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刚问一个开头,大殿上垂首的三人心中都明白了这问的是历史上诩文君一女收二夫的故事。
说的是早年贤侯燕诩文显才前在祖家娶了一位青梅竹马,婚后上京赶考,凭借着过人的心裁入了王女的眼,转而做了王女的门客,又因为长相秀丽、风度翩翩,一来二去也得到府中小世子的青睐。
后来王府发迹,王女登上帝位,辅佐左右的燕诩文以白身破格被陛下封赏侯君,条件却是要迎娶一直倾慕于她的安皇子过府。
一边是自小青梅竹马的发夫,一边是将要到手的勋爵,新欢旧爱到底选哪一方,时人吵的不可开交,诩文君也犹豫不决,索性两边都撂下,去山里避世三个月。
最后还是身份贵重的安皇子提出了二男共侍一妻,开创了平夫的先例,才成就了这段美谈。
安皇子与傅庭二人的大度明事理也广为流传,成了一段被世人赞颂的佳话。
将来龙去脉在脑海中捋过一遍,屈凝心道这不就是柔情版的陈世美吗?虽然没有做出传统故事里抛妻弃子那样恶劣的事,但说到底这种将压力转嫁到弱势方身上的做法,不论怎么看还是狗得很。
大殿之上,三甲正中的屈凝低头做沉思状,实则是磨着后槽牙暗自吐槽,而她身旁的两位同榜贡生却不约而同地在脑海中飞速分析着女帝此问背后的深意,各自谨慎组织着应答的话语。
就比如左手边的郑姓女郎便觉得:英明如陛下绝不只是想考验自己如何平衡后宅这样庸俗的问题,那是什么呢?一边是旧爱,另一边是皇子……郑贡生灵光一现——对了!是让自己在个人私欲与巍巍皇权之间作出抉择!
陛下这是在敲打我等啊!
窄脸的女贡生顿时拱手出列,心惊又谦恭道:
“草民以为诩文君当克己慎行,先为人臣方为人-妻,能得安皇子的垂青已是莫大的皇恩,更不说还有陛下亲自指婚。大女子当断则断,吾若为诩必定欣然接受后者,男女之情与天家的体面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爱罢了。”
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到底顺耳,女帝颔首不置可否,郑生挺着胸膛刚退回去,便见另一头王姓的贡生拱手出列了。
“草民却觉得夫庭本无错,倒也不必过于苛责……”
与年长一些的郑生想到家国大义不同,刚过双十的王生却认为陛下这一问题是在考察几人的品行,毕竟一夜妻夫百日恩,对待糟糠之夫的态度若是决绝难免显得薄情寡义,不得人心。
可王生却也不敢说出委屈皇子的话来,思考之下便将答话的重点放在安抚原配上,力求妥善安置对方以求得夫庭的谅解,说到底,还是选择皇子。
“屈凝,你怎么看?”
女帝并不意外郑王两人的回答,虽然想也知道她们估计不可能说出冷落皇子的话,但真的应验了还是莫名觉得差点什么。
扫见下方垂手静默的屈凝,眉头一挑问道,“若是置于两者之间你会做何选择?”
“回陛下,草民不会选。”屈凝低眉淡淡道。
“哦?这么说你也要像诩文君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女帝感兴趣地挑眉,口气玩味,“放任两个钦慕自己的弱质男子自行解决矛盾?”
龙座上的帝王噙着笑,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看上去随意,然而身边的大太监却知道这是陛下心生不喜的前兆。
女帝本就看不上诩文君的做法,认为女人顶天立地,再如何也不该龟缩起来逃避责任,如今听闻一直看好的屈凝居然想要效法前人,不由心中失望。
齐母闻言悄悄皱眉,心想:难道屈凝那晚没有理解长歌的意思?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答案。
陛下最厌恶软弱投机的人,这种问题本就仁者见仁,选哪个都有理,可若是两者都想要就有些取巧的嫌疑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想抓住旧爱又舍不得权势,难免显得贪得无厌,落人下风。
屈筠芹在下面听得心惊胆战,都做好了替女儿求情的准备了。
“非也。”却不想在满朝文武都屏气凝神观望的时候,屈凝却从容镇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回禀陛下,草民不选,不是因为想要坐享齐人之福。”
“哦?那是因为什么?”女帝感兴趣地挑了挑眉。
“因为,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草民的身上。”
大殿中央的少女神色沉静,明明是与其他人一同无二的月白绣锦鲤的贡生服,却因为她姣好的容貌,自信从容的举止,生生多出了一种风姿出众的味道。
“此言何意啊?”
“草民以为诩文君既为贤侯,心怀广阔,处事自然有她的智慧,吾一不及她广博,二不及她机变,便不敢妄加评判。
说来惭愧,一来屈凝心小,若喜欢上一个人便总想他所想,私心里不愿意看他有分毫的伤心和为难;二来,屈凝没有先贤的机变,不觉得以自己浅薄的见识能够应对如此两难的抉择,便更加不敢让这样的局面发生,是以,屈凝不选。”
话落,众人沉吟不语,高座上的帝王和殿上的满朝文武其实心中都清楚,历史上第一例“平夫”的所谓佳话,说是巧合与不得已,其实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得来的。
说到底,若不是孤身上京的诩文君隐瞒婚约,默许对她有好感的世子常伴身侧,便不会多出这段情,自古男儿礼教严格,何况人家一个身份矜贵的皇子,若不是女子有意放任,是万万做不出勾引有夫之妇,自讨没趣的事情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众人都明白了少女话中的意思——她的不选,不是因为懦弱或者贪心,而是从始至终心中只认定一个,便会自觉回避其余任何干扰的存在。
换句话说,易地处之,屈凝一开始就会浇灭安皇子的心思,划清界限,不存在多余的选项,自然谈不上选择谁之说。
“你倒是敢说。”
片刻后,年轻的帝王面上淡淡地开口,然而心中却不由想起自己还是太女的时候,也对自己的夫郎——如今的君后,许诺过只卿一人、今生不负的海誓山盟,如今回想起来居然有种隔世的错觉。
曾经活泼开朗的男子如今统率六宫,权衡各处君侍的勾心斗角,顺帝恍惚间已经记不得多久没看到她的君后的笑容了。
“屈卿说自己心小,朕却道你情深。”
“屈卿”二字一出,众官员便明白此次殿试陛下有了决断,屈母心中一喜,偷偷抬眼,果然,见女帝一声感叹,招来了早等候在一旁的宫人,拿起朱笔在圣旨上圈出了什么,搁笔后提声道:
“殿上屈凝,会试一甲第一中第,含章秀出、才德兼备,现在朕便点你为洪太二十八年科举魁元,相信以屈卿的才学与赤诚定能替百姓谋福祉,为朕分忧。”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姿欣长的屈凝带头叩谢,左右王生、郑生分别被点为榜眼和探花,端看跪地的三人便是谁也想不到这届科举魁元居然是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不过十七的新科状元呐,听说还是四卷甲上,会试榜首,如此优秀的后生比之当年十八高中探花的兰修远都要夺人眼球。
有远见的老臣已经预料到这是又一位了不得的后起之秀要迈入庙堂、搅弄风云了。
在一众咋舌赞叹的文臣中,齐母却神色复杂,屈凝那样态度坚定回答着实超出她的意料,甚至怀疑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此番话意味着什么。
世间女子多娶早就是见怪不怪,名门望族间为了巩固联系让家中嫡女纳彼此宗族的男眷更是常态。屈凝此举代表着今后她便不能名正言顺地往身旁收人,更无法借着姻亲获取额外的助力,哪怕今后再看上别的男子也不能在台面上给人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不管怎么说,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容易。”
同为女子齐母也许会觉得如此许诺过于决对,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以后,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又忍不住为儿子能得到这样的偏爱而欣慰,何况还是新科状元这样俊才的偏爱。齐母决定这次回去便解了齐鑫的禁足,给二人一个交往的机会,至于少女能不能说到做到,她总有耐心慢慢观察。
可她有耐心,屈凝却不想陪她等,于是等齐母一番思考,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少女再次跪地求赐婚了。
“果真是个情种,旁人都借此机会向朕求官,你却想叫朕帮你讨人,难道堂堂新科状元还怕娶不到个好男儿吗?”女帝摇头好笑道。
“世间男子虽多,微臣却只想要那一个。”一直沉着冷静的新科状元露出苦恼的表情来,“都怪屈凝无状,过往名声在外,恐遭岳母嫌弃,如今只好求陛下做媒。”
顺帝看好屈凝,自然早对她的过往有所调查,也知道其纨绔之名远扬,倒并不在意,反而私下里更是赞许有加,享乐容易,发奋却难,有什么比纨绔回头更出人意料的吗?
是以大笑之下便看向下首,“齐爱卿觉得这根红线朕当不当牵?”
愣神的齐母被身边的鸿胪寺官员暗地提醒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列道:“能得新科状元亲睐是小子的福气,此事但凭陛下做主。”
顺帝满意地点着鸳鸯谱,为二人赐了婚,直到散朝齐母才算接受这个消息:一个月内完婚?便是说再过不久齐鑫就要出嫁,儿子的名字前冠上妻家的姓。
——屈齐氏,齐母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内心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来。
“齐大人,得此佳婿,恭喜恭喜啊。”
可看着几位同僚祝贺中难掩羡慕的神情,以及不远处有意脱离众人簇拥,大步向自己走来的屈家母女,齐母心中的那点陌生渐渐被感慨取代。
已经很好了,她这么告诉自己,想起方才陛下为屈凝指官时几位同僚险些打起来的画面,齐大人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状元之才、文阁新秀、陛下赐婚,哪一个都是过去的齐家想都不敢想的名头。
好个屈凝,不声不响地就登上了高处,给鑫儿也给两姓一个最体面的开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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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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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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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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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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