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撑船汉子轻摇船桨,驾驭小船稳稳居于河心,逐渐飘向河流下游。
这条水路本就是长江支流,再向东南不久便要重新汇入江水。而且这段河床层叠向下,因此越往前水流越急,水面也越宽。
李莫愁在船上枯坐许久,恍然间只见两岸景物逐渐模糊,视线都被粼粼河水占据。
她自幼在终南山中长大,少有接触大江大河,后来在江湖中走动也没几次涉水的经历。
早年虽习得一些水性,但远谈不上精通。
这时一见河岸渐远,心中就有些不安。
“船家,靠岸吧。”
“嗯?姑娘,这前方再走不远,就可见到河流汇入长江的盛景,此时靠岸岂不可惜?”
撑船汉子轻笑一声道:“再往前走走吧。”
李莫愁闻言一凛,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语气也随之转冷:“我让你靠岸!”
“诶,姑娘怎的发起火来了。”这汉子笑得客气,手上动作也干净利索:“好好好,这就靠岸!”
说完他双手连挥,两支船桨立即远远飞向下游处,落入水中转眼就跟着水流消失在远方。
“你也是来寻仇的?”
见他这般动作,李莫愁已知来者不善。
“嘿嘿,寻仇?”汉子一脚踩着船沿,一边冷笑道:“李莫愁,来了嘉兴境内,在太湖周边你就别想安生地落脚!
想上岸?自己游过去吧!”
说完他身体一翻没入河水,转瞬没了踪迹。
李莫愁皱起秀眉,左右看看没了掌船工具,一时也无可奈何。
想了片刻,闪身到船头拔出长剑,将船沿木板劈下一片在水中划动。
然而随着水流加急,她对于掌船又毫无经验,忙活半天也不见成效。
有心随波逐流,可等了不一会儿耳中便听一阵隆隆声响。
李莫愁腾空而起,目光顺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远方河流忽而急转直下,竟在前方形成一挂瀑布。
即便看不见深浅,可只听声势也知道绝对是处险地。
心中惶急下她再也坐不住,又拿起木板用力划船,却只是杯水车薪。
眼看如此下去无异等死,她在船上转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
收起手中的木板,李莫愁剑光闪动,不多一会儿就又从船身劈下七八块儿。
船头少了这许多木板,船身已残破不堪,开始有河水涌入。
而她则在河水淹没船只前纵身越向河岸,人在半空感到力竭时,便把提前收集好的木板丢出漂浮在水面用作借力。
接连几次之后,她距离河岸已经不到二十丈。
手中木板还有三四块,足够使用。
心神一松,李莫愁只当脱离险境。
可当她再次扔出木板想要落水借力时,突然见河面冒出一人,正是刚才撑船的汉子。
“淹死你!”
那汉子露出水面,朝着空中下落的李莫愁阴笑咒骂一句,随即抱起木板沉入水中。
李莫愁惊怒交加之下又扔下一块儿,可木板刚一落水,便又被一只自水下探出的手抓走。
这时她落到水面尺许范围,气息也已散乱,只能长吸口气无奈落水。
“轰隆”声响中,李莫愁坠入水下一尺有余,河水清凉却略显浑浊,视线受阻瞬间她立即慌乱踩水向上,同时左手抱着仅剩的两块木板丝毫不敢松手。
然而就在即将破开水面时,脚踝一紧,竟被人死死攥住并用力下拉。
她挣扎几下却越发下沉,心中一狠,右手猛地拔剑向下斩去!
奈何她本已失了方寸,在水中长剑速度更是慢了不知多少。
那将她往下拖的汉子水性甚佳,每当长剑斩来,他身体好似一尾游鱼,立即顺着对方身形游动,始终保持一条直线。
李莫愁几剑不中,心中更急。
此时四周入目尽是浑浊江水,耳中亦被沉闷“隆隆”声灌满。
随着气息渐尽,心跳开始加快,忍不住想要大口呼吸。而那人却仍未放手,一意将她拉进河底。
再过片刻,她终于难以忍受,猛地张嘴吸气。
然而下一刻瞬间酸涩河水倒灌,肺部好似将要炸裂,点点针扎剑刺的疼痛传入脑海,眼前阵阵发黑,泛起片片金星。
眼看就要沉尸河底,李莫愁只觉生前种种忽然在眼前飞速掠过。
回首前尘,心中既悲且怒,恨不能长歌两句再行赴死。
可就在生死一瞬间,她脑海不自禁浮现起杨青的影子。
终南山下初相遇,不到一合便被他废去半身功力;襄阳城外再见时,却得他相救才能续命到今天。
想起他武功超卓,谈笑间杀败仇敌;淡漠直白,想利用自己练功也毫不虚伪掩饰;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又偏要枯坐深山不问世事。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活得痛快,如果他遇到如我一样境遇,又该怎么办?
念头说来复杂,可于她而言只是一瞬。
想起在剑冢中一年毫无所求的岁月,李莫愁心中莫名平静下来。
低头再看水下阴笑连连的汉子,心头忽而划过杨青在剑冢外凌空点出剑气的一幕,她瞬息调动真气汇聚剑身,接着猛地向下甩出手中长剑!
利剑脱手而出,破开重重流水,带着翻涌的水花激射向前,终于在那汉子惊愕神色中划破他臂膀!
被肩头刺痛一激,他忍不住咬牙吐出两口浊气。再看李莫愁已紧闭双眼,毫无意识,于是双脚猛踩,眨眼间便浮往水面去了。xiumb.com
李莫愁一击得手,却也再没了力气挣扎。
脑海浑浑噩噩已没了意识,只是手里仍然紧抱着木板没有松开。
在那汉子受伤离去不久,她也随着浮力上升。
怀里的木板支撑她浮出水面,可也只是背部露出一些,头脚仍然泡在水里。
直到胃部胀痛难忍,潜意识催动吐出河水,她才突然醒转。
意识重归脑海,李莫愁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用力仰头抬出水面,近乎贪婪地大口喘息。
一口气还未吸完,胸口烦闷升起,又开始接连呕出河水。
等将水吐完,已有些筋疲力尽,而隆隆水落声也已然近在耳边。
她抱着木板茫然四顾,见离岸最近的一侧水中,正有一人奋力游向岸边,身周不时飘起血水。
而在下游处垂直的湍流已不足二十丈。
此时体内真气随着调匀的呼吸快速游走周身,李莫愁忽然一按手中木板身体破出水面,凌空升起二尺有余。
她顺手丢下木板,身形下落时脚尖一点便朝着岸边荡出近十丈。
路过那汉子时,将腰间剑鞘拿到手里,在他头顶一点再次掠出,终于稳稳落在岸边。
回头看去,那汉子单手捂着脑门泡在水里,另一手死命向上游划,却不敢再向岸边移动。
李莫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岸边,目光紧紧看着那汉子。
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堵住上岸的路他最终就会因流血过多,或者力竭被冲向下游,生死不知。
放在从前她是很乐意见到这样情形的,可现在只觉索然无味。
耳听那人在河面不住叫骂,李莫愁抖手将怀中最后一块儿木板扔了过去,然后转身走向远方。
“噗通!”
木板落在身边,这人先是一愣,随即探手抱在怀中。
他看着李莫愁即将消失的背影,神色变换几次,最终还是放声怒骂道:“下次再敢坐船,老子还淹你!”
李莫愁不去理会身后模糊不清地叫嚷,此时她浑身湿透,胸腹间仍有阵阵干呕不适,心中也颇为低落。
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直走到太阳下山,天色漆黑才进了一处规模不大的城镇,找到一间客栈。
“这次蒙古来势汹汹,不知襄阳能否守住。”
“有郭杨两位大侠在,定是有惊无险,不用担心的。”
“那谁能说……”
客栈一楼厅堂内,李莫愁进来时听人说起蒙古南下的消息,她侧耳听了片刻,又见许多人将目光投向自己,于是便匆匆上楼去了。
到了房间她又找来店家要了洗澡水和干净衣服,然后将房门紧闭。
等洗去一身浑浊,又换好干净的粗布衣衫,她合身卧在床上,再也不想稍动,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夜里睡得正熟,李莫愁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走水啦!”
“快跑!快跑啊,救不了了!”
她大惊下睁眼起身,但见屋内四下火焰升腾,浓烟滚滚。
继而浑身传来绵软无力之感,丹田酸痛,经脉中真气也断断续续,难以振作。
稍一思索,李莫愁就知道自己已然中毒。
眼下已没有时间回想何时遭了暗算,急切中目光在室内一扫,就见之前的浴桶还在屋内。
她振起余力扑进桶中,将浑身打湿。紧接着移动木桶到窗边一侧,双手用力掀翻,趁着大股水流将火焰压低,立即撞碎木窗跳向外面街道!
“又出来一个!”
“哎呦,还是位姑娘!”
“姑娘没事儿吧?”
镇上围观的乡民见她从二楼破窗而出,落地时站立不稳,赶忙上前问询。
李莫愁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又知道下毒之人应该还在周围埋伏,于是只摇了摇头便推开人群走向镇外。
正走着,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哀声痛哭。侧目看去,正是客栈掌柜。
这掌柜四十上下,望着面前熊熊火势坐地惨嚎不止。
李莫愁顿住脚步,想起这客栈的火很可能是针对自己放的,心头怒火升起,摸出袖中最后一锭银子抬手扔了过去:
“一个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赔给你!”
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出镇外。
出了镇子她避开大路转向道旁大片荒废农田,月夜下远处座座荒弃村庄映入眼底。
丹田内真气仍是时断时续,可见这毒虽不致命,但若被人围住只怕也难能脱身。
李莫愁一路边走边留意周围动静,直到冲进一处无人村庄也没见有人追来。
她猜想下毒之人武功应该不会太高,对于用毒一道也不是行家。
否则就不用先下毒,然后又去放火,更不会让她跑出这么远。
脚步踉跄着进了村中心一栋破败民宅中,她扫清自己沿途留下的脚印,又在隐蔽处盘膝坐下,开始运功祛毒。
随着真气缓慢运行,及至一周天过后,便有越来越快的征兆。
就在这时,院外也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虽刻意压低脚步,可惜功候不深,仍是露了行迹。
李莫愁睁开眼,将剑鞘解下放在面前。
可就在她小心防备时,来人走进院中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几道破空声响起,装满油脂的陶罐立时飞入屋中撞碎,燃起片片烈火!
“欺我太甚!”
忍耐许久,此刻终于被盈起的怒火点燃,一把抄起身旁剑鞘,闪身破开房门到了院中。
她刚一出门,两道灰影便迎面刺来。
但觉锐风刺痛双目,李莫愁身形一转,险之又险的避过两枚弩箭,然而侧脸一阵冰凉过后,火辣疼痛又接着升起。
“死吧!”
脸被划伤,李莫愁胸中杀意沸腾到了极点。双脚落地看清院中人影,见他再没了后招,立即紧握剑鞘飞身杀上前去!
她功力并未恢复,不过这人也正如她所料,武功并不高明。
只堪堪挡了十来招便被剑鞘抽在胸口,皮肉炸响声中吐血撞向身后土墙,震落的尘土扑簌下落,盖了满头满脸。
“杀!”
一招击退来人,李莫愁正要再下杀手,身后忽地响起喊杀声,随即一柄木矛直刺背心!
她嘴角露出冷笑,闪身避过刺击,身体倒折而回欺近来人,抬手扣住对方咽喉,却见这人竟是一个瘦弱少年。
“我与你也有仇吗?”
李莫愁眼中泛起疑惑。
“嘿,杀你还要什么仇怨,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莫愁闻言看向对面,那倚着墙壁靠坐在地上的,也是一名少年人。
“你们认识我么?”
“怎么不认识?赤练仙子嘛,说书先生都说你是毒妇,杀了你就可扬名立万!”
“哈哈哈……”李莫愁仰头长笑,扣着少年的五指瞬间发力紧握,眼中杀机密布:“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真当我淡出江湖几年,不敢杀人了吗?”
“你非是不敢杀,乃是不愿杀。”
一道慈厚的男声在院门处响起,李莫愁闻声瞬间转身喝问:
“谁!?”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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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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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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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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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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