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今日因为她的阿爹归了家很是兴奋,拉着她阿爹将这几年的吃喝拉撒讲了遍才算完。
夜深了,女孩儿应实在抵挡不住瞌睡,拉着她阿爹的手睡了。
顾雁行靠窗睡着,帮他的女孩儿盖好了被,又笨拙的亲了亲女孩儿的发顶,看着女孩儿的一张嫩生生的脸,哪里都像他,他只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的孩儿。
许玖抱着被子靠着炕柜坐着,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想和他认认真真的谈一次,如今既已经牵扯出了孩子,更该好好的谈一谈的。
顾雁行轻轻抽出了胳膊,看许玖的样子,心知她是有话要说,他也有事要问的。他靠着窗坐了,并不靠近许玖。
“窗口有风,你先披了被子,我们好好聊一聊吧!”她低头咬着指甲,并不看他。
顾雁行听话的裹了被子,看着许玖,等她再开口。许玖许是想的深了,很久也不说话。
“阿玖,你可知我怨你?”顾雁行先开了口,语气低沉自嘲。
许玖恍然抬头,一脸仓惶。
“我知,可是顾晏温,你知晓我们不可如此下去了,不管是对你对我或者对团子,你我既已和离,就该各自珍重,昨夜之事已是错,且不可在错下去了。”
“阿玖何意?”
“你如今已不只是太傅府的小儿子了,你是长公主的夫婿,圣人亲姐夫,是户部尚书,哪一个是阿玖要得起的?”
“阿玖你还不信我?”
“我该如何信你?让你为了我和团子以命相搏?你可知,你可知…”她竟说不下去了,抱着脑袋不再言语。
“有何事是我不知?阿玖那日出宫是如何和我说的?不管何事都要与我一同面对,可我只病了三日,一睁眼却没了你。父亲母亲皆说你看我病重不治弃我而去,我如何会信?父亲拿出和离书与我看,我只觉满篇荒唐言。我寻你半年未果,母亲病重,竟求了圣人赐婚,等我知晓时圣旨已下,父亲已全家老小性命相逼,我无奈只得娶了陈英,阿玖,你可知,我当日有多苦?即便苦我也忍耐着,忍耐着终要见你一面,问一问到底是为何?问一问你悔不悔?竟让你怀了我的孩儿也要执意离开?”他向来话少,今日一气儿却问了这么多,可他问的哪一句,许玖都不敢答。
“顾晏温,过往之事不提也罢!是我愧对于你,只如今你已是长驸马,要我以何种身份面对你?”她双眼带雾的看着他,声音又低又哑。
“阿玖,你还不肯告诉我实话么?你敢说心里已无我?”他舌尖顶着上颚,脸颊肌肉跳动,不知是气是怕。
“我心里有没有你有何紧要?年少时我阿娘读一首诗于我听: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
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
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
无人听我述衷肠,无人解我心头梦。
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
回首向来萧瑟处,无人等在灯火阑珊处。
你觉这诗如何?离了你这些年,我每每醉酒,就要拿出来念千万遍,顾晏温,我也苦,可是苦又如何?我便要做你的外室或小娘?顾晏温,你就早早死了这样的心,想都不要想。”
许玖表情极狠,似下一秒就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他却低声笑了,他如何会不知她?结婚那日,她问他此生是否只她一人时,他就懂了。
“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阿玖,我只问你,可允我来看团子?”多说无益,一切结皆在陈英身上,比结不开,说何话都是多余。如今既知她心里还有他,他便可徐徐图之。
“团子是你孩儿,我自然是允的,只你我和离之事,如何告知团子?”
“先不必告知,我在此处公事已了,住祁大人府邸终是不便,阿玖可允我暂住你家?”
“可,只你的应允我一事,你走时不可带走团子。”
“我应了你。”
两人的谈话就如此终止了,谁都不曾得到真正想要的答案。此一题,各自无解。
谁知第二日,真正的难题又来了,许玖他们还未起身,白石去了趟西大街,退了现租的屋子,带了青松并几个包袱,身后还跟了一奶娘并包被里的小孩儿。
许玖睁开眼一看这么一堆人,拆了她的院子也不够放啊。
她盯着顾雁行看,抬着下巴叫他想法儿。顾雁行忙着出门送团子去私塾,哪里有功夫管?只头也不回带着团子走了,许玖想把他并他带来的人全都踹飞,情爱什么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看她家如此阵仗,左邻右舍皆来看热闹,吴娘子知是团子的爹回来了,抱着许玖流了泪,直道许玖是要苦尽甘来了。
又看奶娘抱着的孩子,以为男人在外纳了小娘,又为许玖不值。直到顾雁行与白石归了家,看见顾雁行一张脸,竟念了声佛,这可不是天上的仙人下了凡?怪到团子长的好,她阿爹原本长这个模样啊!
好不容易劝了看热闹的邻里回去,许玖让奶娘抱着孩子先进了屋,看来今日她是别想看诊了,这一群人该怎么安顿已是头等大事儿了。
“娘子,我看不如另租个大些的院子去住。”青松提议,这小院子无论如何是装不下这许多人的。
许玖心里不愿,这里是她的家,哪里都不如家里舒服,只如今让团子离了阿爹她定是不肯的,那小小孩儿并奶娘也不能丢下不管。她咬牙点了头,叫租个离此处近的,可她心知要在西大街租间大院子,应是不可能了。白石出去租屋了,许玖也不管其她,将她和团子常穿的衣服打了包袱,也将被子褥子各收拾了两床,顾雁行也不管她,只手里拿了青松给的一封信读。
响午时白石归了家,并雇了辆牛车来,果然东大街是无大屋可租了,房子仍租在了西大街,只是两进的大院子,院子里一应物事皆全,许玖问了租金,白石坑坑巴巴不敢说。
其实这院子并不是租的,是顾雁行刚来边屯时知府送于他住的,顾雁行让他掏了两倍的价钱买了下来,一直空着,如今才算用上了。
许玖进了院子,看房子还是新的,松木青砖,盖的规整好看,虽不是雕梁画栋,在边屯已算难得的好房子了,院子里雪扫的干干净净,院子立着洒扫浆洗的婆子,连做饭的厨子也有两个。
许玖自发自觉的占了主屋,房间当中放了一张大理石大案,案上放着一摞纸并各色法贴,一方端砚古朴大气,青瓷笔筒看着眼熟,许玖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笔筒里插了数支笔,另一边摆了一对红釉梅瓶,瓶高约两尺,唇口短颈丰肩,胫部渐收,圈足微奓,胎体厚重,造型丰神俊秀,通体施红釉,釉色红润如初凝之牛血,釉下丝丝流淌纹凭添韵味,西墙上挂着一副郭熙《溪山秋霁图》,不知是否真迹,一张山水屏风将屋子遮蔽成了内外,里面一张可睡三人的炕,炕外挂了浅黄色纱帐。
许玖心里默默想,原来曾住了位风雅儿了,此处与她极不相称啊!
只暂且住着吧!她将团子并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去看奶娘并那小小孩儿,这孩儿还未取名字,许玖问了顾雁行,既和团子是姐弟,暂取了个圆子的名字叫着。
终究是没了娘的孩儿,奶娘虽也尽心,可如何比得过亲娘?孩子约莫是穿的厚了,身上起了热疹,前胸后背并脸上红彤彤几大片,奶娘见许玖要了碳盆,等房里热了关了房门,新取了里衣,让白石端了一大盆水,竟是亲要给孩子洗澡。
奶娘红着脸喃喃不能成语,许玖并不理会她,盆里的孩儿蹬腿拍水,咯咯笑个不停,听许玖圆子圆子的叫他,一双眼睁的极圆,似是知道在叫他。
许玖心里软成了一片,给圆子擦了身,重新包了,让奶娘抱去喂奶,没半刻钟就睡着了。
许玖又使了白石去买了三梭布白棉布,用开水烫洗了,放火盆边烤干,用手揉软和了,又用白棉布给圆子裁了尿布。
顾雁行不声不响的看着她做这些,她做的又熟练又利索,似做过千万遍了般,见她坐窗前给圆子缝里衣,他忍不住问:“阿玖,可能给我也缝一件?”
“你缺里衣穿?你知我针线不好。”
“并不缺,只是想穿一件你缝的。”她曾给他缝过两身里衣的,时间穿久了,边角也磨破了。
“不合适。”她回了他一句,用手指勾了头发别到耳后。
他懂了她的意思,也不再问了。
“圆子回了燕城会如何?”她想起小小孩儿冲着她笑的样子,为他的以后莫名担心起来。
“不知,或我会将他养大罢!”大哥只孩子就十几个了,大嫂即便愿意养,也不知会养成何种样子。
许玖想想他大哥大嫂,或跟着顾雁行会更好些,只长公主哪里会同意?
一日就这样结束了,许玖和团子睡了主屋,顾雁行住了偏房。
团子如今有了阿爹,似意气风发的很,她缠着她阿爹写字画画,爷两个似有说不完的话,许玖也不管她,只她住的惯便好了。
只团子问起圆子,许玖却撒了谎,说是她阿爹从雪地里捡来的。
团子对圆子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只要不与她阿爹一处,就围着圆子转,帮忙换尿布,帮着穿衣洗澡,甚至晚上还让圆子和她一处睡。许玖也就由了他,圆子却是极乖巧的,只尿了饿了哭两声,或者是因为舒心,小人儿很快长了肉,胳膊藕节儿似的,稀罕的团子亲他个没够,每次团子要亲他,圆子一双小胳膊小腿便开心的在炕上拍来拍去。
很快相安无事的过去了半月,许玖白日要去坐诊,在家的日子并不多,有时若要去接生,晚饭也不能一处吃,她与顾雁行见的并不多。只她现在去药铺,再不用担心团子了,有的是人接她送她。www.xiumb.com
很快到了腊月,三九四九的天,越来越冷了,私塾里也放了学,雪大埋了屋门,眼看要过年了,许玖也不再去药铺了,每日在家陪着两个孩儿讲故事玩耍,心情好了还要给他们缝袜做被。
腊八这日许玖也用八种豆子熬了浓浓一锅粥,各人舀了一大碗,看着他们喝下,又用筷子沾了,给圆子抹了嘴巴才算完。
白石脸嫩老成,青松个儿高实心眼,每日被团子央求着耍一套拳或者剑,许玖每日看着,想起了她浪迹天涯的初心,竟和团子有模有样的跟着学了起来,顾雁行也不去管他们,拿了本书坐房檐下看。
不知是白石的错觉还是别的,他忽然觉得日子慢下来了,有人给他加饭添衣,每日睡前有泡脚的热水,水是放了去寒去湿的药草熬的,炕头每日都烧的热乎乎的,过的既踏实又舒心,似乎这里真就是他的家了。他是不知自己年岁的,可只这些时日,竟觉得自己像个被疼宠着的孩子。
许娘子得了闲就给他们讲关于江湖侠客的话本子,他心里也有了向往,或许有一日,他也能仗剑走天涯。
日子过的平静安心,腊月初十那日,顾雁行收到了圣人口谕,叫他即刻启程回燕城,一刻也不得耽误。
许玖知道来了圣旨,默不吭声的给三人收拾了行李,也一并打包好了她和团子的。
顾雁行走时跟团子说等春天来了,他就来接她们,他还留下了圆子。团子对她阿爹信任,只乖巧的点头。
他们头也不回的去了,许玖当成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般又住回了西大街。
日子还如同往常一样,只多了个圆子。新年很快来了,团子还是和她阿娘一道写了对联桃符,窗花还是吴娘子剪的。
吃了年夜饭,孩子们熬不了夜,她安顿他们早早睡了,拿了壶烧刀子,也不就菜,只一口一口的喝着。
这世间难事万万般,只这一件最难。
惊觉相思不露,原只因已入骨。
她伪装的如此之好,可夜深人静时,才知相思入骨。
顾雁行或许并不知,边屯的春来的既短又迟,春风吹过半旬,就是夏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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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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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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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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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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