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已经换掉了一身道袍,重新穿回自己那件破衣服,五菱车拐进村里新修的水泥路,村头张家大门外,坐在石头墩子上晒太阳的老头,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这辆陌生的汽车。
我摇下车窗举了举手,对张老头大声道:“张太爷,你好啊。”
张老头看着我,辨认了半天,嘴里道:“哦,回来啦。”其实他八成并不认得我。
这次为了查看外婆的情况,我在车上特意先点了天灯,这时一看张老头的三炷香,却见他气运极低,命数微弱,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
李大卫来过一次,还记得道路,一路绕到村子最后,终于开进了外婆家的水泥场。
此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小现代,还有几辆电动车,小现代是我二姨夫的,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我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进了客厅,一边走一边向屋里叫道:“婆婆,安子回来了。”
一句话没喊完,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刚跑到门口,就见到里面呼啦啦冲出来一大群人,爸妈和飞飞、二姨两口子、舅舅一家都在其中。
我胡乱叫了他们一声,就推开众人走进外婆的房间。
外婆住的是间八十年代末盖起来的老屋,所以光线格外阴暗,推开门进到里屋,放眼望去一片死气沉沉,只有床上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气。
我连忙走过去,只见外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脑袋歪在一边,整个人都像一具微微塌陷的皮囊,完全没有一点儿活力。
我抓着外婆皮包骨头的右手,轻轻喊了声:“婆婆。”
这时外婆嗓子里忽然嗝出一口气,嘴唇抖动着,嘴里咿咿呀呀的,声音很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妈在后面哽咽地说:“婆婆跟你说话呢,快靠过去听听。”
我俯下身把耳朵凑在外婆的嘴边,只听外婆好像断断续续地在说:“西方……接引……神魂……往生……”
听了这几个词,我忍不住一惊,猛然想起《昆仑书》中关于神婆的记载,说是神婆传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会以“西方真神化慈悲,接引神魂去往生”为咒语来自我超度,可以跳过地府的审判和惩戒,自由穿行于阴阳两界,自己来选择何时进入下一个轮回。
如果没能及时念咒导致超度失败,那就会打下地狱,和一般的阴魂那样去记忆和前尘,接受地府的宣判。
不过外婆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加上她本来就有神智不太清楚,所以念了几遍都是断断续续,没能念成。
眼看着她最后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撒手人寰了,我连忙抓住她的手,放在我自己的额头上,替外婆低声念道:“西方真神化慈悲,接引神魂去往生;西方真神化慈悲,接引神魂去往生;西方真神化慈悲……”
我第三遍还没念完,只见一缕白悠悠的魂光飘升而起,外婆的右手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我顺着那缕魂光望去,只见它在外婆的身体上方,缓缓凝聚成形,最后变成了外婆生病前的样子,是一个弯腰驼背笑眼弯弯的小老太太。
只见外婆的阴魂看了大家一眼,最后笑眯眯地对我说:“乖孙,今天晚上九点钟,到土地庙来,婆婆有话对你讲。”说完也不再看大家一眼,就脚步利索地走出了门。
当然了,我的家人是看不到外婆的阴魂的,我目送着外婆走出门去,心中的悲伤之情已经消散大半——人死了,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就在我心里回想着外婆的嘱咐时,一回头,却见大伙儿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我,只有飞飞见怪不怪,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于是故作奇怪地问:“妈,二姨,舅舅,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妈狐疑地瞪我一眼,问道:“婆婆跟你说什么了?”
我说:“外婆说得含含糊糊的,我也没听清。”
我妈将信将疑,又问:“那你刚才嘀嘀咕咕那几句是什么意思?”
我心想坏了,刚才光顾着替外婆念咒超度,都忘记后面还有一群人在围观呢!
现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不过这时候并不是人人都关心我嘀咕了什么,舅舅走到床边,摸了摸老太太的手,又摸了摸脸,突然放生大哭起来。
妈和二姨见到这样子,知道老太太已经过世了,也顾不得“审问”我,都扑到老太太身上大哭,老爸和二姨夫就像演练好了一样,赶忙翻箱倒柜,把白布都拿出来。
俩人先七手八脚地替舅舅围上,然后自己该围的围该套的套,等到上下孝服拾掇整齐了,我妈缓过了劲儿,开始反过来劝舅舅,叫他马上去发丧。
我老爸和二姨夫,就一边一个,架着嚎啕大哭的舅舅出门到亲戚邻居家里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我越是看着他们又哭又闹的伤心模样,我自己心里的悲伤反而一点点消失掉了。
我跟着舅舅他们走出门,忽然看到阿根正绕着李大卫的面包车绕圈,脖子上一圈黄毛根根炸开,虎视眈眈地盯着车里。
正觉得诧异,飞飞来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安慰说:“节哀顺变。”
我抓着她温暖的手掌,勉强对她笑了笑。
突然李大卫在车里嚎叫一声,开门就冲了出来,谁知车里那条癞皮狗也跟着撵了出来,兴奋地跟在李大卫的身后。
阿根见状喵的一声扑上去,一爪子挠在癞皮狗的尾巴上。
癞皮狗嗷的跳了起来,转身就去咬大花猫。琇書蛧
一猫一狗仿佛天生的冤家,初次见面就斗得不亦乐乎,癞皮狗皮糙肉厚,阿根动作灵活,居然打了个难分难解。
李大卫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狗,长长吐了口气。
最后还是癞皮狗占了上风,阿根被撵到了车顶上,俩畜生上下对视着,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呜呜的恐吓声。
我摇了摇头,不再管它们,心里再次想起外婆叮嘱我的话:晚上九点,土地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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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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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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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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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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