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旭到底还是太小了,大夫几次调整药方仍无济于事,就在杨旭出生第三十二天的时候,他在杨广的臂弯里慢慢停止了最后一息微弱的呼吸。
陈婤颤抖着从他怀里接过旭儿,在杨广悲痛而担忧的目光中,面色平静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渐渐冰冷下来的小脸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没准备好生养一个孩子,但旭儿的出生让她知道,哺育和爱护其实就是沉睡在她血脉中的一种本能,是旭儿的出现唤醒了她的本能,但还没等她把这一面完全展现时,旭儿就已经离开了她。
眼泪一颗一颗落在襁褓上,氤氲出殷红的印迹,虽然陈婤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但这般无声的哭泣更加让杨广心疼。他抱住陈婤,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说道:“六娘……旭儿已经走了,我们好好地,让旭儿离开吧!”
这时乳母王氏含着泪想上前接过旭儿,陈婤看到了一下子把旭儿抱得紧紧的,尖叫起来:“不要!旭儿只是睡着了,我要看着旭儿,你们都不许碰他!”
“好好,不碰,不碰。”杨广赶紧示意王氏退下去,自己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让她冷静下来。
陈婤无力地靠在杨广怀里,泪水滚滚而下,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杨广却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心里的痛并不比陈婤少,但他不敢过多表露出来,因为现在只有他才能给予陈婤一些安慰,如果连他也崩溃了,陈婤岂不是要更加难过。
见陈婤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杨广狠狠心,示意王氏上前将旭儿抱走。当陈婤反应过来时,杨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六娘,让旭儿走吧,旭儿要是看到你这样该有多难过啊!”
可陈婤根本听不进去,她的怀里一下子空了,她的旭儿被抱走了,她拼了命地想从杨广的双臂中挣扎出来,却只能被牢牢禁锢在杨广胸前,眼睁睁地看着旭儿被带离出了屋子。
“把旭儿还给我!把旭儿还……”话还没说完,陈婤忽然身子软了下来,直接晕倒在了杨广怀里,杨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大夫赶紧上前仔细把了把脉:“娘子是太过伤心了,我开些宁神的方子,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荣月接过药方连忙出去煎药了,杨广坐在榻前,伸手将陈婤面庞上还残留着的泪痕一一拭去。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吩咐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的娇穗:“你和荣月好好看着六娘,等她醒来了就着人告诉我一声。”琇書網
娇穗应了下来,然后就见杨广大步离开了屋子。
当三郎夭折的消息在后院传开时,萧妃听到后不免十分惊讶,不过与此同时,她的心底也隐隐松了一口气。至少如此一来,她就不必再为府中有个三郎的事情而提心吊胆了。
只不过她这口气还没有出完,翠华院里就传来了另一个可怕的消息——三郎的死因竟然是杨暕所致!杨暕身边的侍从慌慌张张地前来向萧妃报信,说是二郎已经被殿下派人带到前院去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萧妃惊得再也顾不上什么端庄从容,站起身来一路小跑向前院而去。
当萧妃气喘吁吁地赶到前院时,正跪在地上的杨暕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一下子扑了上来,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阿娘,阿娘,我、我没想要他死,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杨暕虽然非常讨厌陈婤,但没真的想要三郎的命,他把那几颗巴豆磨成粉放在乳瓶里,只是为了给陈婤一个教训,哪里会想到这么点巴豆就让三郎送了命。
萧妃一听杨暕说的话就知道不好,也不等站定就“噗通”一声跪下来:“殿下,是妾身没有教好二郎,是妾身让殿下失望了……殿下要罚就罚妾身好了,二郎还小,求殿下不要责罚于二郎呀!”
杨暕眼见萧妃来了,就没有刚才独自面对杨广时那么紧张与害怕了,因为他知道,只要有阿娘在,父亲就算是再生气也不会把自己罚得太重的。就像上次的事一样,阿娘知道后也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如果不是后来父亲非要找孙万寿当他的侍读管着他,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父亲,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找陈六娘的麻烦了,我以后、以后一定会跟着孙侍读好好念书的!”杨暕说完这些话后就满怀期待地看着杨广,他知道自己这次做得确实是有点过分了,就算他再讨厌陈六娘也不该害了三郎。但是在他看来,三郎也不过就是个庶孽而已,哪里比得上他这个晋王嫡子来得金贵。所以眼下他虽然对杨广的愤怒感到害怕,那也只是在担心杨广会让他以后花更多的时间在念书上,而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谁知杨暕刚说完,萧妃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别再说话了。
杨广冷眼瞧着跪在屋子中间的这对母子,此刻他心中的怒火恨不得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给吞噬了,但他的心底还残留着一份理智,这份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处罚萧妃,更不能伤害杨暕,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他的嫡妻嫡子,更是因为独孤皇后不会容许他因为一个小妾就处置自己的妻子。
随着萧妃的到来,杨暕眼角挂着的几滴泪水也收了起来,萧妃紧紧搂着她的小儿子,有些惶恐地等待着杨广的发落。但是杨广一直都没有出声,直到过了很久之后,萧妃的头上才传来一把冷漠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你这么失望过,”虽然杨广并没有点明这个“你”到底指的是谁,但萧妃心里明白,这话就是对她说的。
“之前你跟六娘说,要她生下三郎后把孩子送走,六娘不肯告诉我这事,我只当做不知道,因为我明白你之所以会这么做是想维护晋王府的地位,更不想让我在母亲面前难做。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你把六娘的忍耐当成了得寸进尺,一次之后还有两次、三次!你当真以为自己按下了三郎出生的消息没有送到京城,这么大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吗?你当真以为二郎冲撞了六娘后,你根本不曾好好教训过二郎,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是吗?今天三郎……的事情发生后,你一听说跟二郎有关就立马过来想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当真以为我不敢惩罚于你是吗!”
杨广每说一句,萧妃的面色就苍白一分,杨暕虽然听不太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父亲现在很生气,所以不安地动了动。杨广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你只是为了维护晋王府而瞒下三郎的事情,我不会怪你,但是你对二郎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以至于害得我的三郎连命都没了……这让我绝对无法再忍耐下去。”
这么说着,杨广充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的萧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你依旧是晋王府的王妃,也是河南王、豫章王还有大娘的母亲,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他偏头向身旁的黄竹吩咐起来,“传我的命令,即刻将豫章王的住所搬出翠华院,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准许,豫章王不得再进翠华院一步。”
听到这话,萧妃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杨广,面上的震惊与哀求之意袒露无遗:“殿下,求求你不要让二郎离开妾身!妾身愿意从今往后吃斋念佛,用自己的一生为三郎祈福,妾身只求殿下不要将二郎从妾身的身边带走啊,殿下!”
杨暕也听出了大事不妙,再次放声大哭起来:“阿娘,阿娘,我不要离开你!阿娘……”
但是此刻在杨广的脑海里与心里面,充斥着的全部都是陈婤抱着仿佛还在安睡的旭儿无声落泪的场景。这个场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了,但是他心底却很清楚,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了六娘为三郎伤心欲绝的这幅画面。
“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杨广站起身来,说完这话就要从这对母子的身边迈过去,萧妃泪眼朦胧间想要抱住他的腿,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杨广看都没看她一眼,漠然地稍一用力就将衣服拽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迎晖阁的时候,陈婤还在沉睡着,杨广抚摸上如白玉凝脂般的面颊,却摸到了一手冰凉。杨广心下大痛,他的六娘就是在梦里还在为旭儿伤心着。
挥了挥手,娇穗与荣月无声地退了出去,杨广来到案几边上,只见上面还摆着一副小巧玲珑的笔墨纸砚——都是之前为旭儿备下的,但是他再也用不着了。
杨广拿起那只孩童用的毛笔,平稳的字迹落在素白的纸上:
世途若幻,生死如浮。
殇子何短,彭祖何修。
呜呼余子,有逝无留。
永为法种,长依法俦。
当最后一个墨点落下后,一滴水忽然掉落在纸面上,迅速将这一笔晕染开来。
杨广放下笔,就这样坐在那儿动也不动,过了好久这才将这张纸慢慢收了起来。
他知道旭儿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这样的孩子根本无法正常下葬,所以几番思索后,他决定亲自将旭儿的小小棺椁送到大兴善寺里进行安葬。
对不起旭儿,是耶耶没能照顾好你,从今往后,耶耶但望你能在佛祖的护佑下,平安喜乐。
莫若今生,爱别离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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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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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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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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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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