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的主人显然心情很好,哼着不知名的岭南小调,声音也如同出谷黄鹂,和捣药声叮叮当当混在一处。
李衔杯头晕目眩,鼻端有种辛辣味道刺得他头疼欲裂,吞咽几次仍然开不了口,气息都微弱下去。
旁边女子倏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哎呦,终于醒了。”
“我又——”一句话只发出两个字,脑中似有千万银针搅动,痛得冷汗涔涔。
那悦耳声音毫不客气数落他:“对啦你这废物点心又昏过去啦。”
李衔杯咧开嘴角,“这次如何?”
女子恨恨哼了一声,“莫说我,就是阿销朵那老疯婆子再世也解不了这香。天下香药一千七百种,多得是西域东瀛的奇珍,制香合香又有三十三道,难一些的差池一个时辰也不行,你脑子里尽是浆糊什么也问不清楚,我能翻出什么花来?”
李衔杯早有预料,并不觉得十分失望。
女子话锋一转“不过你受了我这么多时日折腾还没断气,看你可怜,本姑娘冰雪聪明,想了条新法子。”
“闻香可以,种蛊就不要了”,李衔杯苦笑出声,“太痛。”
女子冷笑一声,“挑三拣四,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叫我声姑奶奶我就不用蛊了。”
李衔杯心无挂碍,从善如流:“姑奶奶。”
女子一时语塞,无语了片刻,“你也知道痛?我当你自以为金刚不坏呢。”说罢将手中药罐捧到李衔杯心口,用手轻轻拂了拂。
辛辣气味直冲颅顶,李衔杯眼前一片昏黑,咬紧牙关等到游动的黑影散去,一张形容恐怖的脸突然映入眼帘。
这面容如同修罗恶鬼,粉白烧伤痕迹交错,五官极度扭曲。
李衔杯却习以为常道:“什么法子?”
女子见他又没被吓到,显然失望,连逗他喊姑奶奶的兴致也没了,把药罐掷在他胸口,砸的李衔杯又是一阵眼冒金星,
“香从口鼻入四五日,可以拔可以驱,但你中这香已逾一年,香从肌肤深入肺腑,靠“拔”是不可能了。”
她转身从身后木格中取出一节红色枯木,“你说这香闻了有胸痹心悸之感,想必是有一味曼荼罗,这也是那些不入流的废物爱用的。”
“我想到一个以毒攻毒的好法子,”她将那节红色枯木拈到眼前,“知道这是什么?”
李衔杯这回是真笑了,“才叫了姑奶奶,这么急着杀人取货?”
“取货?你那几两俸禄有什么可取的?多得是人千金求我。”那丑陋容颜上眼睛却灵动,“劫色,倒还有些可取之处。”
“这断肠草也算是我们南疆奇毒,天生与曼荼罗药性相克,单单曼荼罗不过使人神志恍惚易陷迷惘之境,但若遇到这断肠草当场就能见阎王。”
那纤纤玉手拈着断肠草,语气娇嗔,仿佛这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此香无色无味,等中了招明白入了妄已经迟了。我将这草与甘草知母炼成药丸,你每日服一例,时间一长,毒入肺腑,再遇到这香的时候自然四肢痉挛,五脏绝闭,气逆心恸。”
“……”我这是欠了姑奶奶多少钱?饶是头疼欲裂李衔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真是……冰雪聪明……哈哈哈哈。”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五脏绝闭痛得很,当心哪天缓不过来翘辫子了可别地下找我索命……我要留着和我的好姐姐好好算算……”女子说到后面怨毒又阴狠,瞥了眼榻上面无人色的李衔杯,好奇问道,阴恻恻地,仿佛牙后藏了毒液:
“这是谁干的?又是秘术,又是幻香,这么恨你?比我阿姊这毒妇还心狠手辣。”
李衔杯笑得胸口震动,连带右肩旧伤都有撕裂之感,一边喘气一边小心道:
“还真……是个毒妇。”
女子闻言也笑了,眼里又是可怜又是讥嘲,丑陋面容更显扭曲,“情根深种,冥顽不灵。”
她拿走李衔杯手中药罐,点了一支熏香,绣着白孔雀的湘妃帘垂下,李衔杯还要说什么,舌头已先于身体麻痹,视野一片昏聩中沉沉睡去了。
一片昏沉黑暗中,无声,无味,无触觉,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李衔杯已经习惯,反而觉得轻松自在,想要小憩片刻,幻境却渗出光亮。
眼前是一片炫目到刺痛的金色花纹,一片模糊中只有谢赫是清晰生动的,他伏下/身的时候气息沉沉地喷洒在李衔杯颈边,金环在脸颊晕出一道暧昧的虚影,下颌坠着一滴汗珠,情动之中如同皮毛华美的妖兽。李衔杯想要为他撩起黏在颈上的一缕青丝,绸缎般的帐幔又急速退去,露出辽远天空如同一块瑰丽宝石,鹰栖之顶长风烈烈,云气散尽,李衔杯远眺落日余晖火一般点燃了所有的河流,朦胧想到,等伤好一些了便要谢赫陪他一起骑马。
雾气迅速收拢过来,夜幕降下星子,手边的刀被风吹得冷而硬,未干的血黏住了指缝,李衔杯从马尸下爬出,薄薄的雪已经下了一层,像沙一样盖住黑色甲衣,霰雪烟一样在天地之中席卷,李衔杯拄着马刀向前迈了一步,腿却被拖住了,低头向下看去,一只死人的手地扣住右脚,舌头肿胀地拖在嘴角,青黑面容却金刚怒目,狰狞不肯阖眼。
尸山里死人越爬越多,纷纷咬着,抓着,攀着他的脚踝。李衔杯在这狂风中气都喘不匀,挣不脱,走不得,力竭声嘶,终于一刀挥下。
魍魉散尽,李衔杯重重跌落在地上,全身骨头散架一般痛,耳朵贴在地板上,听见雨声如瀑,诵经声时断时续,渺渺掺在雨中,很是幽冥异路。李衔杯拾起滚落的火折子,秉烛夜观这浮屠壁画。昏昏烛光中,既非地狱变相也非极乐世界,而是一位缓袖轻衫的少年男子小像,腰悬长剑,神采飞扬,笔触极尽细腻温柔,李衔杯用指揩去灰尘,粉墙簌簌剥落,心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血透过内衫濡湿前襟,不由自主跪倒在书架边上,同烛火一起熄灭下去。
李衔杯睁开眼睛,心悸和头晕还没缓过来,额角冷汗涔涔。四肢僵硬麻痹,只有背后尚且温热,挣了挣,原来在别人的怀中。
在这凄凄冷冷的石室中,谢赫一手揽着他腰身,一手按在他心口,他身上衣袍干爽,谢赫却湿漉漉的,半垂着眼睑,脸色极差。
李衔杯气力不济,眼前都聚不清焦,手指甫一有触觉便一拳揍在谢赫脸上。
谢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手却扣得更紧,一只手将李衔杯左臂锁在背后,借着姿势将他压到地上,另一只手从李衔杯肩井穴摸下去,肩伤本就因前日辛苦有复发之势,这一下好似用灼烧过的长针捅过穴位,李衔杯立时卸了气劲。
“难怪不用右手了。”
谢赫却忽然停了手,垂下眸子与压在地上的李衔杯对视,
“是因为我么?”
从头练起,谈何容易,只是若不能似从前一般转折如意,宁可从头再来。
李衔杯腰腹用力,屈膝撞向谢赫腰间,“你他妈有完没完?”
谢赫不闪不避挨了一下,手却垫在李衔杯脑后。
惺惺作态,令人作呕,李衔杯从他怀中挣脱,用刀拄起身打量四周。
这间石室里除却石床,唯有一尊香阴神姿态婀娜,作嗅闻手中花草状,散发一种幽寒香气。
李衔杯脚尖踢起一块石头,屈指弹向那石像花草,花草应声而碎,细细粉末飘散在空气中,摇头道,“遇到贵人总是走背运。”
他自顾自在石床上大马金刀盘腿坐下,“说说,那妖女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谢赫看向自己右手,指尖猩红已经变作深黑,“夏秋之交,长则五日短则三日,我心跳迟滞,龙女以血入咒,让我经脉气逆,若强行动用内力,内腑必受重伤。”
他从鹰栖之顶跳入戎河,再潜入河底暗室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面色惨白坐于地上,湿发未干,看起来倒有些无辜可怜。
李衔杯许是这一拳多少出了口恶气,看他可怜心情略微缓和少许,讥讽道:
“可惜了,若是散功省了我多少心。”
谢赫形容虽颓,神色却一派淡然,“天下若有什么武学,只凭一味药就能散去那还学什么,我们虽然是邪魔外道,也是正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
“那做什么邪魔外道,没意思。”
谢赫端详李衔杯梦中咬出的唇角血迹,突然沉声道:“对不起。”
石室的灯火在他棱角分明的深刻面容竟有几分柔和。
李衔杯心中那缕烦躁又被勾起,冷笑摇头:
“要不然为什么说贵人铁石心肠,若非中了妖女的毒,尊上现在还在试谈我的底线,要我杀慧贱那笨小子,只是贵人一向欺人太甚,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欺人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怎么,贵人要向我低头?”李衔杯目光灼灼,尽是挑衅之色。
谢赫仰视他,神色仍然不为所动,“不管我如何试探,你带他来,总要面对我。”
他起身走到李衔杯身前,“你是在赌什么?赌你以命相争我就不会杀他吗?”
“他不死,我永远不能绝后患,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候,这里就是这般——”
弱肉强食,杀机四伏,容不下一丝慈悲之心。
李衔杯错开视线不愿看他,谢赫却得寸进尺,“你赌对了”,他伏在李衔杯耳边,
“我不会杀他,只因为你不忍心。”
“不过对不起不是为了这些……你的伤,是我错了。”
李衔杯长刀脱手而出,抵在谢赫咽喉将他顶开,“少他妈猫哭耗子。”
“你杀不杀那傻小子与我无关,你大可以试试,我自然也有保下他的本事。”
谢赫垂目看他刀光,低低道:“你要我偿什么?”
李衔杯被气笑了,“我要贵人偿命,肯不肯?”
谢赫也微笑,神色轻松,“有何不可,只怕我这条烂命令主还不肯收。”
李衔杯难得听他说人话,点头赞同“确实。”
刀锋从颈上移开,“既然欠我如此人情,我只有一个要求,贵人可不能推三阻四。”
“悉听尊便。”
“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你心知肚明。大渭欲用兵嚈哒,孤军深入实为不妥,如今伏跋可汗征伐柔然十部,重复王庭,若能得之助力再好不过。只是……”
“只怕伏跋可汗恐怕放不下旧怨。”
“正是如此,不知尊上有没有本事从中斡旋,尽释前嫌?”
谢赫自嘲道:“此事于鹰栖之主不过小事一桩,于我却未必。”
李衔杯也笑着看他:“我明白,可是尊上毕竟奇货可居,敢不敢同我唱一出空城计?”
谢赫目光闪动,末了终是微笑道:“无有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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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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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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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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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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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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