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丝竹雅乐渐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庄重的擂鼓声从高台中央响起。
齐鑫侧坐在茶几边,透过偌大的花窗向下看去,高台上多了个穿着红裳的貌美青年和一个额头绑着黑布巾的擂鼓女力士,一个未语先笑一个神情肃穆,一个柔美一个英武,两者都风采耀人、极其惹眼。
“诸位客人有礼,小人名唤丹尘,是今日的主拍卖师,旁边这位名叫墨语,是我的搭档,今日便由我二人来为各位竞拍,望诸位都能标得心爱之宝……”
丹尘?墨语?有心人一听,这两个合起来不就是“红尘自有道,神鬼今莫语”吗?嚯,这万宝楼好大的口气,是想说此处自成规矩,不管是权是凶,它万宝阁做出的买卖谁都插不了手了?!
品味过来,包厢里的不少身份贵重的家主不由眯了眯眼,决计还要查一查这楼背后靠谁,而一楼不少观望片刻的“小户”觉得惊奇刺激的同时却也多了莫名安全感,她们中诸如皇商一类家族,钱财那是海了去,平日大把撒钱什么买不到,可这竞拍,刺激就刺激在这个“竞”字上,可她们也怕自己财大气粗,一不小心就惹了哪家贵族的不满,无形多了压力,而如今这万宝阁态度一摆出来,果然见左右侍从唱价时叫的座号而不是名号,彼此的心全放回肚子里,竞拍也放开了手脚。
“右三九客座,加价五十两,如今这樽迦南白玉送子观音四百两,……”
“左二座再加价,四百两五十……”
迦南地的佛像向来灵验非常,求者众多有市无价,右三九座一路咬紧喊到七百两总算将其拿下。鼓落敲定,不少人都因为标下的高价连连咂舌,右三九座的女商却并不心疼,反倒心情好极了,想着菩萨请回去这下后嗣有望了,回去一定再努努力让她刚纳的第七房小侍今年生个聪明乖女。
求仁得仁、求才得才,高台之上鼓声不断,让众人惊叹连连的有珠宝奇巧也有传世笔墨,古董、书画、玉石、利刃……件件夺人眼球,奇珍异宝只有想不到没有在台上见不到的。
倚在案边的方文希也拍了五件顶级珠宝,一对玉镯三顶翠冠,居然样样都比相府送的聘礼还好。方文希决定大婚之日便戴上这些做自己的婚饰,必定明艳冠绝,让未来妻主此生难忘……至于他心急喊出的高价,倒也不担心拿不出,有屈凝在的地方,还用动他自己的体己吗?
“你什么都不拍吗?”比起方少君竞到心爱物的喜不自禁,同座另一个少年望着台上更像个看客,始终眉眼淡淡,像是兴致缺缺。
“没有喜欢的。”古董他不爱好,字画也看不懂,齐鑫觉得那些华丽的珠宝冷冰冰的,还比不上屈凝那日在路边亲手捏的泥娃娃有趣。
切,装什么清高。方文希心里嗤笑,不过是小门小户的没有财力,所以到现在一个都不敢喊吧。在心里正撇嘴,就见台上推出一柄寒光闪闪的武器,一旁沉默的少年忽然直起腰来,两眼放光。
“这件来历可不小,是已逝大匠戈牙锻造的乌金弯弓,乃犀角玄铁鎏金所制,重达十二石,历代最惊世的名将都曾携此弓征战沙场,前朝战神鸿尔就因满开过此弓,千里之外一箭取叛将首级而避免了□□一战……”
“底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百两,不瞒诸位,哪怕已沉封数十年,丹尘现下站到这柄神兵旁,还是感觉得到杀意森寒、心生畏惧呢……”
台上青年的话语一落,下面此起彼伏响起一片抽气,紧接着议论便热烈起来。
这把黑沉沉的重弓原先也许没人认识,但女战神鸿尔谁不知道!那可是凭借一己之力免除了百万人流血的天才,后世称之为武曲转世……更别说还有鬼匠戈牙的加持,这两个名字中随便哪一个挨上边,哪怕是根筷子都能化为金箍棒了,何况还是与二者都有密切联系的乌金弯弓,这这这……简直是荣耀的化身!
丹尘介绍过后就微笑着站到一旁,果然,众人狂热的反应瞬间就将气氛推向一个小高.潮。
然而讨论越演越烈,却始终不见有人喊价。红裳青年与搭档对视一眼,笑得更加从容不迫。
丹尘知道越是在大厅里神情激动的人越不会竞拍,这样的遗世神兵不是普通的富贵姓氏可以沾手的,首先一点若要用得上,家里需得有人从军吧,一般富贵人家把它请回去,不问别的,单单门楣上累代的功德压不压得住这把十世饮血的凶弓?!
所以这买家不会在一楼,而是在头顶二楼包间里,几个安静权衡的特殊贵人中。
想要这把弓的家族必定得是显赫中的显赫,祖上荫庇足够撑的起子孙自比战神,这样的人家在整个大幽国都屈指可数,而其中几氏年轻一辈中有能力开得了此弓的更是凤毛麟角。
“冬青,这个要!”
齐鑫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是三姐梦里都想找到的弓。因为自小崇拜鸿尔将军,三岁起自请修习箭术,风霜雨雪没有一日落下操练,家里被她射烂的旧靶都能堆满整个粮仓。
况且,外人不知道,他和另外两位姐姐都晓得,成年女郎最多开六石,三姐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开满十石弓了,比少时的鸿尔将军还早半年。正是清楚她的刻苦和能力,在家里时母亲才不对她多加拘束,养成她耿直不善算计的心性,而在人前却也不让她展露身手,谨防着了小人的道。
如今三姐就要从军,按照母亲的安排还是走得最艰辛的晋升路径,身为从小被她爱护到大的弟弟齐鑫怎么能不担心,眼下偶遇乌金弯弓又怎么能不欣喜万分?少年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拿下此弓,哪怕掏空自己的小金库,也在所不惜。
不过似乎并没有其他竞争者,等了半天都没人喊价,丹尘都以为判断失误要流拍了,齐鑫倒是松口气。一千两他还是付得起的,刚要示意小奴喊价,正对门的价奴就举起手臂,一连挥动了三次。
“好,楼上十号房客人起手一千三百两,在座可有人加价……”
“十七号房一千四百……”
“少爷,咱们也喊吗?”见对门两方争得狠,冬青有些急道,同座方文希见此情形倒是眉头一挑,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先看看。”蹙了蹙眉头,并不理会旁人的幸灾乐祸,齐鑫觉得这个一开口就比底价提了三百两的十号大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架势,自己冒然加入只会让价格涨得更快,还是观望一阵的好。
果然,就见十号紧跟着加,直接将价格提到一千七百两。双方一直较劲到两千三百两的时候,十七号的势头明显弱了下来,直到听到十号喊道两千五百两,比底价还要超出一倍半的高价时彻底放弃了。
“十号出到两千五百两,可还有要加价?”青年神采奕奕,高声确认。
此时,楼上楼下皆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宽敞舒适的一号包间内,一身金粉锦衣的少女歪在茶几上,吐出葡萄皮,连连咋舌感叹:
“啧啧啧,两千五百两买我的弓,够下血本呐……”
“主子说笑了,这乌金弯弓的威力再多金银也是衡量不了的。”小兰笑着道。
“也是……”闻言,屈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往嘴里又塞了颗葡萄,随口一提。
“……去问问对面是谁,我倒要看看配不配得上我的战神弓……”
出去再进来,不过一个呼吸的片刻,小兰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武侯嫡女?那是谁……很能打吗?”屈凝坐起身,来了兴致。
“回主子,并非如此,候府大姑娘只略通拳脚,武艺并不精,倒是受家中长辈熏陶,喜爱收集和品鉴名家兵器。”
换句话说,人家只是见猎心喜,想买个藏品回去关上门一个人欣赏。
屈凝无语,她要是真只为给这弓换个供奉它的地方,何必把它从私库里扒拉出来,放到拍卖会上折腾?她只是不忍心神兵蒙尘、不见天日,想为它找个好主人罢了……现在看来主人没找到,莫名其妙的人倒是见识到了。
“两千五百两一次,两千五百两两次……”台上青年最后一次确认全场。
“算了,报个高价把它拿回来吧……”屈凝叹气。
小兰点头刚要吩咐下去,却不想隔壁突然先一步有了动静。
“啊!二号房客人出手加了二百两,如今两千七百两,有没有人跟呢?”拦住搭档落槌,丹尘惊喜地扬手唱价。
这已经是他今日主拍下的最高额了,掌柜说楼里四位主拍卖师谁的成交额最高,谁就有可能成为万宝阁的首席,那可是在掌柜面前都能把腰杆挺直的身份,直接由东家调.教,简直是飞一样的跨越啊,怎能让他不兴奋。
可与他的激动相反,十号房里,武菊听到有人喊价的瞬间直接就捏碎了手里的杯盏。琇書網
该死的,她想收把弓怎么就这么难?一个两个的蹦出来,价格都快抬到天上去了,还他娘的拿不下来!武菊吼得嗓子冒火,刚要灌自己一口茶却发现杯子刚被她亲手捏碎了,一时怒火更盛。
“直接给我喊上三千五,我看这二号还跟不跟?!”
三千五百两几乎是她买藏品能动的最大限额了,要是让祖母知道她费了这么大代价收了一把弓,哪怕是战神弓,也得气得拿拐杖抡她。可武菊咽不下这口气啊,她今天不信邪非要拿下不可!
十号房前的价奴两臂抬起连挥四次,居然是一口气又提了八百两,看得下面的观众激动得瞪大眼睛、直咽口水。
“少爷,咱们加吗?”冬青欲哭无泪,鑫少爷自小懂事,积蓄颇丰,可再多也架不住这么花呀。
“加。”少年却没什么心疼的,他确实不喜欢铺张,可真的到了要花钱的时候也丝毫不会犹豫。
满场宾客就见楼上两间房前,小奴加价的手势此起彼伏,十号房的客人看得出是个暴脾气,几次跳阶,连加百两,可二号房的客人也不松口,每次都堪堪高出一百两,也一直未停,双方都不想让,价格一路飙上四千七百两的时候,终于有了凝滞。
约莫是封顶了,此刻鸦雀无声,场内其他人不由屏住了呼吸等着最后到底花落谁家。
二号房内,齐鑫叹口气,四千七百两,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别说今年,明年后年裁衣钱都要找母亲预支了,想到这里不由苦笑,若对方还要加价,那他也只能放弃,实在没有办法了……
“主子,咱们隔壁是齐齐齐……少爷吧?”小兰惊讶地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他一个柔弱的闺阁男子,要弓做什么?那可是战神弓啊,别说拉,他丝毫武艺不懂拿都拿不动,做什么花多钱抢它啊?
趴在窗边“观战”许久的屈凝倒是笑了,隔壁第一声出来她也很意外,但没一会她就想起来了,齐小鱼是不会武功,可他家里还有好几个个姐姐呢,尤其他那一米九的三姐,那天给她留下深刻的映像。
齐家一直以来因为祖上的渊源,就像个止步不前的人,一边想挑起守护大幽的家族责任,另一肩也害怕陛下的猜疑忌惮而举步维艰,看来,这一代的齐家主终于下定决心重返朝堂,这是要把齐晚枫送去边疆大帐了……
屈凝摸了摸下巴,她了解的齐小鱼不是夸大好胜的人,到现在隔壁也只是拍了几个好看的头花,没对其他怎么东西动念头。
啧,齐小鱼执意要这弓大概率是真有用,也就是说,齐晚枫或许真的能拉开乌金弓?这就有意思了……齐家很有可能要出一位新的战神。
不得不说,屈凝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是她还不知道,隔壁包间里其实坐着两拨人,她口里不值一提的“头花”是别人拍的,而他在意的少年从开场坐到现在,动容的也只有这一把重弓罢了。
“主子,武家那间好像没动静了,鑫少爷如愿正好拍下战神弓,咱们还要出手吗?”
小兰以为屈凝喜欢人家,这不正正好表心意嘛,可谁知她家主子却白她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开口。
“出啊,干嘛不出?我的弓不是谁都能拿的。”
小兰心里一哽,只差趴在对方耳边苦口婆心地劝:主子啊,你这样一根筋是讨不了夫郎的!
不解风情,这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节奏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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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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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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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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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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