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霄心有余而力不足,很想一直这么不错眼的看着纪琮,可惜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他勉强又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就找周公下棋去了。
等他再睁开眼,纪琮还闭着眼,窗外已经夕阳西下,看起来再不过多久天就黑透了。
他原本是趴在纪琮床沿的,枕在交叠的两只手臂上,这时候稍稍一动立时有一股酸痛感从后颈蔓延开来。
脖子废了,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手臂也酸酸麻麻的,像有一堆蚂蚁不停的噬咬,抬起来都费劲巴拉的。
杨霄揉了揉脖子,抬头,然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纪兄,你醒了?!”
纪琮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察觉到有动静,眼睛蓦地就睁开了,长而卷的睫毛往上掀,墨黑色的眼眸清亮淡漠。
“嗯。”纪琮的表情不悲不喜,透着些事不关己的意味。明明人方才才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回来,此时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
杨霄目光迟缓的把纪琮上下打量一圈,顿在他的唇上不动了。
纪琮见他目不转睛,唇角僵硬地扯出了一抹弧度,“好看?”
看起来是没什么事了,没看都会拿他寻开心了。杨霄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把心上的大石头放了下来。
杨霄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皮子,“还没死呢,真是'祸害遗万年。”
“哼,借你吉言。”纪琮微微把脖子往里收了收,眼睛斜乜了杨霄一眼。他唇角还分明有点粉末,是脱落的表皮屑,杨霄给他用纱布蘸水擦了擦,不过干了以后又有新的显出来。
杨霄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伸手想帮他揭掉。
纪琮刚醒,手上还没什么力气,不过还是把杨霄的咸猪手推到一边去。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非要动手动脚。
纪琮将将把杨霄的手推到身侧,就强撑着支起身子,杨霄颇有眼力见儿的帮他在背后垫了一只枕头,又把多出来的半床被子给他塞到腰后边去。
纪琮主要的伤在胸口,这就直接导致他不能自主支起身,需要杨霄助他一臂之力。他要强惯了,强自支楞着右边的手臂,动作幅度稍一大点,伤口就一阵撕裂的痛。
什么时候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了。纪琮苦笑,那人还真是心狠手辣。不过,好歹他还打算给他一个痛快。或许,他该知足才是。
纪琮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唇瓣,又吞了吞唾沫,感觉喉咙一阵发紧,有干涩的疼。
他的眉头蹙了蹙,杨霄就狗腿的端过来茶水给他,还一条龙服务,杯沿贴着他的唇,缓缓倾斜着搪瓷茶杯。
纪琮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接受了杨霄的好意。顾不得那么多了,都是过命的兄弟,相互帮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怎么了?”一杯温水下肚,纪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问起自己的状况来。他隐约知道,方才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浑身的灼热感,不自觉的发颤,还有喉咙里“咕噜咕噜”一阵阵的发紧……
没一样是严重的外伤应该有的反应。他意识模糊不假,可也还没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杨霄就跟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几乎要跳起来,“你快吓死我了!就差一点,那么一丁点儿,咱们就只能下辈子再做兄弟了。”杨霄放下杯子,转过身,捧着纪琮的脸,情绪激动,唾沫星子都差点溅到纪琮脸上。
“起开。”纪琮冷漠的看着杨霄,对他的话不为所动。这人要是死了啊,也就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事罢了。
纪琮眼神飘忽,没有焦点,像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大饼脸,更对杨霄的喋喋不休无动于衷。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了这话。
那是他娘还活着的时候。不过那时离死也差不了多少了,一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女人,一双秋水剪波的眼早就深深凹陷下去,一双手也像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人似的,看起来就让人心酸。
纪琮木然的表情持续了一小会儿,大概刚从鬼门关回来,杨霄居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哀伤和……嘲讽,再后来,就被一片让人窒息的绝望覆盖了。
纪琮的眼眸古井无波,眼神涣散,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突然扯了扯面皮,看起来僵硬的很,又透着点隐隐的诡异。
杨霄习以为常,只惊讶于从纪琮的眼里看到了正常人的情绪。说真的,他真觉得纪琮已经完全从他们这些俗人的七情六欲里脱离出来了。
见天儿的吊着一口仙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羽化飞升了。
“我会死吗?”纪琮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砾的纱纸来回摩擦过,说话又一字一顿,连贯起来之后杨霄才听懂他的意思。
“你还有那么多人没祸害过呢,阎王爷当然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把你回收了。”杨霄笑得嚣张,真心为纪琮感到高兴,可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说都让人心里不舒坦。
纪琮没理他,只顾自又躺了回去,闭上眼,“准备走吧。”
杨霄瞪大了眼,这厮简直丧心病狂,“你你你……你死路上我可不帮你收尸啊!”
你了半天,杨霄恶狠狠丢下这一句话,真是被纪琮气了个半死。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惜命的主,早知道他这么抢死,他就该让他自生自灭,真是的,还费时费力地把他拖来,他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天生的劳碌命。xǐυmь.℃òm
“你知道,我在太学旁听。”纪琮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很平静的在阐述一个事实。
的确,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不管他是不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太学的课他不可能缺席。他在的时候可以毫无存在感,可倘若悄没声地失踪了,想必他那贤良淑德的嫡母就该四处张罗着找了。
找,当然要找,还得是大张旗鼓地找。原因无他,不找怎么名正言顺地“找到”他的尸身呢?再不济,拖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宣告他已经尸骨无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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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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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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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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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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