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还有黑而深的枞木耸入天际,渐渐变为只到人高的灌木,山势也越来越崎岖。
要想进入更遥远的西域,翻越兴都库什山垭口,也就是北人眼中的大雪山,是必经之路。
天气寒冷,罡风凛冽,慧见随李衔杯走得浑浑噩噩的,爬到山腰时候还未能窥见全貌,等到终于攀上所处山峦之顶的时候,对面雪山扑面而来,云气缭绕,千仞摩天。
慧见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问:
“……慧生大师也爬过吗?”
李衔杯有点好笑地看他,“你说呢?”
李衔杯此前说翻越雪山前需要做些准备,然而慧见左看右看也只锁定到面前十丈远处一处低矮土墙,屋外用枯木垒了一道极其粗陋的栅栏,房子如同洛中小儿随手堆砌的泥巴。
两人还没走进,斜刺里突然蹦出一道黑影扑倒李衔杯怀中。
慧见惊得一个趔趄,那黑影又一跃而下瞬间把他压服在地,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隆隆声响,呼哧呼哧着热雾。
一条足有他半人高的黑色大狗。
李衔杯还没过来救慧见于倒悬,土墙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进来吧。”
大狗一听到这个声音,乖乖从慧见身上退下,摇着尾巴蹲在栅栏门口等他们进屋。
慧见被李衔杯拉着战战兢兢进了屋。
坐在火塘旁的是一位脸庞瘦黑,皱纹像烙印一样深刻的老人。
见到李衔杯,老人一改方才平淡语气,单膝跪下,双手高举深深一礼:
“大人!”
还未及拜,李衔杯已经把人搀了起来,老人打量一眼慧见,心领神会掀开布帘转入后间。
李衔杯帮慧见卸下行装,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去去就来转身也进了布帘内。
慧见被留下和黑色大狗大眼瞪小眼,这狗聪明极了,明白他不是敌人之后不再发散敌意,转而十分好奇地打量起少年,鼻子抽动好似在熟悉他的气味。
慧见心痒难耐,忍不住伸出手,黑狗猛然一惊,弓身后退。
慧见也被吓了一跳,讪讪缩回手来。
转而打量起四周,这间土屋十分低矮,除了中央火塘几个锅碗,剩下只有四壁挂着的几张兽皮和两副弓,地上铺了些陈旧地毯。
很难想象这是长期有人居住的地方,但看火塘熏黑的房梁、灶中积灰的厚度又分明彰示这一人一狗生活的时光。联想到大狗对李衔杯奇异的熟稔,慧见不由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他一生空对雪山,只为了这一件事。
忽然感觉手背冰凉,慧见低头一看,这只黑色大狗不知何时已经主动靠到他腿边用凉凉的鼻子蹭他手背,慧见抬起手来,大狗就把前爪搭在他的腿上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好像在等什么奖赏。
慧见从怀里掏出玛仁糖塞到它嘴里,一边刮搔它毛绒绒的下巴,大狗咔嚓咔嚓嚼着糖,舒服地发出咕噜声。
李衔杯和老人此时从帘后转出,老人肉眼可见状态放松许多,笑着问了慧见俗家姓名,又为二人生水煮饭。
三人围坐一圈,慧见端着碗听李衔杯和老人絮絮说山上境况,煮的虽是黍米,碗里却有很重的油腥味儿,只能硬着头皮喝下。
“老徐,一日能过的去吗?”
被称为老徐的老人摇头:“大人说笑了,山上已下了两三场雪,莫说带着这个娃娃,就是大人也不一定能在日落赶到山脚。”
夜间留宿雪山,其中凶险简直不敢想象。
李衔杯只能无奈一笑:“无妨。”
“大人……”徐老略有迟疑。
李衔杯示意但说无妨。
“大人这般急吗?”徐老似乎捏不准这属不属于“大渭机密”,“大人比上次形容清减许多。”
李衔杯似乎也没料到这辈子还有被父母以外老人关心身体的时候,想来老徐是认为他旅途困顿才形容清减,雪山之行又颇为凶险,最好能休息充足。
他愣了一瞬,又不好解释,只能打马虎眼道:“还不相信兄弟我么?”
老徐似乎也感到自己有些僭越,用碗掩住面庞不好意思地笑了。
翌日天尚黑时三人就已起身,除了给二人将御寒之物和肉脯干粮装得袋中满满,又用灰鼠和獭子皮给二人脚上裹得层层叠叠,慧见走了一步差点平地摔倒,老徐也忍不住笑了,扶着慧见指点道:
“山上走多了出脚汗,鞋子浸透了和雪水冻在一起,脚就要不得了。”
风霜将他手指磨得像一截枯木般粗糙,刮过慧见肌肤有些疼痛。
黑狗在雪地上蹲着,一早上吃得饱饱,呼呼喘着白气。
徐老搓了搓狗脖子后背,颇为不舍地放开,对李衔杯郑重一礼:
“大人路上千万小心。”
李衔杯看了一眼黑狗,郑重还礼道:“保重。”
初登雪山感觉很是新鲜,李衔杯虽叫他多盯着黑狗,少看茫茫积雪,但慧见还是忍不住东瞧西瞧,云气望着虽近实际飘在天边,在清冽的长风吹拂下猎猎往西赶去,使得淡薄日光照的山间景物光影迅速变幻,灿烂恍惚。慧见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身后一串串脚印极为清晰,孩子随手捏成的黄泥房子很快就变成一个孤独的小点。
然而问题总是无声无息突然到来,先是一片巨大云层飘然而至盘旋不去,之前远在天边的云气迅速化为朦胧雾气笼罩山间,周身温度瞬间骤然降低,接着有些微雨丝开始飘落,慧见和李衔杯及时换上蓑衣还能够抵御。仿佛是一个瞬间的事,慧见突然感到舌根不断泌出涎液,嘴里开始发苦,很快发展成极度地恶心欲呕。他不敢张嘴,害怕一旦张嘴会在这里把肺腑都吐出来,再也没有起身的力气。闷痛和无法呼吸的感受胸腔从深处传来,发出破烂风箱般的声响,李衔杯扶起他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抖如筛糠。Χiυmъ.cοΜ
此时雨已经从飘飘细丝转化为倾盆如注,李衔杯半抱着他找到一个避风岩口下休息。
慧见枕在一块麻布口袋上,方才几乎濒死的感受使他热泪不受控制地涌流,然而泪流到脸上热气马上蒸腾散尽,凝在脸颊边。
黑狗也跑过来,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这狗有一双天生爱人的眼睛。
李衔杯给慧见喂了一点糖水,慧见感觉自己艰难地睡了一会儿或是一世,醒来的时候,黑狗还偎在他的身边,李衔杯背对着他缩在外侧一点。
慧见感受着它皮毛的温度,等眼前游动黑影散去,突然哑着嗓子问道:
“李兄……你经常往来雪山吗?”
李衔杯此时仿佛也忘了“大渭机密”一般,沉吟了一会,笑着答道:
“三年也就大概两次吧,我不要命了?”
慧见又是好一阵沉默,一种不明来由的委屈在他胸口翻滚。他想起了那个泥巴捏成的屋子,那个一生空待的老人,
“为什么?”
李衔杯手中把玩着虎符,铜虎已经被他体温捂热,并不如何硌手。
“为了值得的事。”
他语气平淡,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慧见不说话了,雨渐渐变小,却奇异地夹杂着石子大小的冰霰。
风虽然呼吸起来仍像是刀割,但慧见气息终于渐渐绵长起来。
由于天气骤变,两人换了较大的避风处休息到了约莫六更天,晚上雨霁云收睡得尚算安稳。
晨光熹微,天地还灰蒙蒙一片的时候,慧见和李衔杯已经走了好一会了,因为下了一场小雨又冻了一层,积雪压得更实更滑一些,也更难走。人得依着镐和杖缓缓攀行,黑狗却十分灵活,时常不惜体力折返跑来。
上到高处,湿气有如实质压在人身上,衣物行李皆是湿淋淋的,两人蒙面覆巾闭紧口鼻不说话。
到了日头偏西的时候两人终于上到垭顶,李衔杯也明显松了口气,虽然危险不小但下山总归要比上山容易许多。
慧见和李衔杯坐在雪地里,西望远处缥缈山巅云气汩汩而下,其下千顷翻涌云海。李衔杯指向不远处一道明显十分陡峭的山峦走向告诉慧见这道峰口因为险峻被当地人叫做“猫鼻子”。
李衔杯一边拍着狗头一边道:
“你前辈就折在那儿,知道吗傻狗。”
黑狗不明所以,在李衔杯手底下跳跃,只要有人玩耍就十分高兴。
慧见从袋子里掏出肉干,黑狗马上就从李衔杯手里钻脱,贴着慧见腿根转。
李衔杯和慧见让它饱餐一顿,即使黑狗筋骨强壮也无法短时间两回翻越雪山,到了山顶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慧见像抱着人一样抱着着它的脖子,额头抵在它的额头上,
“去吧。”
黑狗跃出十几步,又停下来回望。
慧见向它用力挥手,感觉到自己眼泪又忍不住要落下。
一人一狗凝望了片刻,最终,黑狗转过身,崎岖山路对它来说如履平地,几个跳跃间已经消失了踪影,仿佛天地间本就存在的精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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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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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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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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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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