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身形挺拔。下巴和嘴唇上都没什么胡渣子,看起来挺干净。
见面之前,卢雨一直以为丁郸一定是个肥头大耳、双腿几乎撑不起自身重量的肉球。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所有的贪官污吏都是这副模样。肥得不能再肥,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何其之多。
丁郸过来之后,一直弓着腰身,由于有宽大的外袍遮挡,卢雨也并不清楚那朱红色的城主官袍之下,是肥还是瘦。
此时丁郸腰身已然站直,正对着自己。卢雨这才看清,这位姓丁的城主,不肥也不瘦,不矮也不高,身材匀称得很哪!
虽是初夏,天气已很闷热。寻常人跑上一阵,必定是汗流浃背。从内到外的衣服,吸饱了汗水裹在身上,难受至极。若不及时擦干身子、换身衣物,极容易着凉。
但是,这位城主一路跑来,刚到时满头大汗,此时再看,面额上哪里还有汗水的踪迹?
卢雨并不觉得奇怪。正如关文楼所说,能坐上城主的位子,不会点武功如何能行?丁郸刚来时大汗淋漓,弯腰行礼时也有汗珠滴下,渗入了青石板中。大口呼吸,脊背起伏,与常人无异。
直到春寒碰到了他的手,感觉性命受到威胁,便开始有了防备。一身武功运转起来,不多时,身上的外袍便清清爽爽,无风自动。从脖子处露出来的内衫,也看不出来一点汗渍了。
来者不善!
“杀无辜者偿命。”丁郸双手搁在春寒上方,神情无半点惧怕,“不要说律法严明的大荒朝了,就连地处蛮荒的泺国,亦是如此!庄宪滥杀同僚,卑职就算再忙,也一定要抽出时间签下按律处斩的告示。”
从听到丁郸说“最多再等一个时辰”的时候开始,卢雨便已在压制蠢蠢欲动的杀心了。不是卢雨不敢杀,而是因为昨日关文楼的提醒。
一旦事情闹大,引得陵州城内的两处营所厮杀起来,再叫京城的那位知道了,就难收场了!庄宪是卢斌旧部,卢斌与关文楼是义父子,挑事的是卢斌的儿子,事发之地又在关文楼经营的芬亭酒肆门外。
这一切,皇帝会怎么想?
朕未杀了你等,只是免职驱逐,已是仁至义尽!你等不思悔过,竟又勾结起来惹是生非,是不是想要召集了旧部进攻皇城?活腻了吧!
卢雨收回了刀,眯着眼盯着丁郸,一字一句地说道:“庄宪杀人,是奉本将军令行事!”
“即便是卢将军,也无权下令格杀尽忠职守的骁卫营百夫长。”丁郸寸步不让。
这一回答,又出乎卢雨的意料。他本以为说出“奉命行事”四个字之后,丁郸会打个哈哈,再拍上几句马屁,就大手一挥下令放人了。因为根据庄宪所说,自己这个流关守将,是要比陵州城主大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一句老话,此时似乎不太灵验了。
“好!”卢雨冷喝一声,“再问你!若本将欲出城,是否需要丁城主你的手令?”
“将军乃边关守将,不属陵州治下,便不受卑职管辖,自然无需卑职的手令。”
“那庄宪奉本将军令出城,怎又要丁大人您的手令?”卢雨反问。
“庄宪为陵州卫戍营将军,属陵州治下,便归卑职管辖。按照陵州城的条律,出城前需报备,出城时需呈手令,回城后需汇报。每一样,都少不得。”琇書蛧
“陵州的条律?是丁大人你定的吗?”
“回将军,确是由卑职拟定。”丁郸朝卢雨一抱拳,“不过所列逐条,都是参照大荒律法而来,绝非是卑职信手胡写。”
卢雨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压制住不断上涌的暴躁情绪。
能讲道理的,就讲道理。讲不通的,就杀了。
这是卢斌的教导。
此时的卢雨,强忍住要践行亲爹后一句教诲的冲动,用百倍于平时的耐心继续与对方讲道理。
“那日,本将有令,庄宪即刻出城剿灭山匪,但有阻拦者,格杀勿论!骁卫营百夫长就在本将身前,听得一清二楚,却仍不放行!”卢雨声色俱厉,“小小的百夫长,竟敢当众违抗本将军令,该不该杀?”
“该杀。”丁郸回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但却不该是庄宪动手。”
“庄宪亦是听了本将的命令才动的手!”
“若真是如此,卑职就不会问斩于庄宪了。”丁郸看着卢雨,面无波澜,“根据殉职百夫长的部下回报,当时将军您本想亲自动手,斩杀那位阻碍将军出城的骁卫营百夫长。但是却被庄宪抢了先,说了一句‘公子无需如此,交给庄宪便是’之后,便手起刀落,斩杀了同僚!”
“你……”卢雨一时语塞。
“二十名骁卫营军卒可以作证,围观的数十位陵州百姓也可以作证。”丁郸又补充了一句。
“那本将现在命你放了庄宪等人,你当如何做?”卢雨没有别的办法了。
“卢将军贵为边关守将,品阶在我之上。将军要我放人,卑职自当遵从。”丁郸微一弯腰,“不过释放死囚,不是小事,卑职放人之后需写份奏章呈报上去,说明缘由。以免以后生出事来,惹祸上身,还望将军谅解。”
好你个丁郸!好你个巧舌如簧的老贼!若不是有所顾忌,小爷立刻就取你性命!
“丁大人,下令放人吧!”卢雨最终还是下了命令。哪怕日后被皇帝知晓了降下罪来,眼下也顾不得担忧了,毕竟是五条人命!
“卑职领命!”丁郸伸手从怀里取了一封信,再提起悬在腰间的一方小巧印章压了上去,然后喊过一名骁卫营的军卒说道:“你速速跑去大牢,途中不能有半点耽搁,如此当还能在庄宪离开牢房去赴刑场前赶上。”
军卒双手接过丁郸手令,转身欲走,又被丁郸叫住了。
“等等!”丁郸皱着眉头似在仔细思量,“你还是直接去刑场吧!稳妥起见,这一路,你都要高喊刀下留人!”
军卒领命,飞也似地跑开了。
刑场?!
“丁郸!你什么意思?!”卢雨右手一挥,料峭出了春寒,架在了丁郸的脖子上。
微凉的寒意渐渐蔓延开来,将周遭的闷热逼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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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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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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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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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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