,可把胃里酸水吐出来了也做不到。脑袋非但没被抽空,还更乱更疼了。
然后她在隔间里捂着嘴呜呜地哭了一阵。
为什么都是假的呢?
……
十几分钟后,眼睛生疼,也一点多余力气都不剩。倪雾昭开门出隔间,一名女生同时从旁边隔间里出来。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压抑着哭的奇怪动静,一同站到洗手台前,那名女生时不时小心翼翼又有些异样地打量她。
所处饭馆是一家很接地气的火锅店。倪雾昭对着镜子看自己,才发觉自己的确很怪异。不仅衣着打扮格格不入,且面色苍白,眼圈又红。
她也只能默默地打着凉水将自己尽可能整理好,补了补口红,随后离开店铺,进附近一家生活馆,挑了条厚实的围巾。
结果付账时怎样都失败。
由服务员引导着连上店内WiFi,还是不行,她所有银行卡都被停用了。
半天没反应过来,服务员也一直不解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回神,知道自己包里连现金也没有,只能悻悻地把围巾还回去,离开这家店。
下楼梯时,她又想到,自己一开始支付失败是网络出问题,说明流量用不了,她手机卡也被停用了。
随便拨出个电话试了试,果然如此。
……为什么?
是因为江斯北出事,受了他牵连吗?
倪雾昭清楚自己身份其实挺见不得光的。如果被查到,那么自己应该算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吧。
要么就是宋闯在整她,但多半不会。
宋闯就算再厉害,应该也不能随便停用她的银行卡和手机号。而且他何必这么死死折磨着她不放,一切都已经说开了。
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包括自己这个人,彻彻底底的。
回到路边,倪雾昭淡漠地看着雪后街景,又是想哭但哭不出来的情绪。
圣诞节余味还在,并且又快跨年了。所以即使温度骤降,这几天大街小巷也都很热闹,仿佛天天过着什么节。
周围环境这才在她意识里有所清晰。
因为车来车往,公路上的雪来不及清扫,已经被压成一片稀烂的黑泥。一辆辆车慢慢吞吞地过,轮胎的每一寸挪移都看得出小心翼翼,车灯投射出的明亮光束里隐隐能看见微小雪花。不少行人借堵车局面横穿公路,于是时不时会响起成片的鸣笛声。
就在这样的热闹里定定地站着,又有三五成群的人从四面八方经过,带去一阵阵说话声,让人头晕。
彻底吐过一次,又干呕了好一阵,哭了好一阵,整个人都被掏空般难受,倪雾昭现在胃里空,浑身酸,脑袋晕,也知道自己站不了多久。
最后实在撑不住,她漫无目的地沿街边溜达着。
消费是肯定没法消费了,她想找家奶茶店坐坐,但这档口处处人满为患,近乎十一点她才蹲到一空位。
只是落了座,浑身的僵硬还没缓和,又很快被服务员以“快打烊了”为由下了逐客令。
再次回到街上,人少了很多。她依旧在路边,挨着棵树。
理智告诉她,她可以借某家店的WiFi给卜媛媛发消息,让她收留自己。可想到与宋闯之间的种种事,那妞还什么都不知道,解释起来相当麻烦,又头痛。
并且她现在有种自暴自弃的情绪,甚至想就这么晕倒在路边,爱怎样怎样算了,谁知道呢。
照目前状态看,这一设想还是很有可能实现的。
过零点后,路上基本没什么人了,她意识开始涣散。
隐约知道旁边路口躺着个人在耍酒疯,一女生揉着其脑袋不厌其烦地哄;另一边还有个找不到客人的快车司机,正摇下车窗对手机哇哇乱叫着。
她慢慢闭上眼,脖子上却传来绵软的触感,很温热。
但她没任何力气做反应,眼皮也懒得再掀开。其实已经闻到冰冷空气里的宋闯的味道,也果然听见是他的声音,缓缓地说:“你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你?你有哪一刻是死心塌地爱着我的?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就算让我娶你,戒指里还藏着药,我真这么恶心吗,倪雾昭?”
她顿了顿,闭着眼点头,却在袖口里握紧拳。
一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会回应”的随便态度。
但其实她想说,你不也一直有事瞒着我。可没力气,什么都懒得说,也什么都懒得做。觉得做什么都没有用,也没意义。但又气得浑身抖,一种让人愤恨又无奈的感觉。
“生气?”
她没回答,宋闯笑一声:“你之前不也这样对我吗?让我以为什么都是真的,又告诉我其实都是假的。这样才能叫扯平,倪雾昭。”
倪雾昭皱了皱眉,来不及细想这句话深层的含义,因为已经感觉到自己摇摇欲坠。
就像长跑到最后,快要接近终点线时的松懈,人在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东西可倚靠后的软弱。她习惯性向前趔趄一步,宋闯也顺势把她给抱住。
……
他鼻尖也早被冻红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一直等着的司机才缓缓将车开过来。
*
然后倪雾昭开始发烧。
同样是近乎失去意识的状态,却比刚下飞机时更虚弱。这场病突然爆发,或许少不了几天以来接二连三的折腾,她已经身心俱疲到极限了。
隐约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是被宋闯带回家——他的家,随后他不得不像以往一样给她解衣服,伺候她洗澡,连带头发都给她耐心地洗过。
在天寒地冻里站了那么久,空气里看不见的小水珠都一层一层覆到她头发上,她又没围围巾,一缕一缕头发于是像被半冻住。
后来宋闯给她吹头发,她流着鼻涕重重地咳出几声,头也沉得抬不起来。就想那么一头栽下去,睡到天昏地暗不起来,宋闯偏又扶着她,使她更觉得烦,想发火却没力气。
吹风机声音终于停止后,宋闯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话。他应该早发觉她不对劲了。
但她耳朵就像被堵上,一个字也听不进。随后终于可以躺倒在床上,却还是觉得极其不舒服,怎么都不舒服,这样重度感冒加发烧的感觉像是整个人都坏掉了。
凌晨的时候,私人医生来了。
她头偏向没人的里侧,任医生折腾着给她做检查。医生最后直接在房内给她挂吊瓶,叮嘱各种注意事项,说:“如果要定期打吊瓶,还得再请位护士来。”
宋闯说:“行。”
随后话语声絮絮地小了,房内多余的人都离开。宋闯好像又和医生在门外说了会儿话,才回屋,收拾他自己,上床,但一直没睡觉。
迷迷糊糊中,倪雾昭感觉他握着她手看了她一整夜,可能怕她打吊针那只手乱动,会扯到针和输液管。
但这也弄得她很烦,睡觉都不能睡踏实。加上快天亮的时候,真有位护士过来,给她拔去手上的针,然后是宋夺……ωωω.χΙυΜЬ.Cǒm
倪雾昭才意识到,宋夺今年上一年级。听说她生病了,他八点的时候背着书包在她房门口闹腾,大哭大叫着非要进来看看她。两位保姆一起拉他才制止住,季钦亲自叫才把他给叫走。
倪雾昭始终在昏暗房间内没反应,他们多半以为她在睡觉。实际她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整个人像在天上飘。
宋闯这时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又十分钟,一名保姆给她端进来早饭,是中式的汤饭,带排骨,清淡又很营养。
大概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还在睡,她轻声将她唤醒,随后在床上支起桌板说:“先吃点东西吧,药是饭后吃的。”
但倪雾昭一点没胃口,就淡淡问一句:“宋闯在哪儿?”
保姆沉默一会儿,说:“大少爷今天应该是有事,出门了。”
“让他回来我再吃。”她说。
保姆动作顿住,看起来很为难。
“但大少爷他出门还不到一小时……”她似乎想找些话劝她。
“没关系。”倪雾昭很平静地说,而且她现在看起来很虚弱,“我也不是想为难你,帮我转个话就行。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吃饭和药。”
……
所以宋闯半小时后回来了。
倪雾昭靠在他床头,饭和药还在面前摆着。保姆看了看,很有眼力见地又把饭端出去,说:“饭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宋闯绕过床,在床头脱外衣。
看样子外面依旧冷,两人间隔两米的距离,倪雾昭仍能清晰感受到他所带进的寒气。
宋闯将西装外套随便一丢,坐到她身边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睡爷的用爷的吃爷的,还要爷亲自伺候你是不是?”
倪雾昭也笑,但这笑多少带一些憔悴,她看着他说:“不说都是假的吗?”
宋闯没回应。
她继续问:“还带我回来干吗?”
宋闯反问:“我昨晚说的话你是不是一句没过脑?”
倪雾昭想了想,也就想到那一句“扯平”,于是理直气壮地摇头。
宋闯像要说什么,保姆在这时将饭端回来了,看一眼他,目光又落回倪雾昭身上:“还有什么想吃的您跟我们说就行。”
倪雾昭点头。
保姆于是快速离开,倪雾昭看一眼勺子跟宋闯说:“你非要这么折磨我,那我也要折磨你。等你什么时候受不了了,就把我银行卡和手机卡恢复一下,我重新开始过我自己的生活,没有江斯北,也没有你。”
宋闯像是被逗笑了,俯身拿起勺子舀着饭:“好啊。学我说话呢?再加一句‘22岁也不晚’得了。”
“……”
又说:“折磨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也好这口。”
倪雾昭闭了闭眼,佩服他这时也能说得出骚话,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哪怕胃里空得很难受。
宋闯勺子递到她嘴边,她说:“我一天三顿饭,什么时候吃药不清楚,但你不在我就不吃。”
“嗯,行。”宋闯点头,又将勺子往前递了递。
倪雾昭彻底无话可说,越说越有无理取闹却被包容得很没面子的感觉。
她撑着身子坐直了些,吃宋闯一口一口喂过来的饭,不再看他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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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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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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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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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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