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集训,开始于秋天来临之时。安排得密集,用丁丁的话就是“非人的训练”。先是野外体能训练。虽然和花样滑冰一同去的山里,但是因为根据地隔了五百米,又非常紧张,基本见面时间很少。
见了面,也是远远看一眼。
唔,大家晒黑了。
“如果连资格赛都不能出线,那我们派你们出去,也就失去了意义。”张京如是说,“所以每一个都是我们省队的形象,最低标准,要打入决赛。”
那是全国全省的啊!每个人都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一周过后,郦籽默默想,说宗华是魔鬼教练,比起张京来,还是道行浅了点。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成了队里的口头禅和相互吐槽的见面礼。
“队医啊,我们教练这样训练,真的符合科学符合医学符合人道吗?”
队医想了想,回答:“有我在,不会出事的,你们放心。所以应该是合乎科学和医学的,至于人道,我没有研究过。”
众人:……
对于每个运动员来说,那都是无比黑暗的时候。一如传说中的高考前夕。
一个月下来,大家都黑了几个度,身上、脸上常年被山中一霸——蚊子叮得满是大包。一个月下来,预计失血200cc。
成为非洲人之前,好歹都过了关。
这才转战回省队里速滑馆。
那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下了一场秋雨后,需要穿毛衫了。
回到久违的冰上,心情格外放松。
薛慕雨挤到郦籽旁边,耳语:“发现我哥好像是逆生长。”
“什么意思?”郦籽转头看了看薛慕阳,多日的户外训练,还真不见他被晒多黑。
“他现在才开始叛逆。”
“……”
“他之前明明是人见人爱三好学生,现在喜欢偷懒,有时候还惹教练不高兴。”
“……”郦籽语塞,对她的话听听就算,“那是你们教练要求太高了吧。一个人当两个人训练,还训练两个项目,谁受得了?”
薛慕雨想想,是那个理。
“这样看,我哥是太累了。还是专心做一件事比较好!”
虽然上冰训练也不轻松,可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感觉,适宜的温度。都让人放松。
不过,也只是前几天的错觉放松罢了,后面的训练同样繁密。
同住一栋公寓的人,也只有夜里,偶尔打个招呼。
薛慕阳相比较大家来说,还是相对轻松一些。还能抽出时间看郦籽练习。她还是不能做到次次“稳定”。可是几率更高了,那就是进步,虽然郦籽本人并不认同。可是薛慕阳和路今白看得清楚。
时光呼啸着,就过去了。
万事俱备,只待比赛。
而比赛,说来就来了。作为中国规模最大、级别最高的冬季综合性体育赛事,每四年举办一次,本届全国冬季运动会,在长春。
十二月的上海,还没有特别的寒冷,一件厚外套足矣。而冬季漫长的长春已经是冰雪连天。放眼望去,上下一白,极为壮观。
这次不同于去哈尔滨交流的兴奋轻松,大赛的压力让大家沉稳许多,大家也不敢撒欢儿了,老老实实在酒店养精蓄锐。
盛大的开幕式拉开了为期九天的冬运会。上海队由吴萌做护旗手。在激动人心的音乐声中,大家走起来都像是要上战场的英雄,慷慨激昂、心潮澎湃,简直溢于言表。而黑龙江等团体表演的速度滑冰和花样滑冰、冰壶等表演,又将开幕式推到了高潮。
专业,壮观,热血!
那种气氛,让人想要引吭高歌,当《梦想之光》主题曲唱响,全场跟着挥手,不由自主唱起来。特别是上海队,这支“年轻”的队伍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比赛,简直要激动得坐不住了。
“明天,就是我们走向冬奥会的第一步!”薛慕雨眼睛里光亮刺目,“看我们的吧!”
郦籽使劲点头。
一切都激动人心,除了——郦籽发现哈尔滨队的观众席就在不远处。她看见了抬高着下巴的关凯琪,还有疯狂迷恋薛慕阳的肖明明……
看起来,这次要正式拼一场了。
就在那时,关凯琪扭头也看向了她,两个对视,隔着重重人头,她分明看见,关凯琪不屑的笑意。
刚刚单纯被大赛气氛激励的郦籽,心一瞬间沉肃下来。
那是在大战之前的坚定而严肃的屏息。
来吧!
第二天上午就是花样滑冰双人滑小组预赛。
薛慕阳兄妹是第五个出场。选择的曲子是《肖邦第一叙事曲》,一开场就以大气和悠扬的管弦乐弥漫全场。
薛慕阳的赛服也跟音乐的主题相映衬,上身是欧洲复古的立领骑士改良服,从肩上到领子,再到胸前都镶嵌着英气十足的花纹,站立、滑行、旋转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绅士味道。而薛慕雨同样身穿造型复古的短裙,有相同元素和花纹的装饰。
两个人的风格有别于一般的宫廷气质,倒是随意而浪漫的乡村气度。
郦籽的关注点却是在薛慕阳的冰鞋上。
她清楚地看到,仿佛是知道她在看着,音乐响起前,他向观众台鞠躬时,有意抬了抬左脚。那是个没有意义的动作,甚至还偷着股违和的傻气——只有她看得懂。那一瞬间,郦籽看见了一颗板栗附着在他鞋子内侧。
心里一时安静无声。
他真的穿着她送的鞋比赛了!
那天,他的声音如秋夜般静谧,又如清风般轻和:“那鞋,我在穿。”
她在那声音里目眩神迷,恍惚听见他接着说:“我会穿着它,拿下冠军。”
美得像是个永远不愿醒来的梦,一个毫无疑问的承诺。郦籽记得,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缓慢,因为心尖被某种甜得过头的东西黏住。
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让我们一起,戴上桂冠,共摘荣耀。
“嗷——”现场一阵欢呼。
冰上的两个人一颦一动,都牵动场上爆满的观众的心,赢得一阵阵掌声。
到了双人联合捻转,托举,抛跳密集的中后段,如潮的掌声甚至没有停止过了。他们的托举看起来没有任何困难了。
郦籽发现薛慕雨减肥后,整个形象气质真的改变很多。举手投足,蛮有古典宫廷贵妇的气质,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以及脸上活泼的笑,又不失俏皮。与风度翩翩的薛慕阳,默契非常,动作一致性一如以往的好,艺术表现力也好很多——因为她的姿态轻盈度好的不止一点点。
到了最后一个托举旋转接抛跳,郦籽紧张起来。
早听薛慕雨说,平时的练习中,这里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因为难度极高,他们一直在讨论要保留还是替换掉。
薛慕雨被薛慕阳高高举在肩上,旋转如风,又蓦地抛下,她在空中接三周跳,“唰!”稳稳落地。
“完成度真是太好了!”
已经有观众觉得可以庆祝了。
因为接下来,就是一个相对来说难度没那么大的双人交叉联合旋转。
他们速度很快,已经成了一道又一道圆线。
薛慕雨提早露出了笑脸,然而她就觉得哥哥似乎脚下一软,打了个磕。但是因为两个人同时旋转,能相互帮衬给与力量,是以没有影响旋转效果。
也行,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细节。
顺利赚够了圈数,戛然而止。
“薛慕阳!薛慕阳!”
雪花们疯狂打call。
兄妹两人牵手,一一对四面的观众鞠躬谢礼。冰面洁白,灯光璀璨,两个人脸上的汗水,晶莹剔透。
“恢弘的音乐,恢弘的表演,翩若惊鸿的身姿,完成度如此高,实属难得!”直播中,解说员感叹,“这一对选手实力非凡,丝毫不输国内一流水准!上海队起步虽晚,可不得不说,后来者强!”
“没错,这也说明自北冰南展后,南方队冰雪运动的飞速发展。这一对孪生兄妹应该会是争夺本届冬运会双人滑冠军最有力的一对选手。”
分数出来,没有意外,小组第一,晋级决赛。
荣耀与梦想,在这一刻如此之近!薛慕雨眼泪瞬间涌出,与哥哥紧紧拥抱。
下场的时候,等待的小伙伴在丁丁的带领下做了一串搞怪的动作,最后统一停在手指的“爱”的动作,齐喊:“冰雪之王,地表最强!”
连路今白都跟着做了,虽然动作做得僵硬而近乎无诚意。
惊住了其他观众,也惊住了薛慕雨,她捧腹大笑。大笑中,却看见队伍的最后,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也在呐喊着,仔细一看,原来是哈尔滨队的肖明明等几个花滑女单。
看见她的目光,肖明明挥挥手,笑得很是爽朗,好似没有之前的尴尬表白和比赛逼接受事件。一如昨晚在酒店的餐厅,肖明明和关凯琪等人还专门过来打招呼,看起来也是奇怪地,一点也不尴尬。
“完美的开头!”秦臻走过来与她拥抱,她才收回目光。
除了薛慕阳兄妹,还有李毅那对也晋级。
“休整一天,决赛加油!冠军在招手!”秦臻很是激动。
“冠军,我来了!”薛慕雨完全不知道收敛。
郦籽在一旁,看到薛慕阳沉默不语,表情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他汗水还在往外冒,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落到领子里。
他感觉到她的注视,望过来,郦籽忙回之微笑,他寒潭似的眸子像是被注入了暖阳,颜色清浅起来,他在微笑。
就是这样,不管获得多大的成绩,从来都不会像她一样,流露出兴奋,好像都是再正常不过。
继薛慕阳兄妹的开门红,下午的速滑预赛,路今白和丁丁成功突围进入1000米半决赛,向林和谭昊入围500米。而女子的500米小组入围赛,吴萌率先入半决赛。
可以说让上海队注入了强心针,也让全国运动员吃了一惊。
郦籽分在最后一个小组,攒够了激荡豪情,也憋着一股劲儿,立誓要进入决赛。起跑前,她下意识往观众席上上海队的区域看,整齐的荧光绿队服里,大家都在拼命喊加油。
沸腾的人群中,薛慕阳静静坐在那里,举手示意。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在说:“加油。”
没错,当然,要加油!
枪声响的时候,郦籽身子疾驰了出去。
“加油!加油栗子!”薛慕雨等人几乎喊破了喉咙,纷纷紧张地站了起来。
“没问题!”一向不喜欢出声的路今白都声音扬起来,“起步爆发没问题,只要再超一个人……”
赛道上疾驰如风的几个身影中,郦籽身穿黑红相间赛服,穿着深灰色镶黑边、绣着情侣板栗冰刀鞋,此时正排在第二位。头盔和护目镜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看得见大屏幕中近镜头下她紧抿的唇,和浑身散发出的必胜的气场。
最后一圈。
第一位的黑龙江的选手显然战术熟稔,技术极佳,始终稳稳占据着赛道,不给对手丝毫的机会。
大家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得安静了下来。
“哎没机会了……”薛慕雨咬着嘴唇,失落喃喃低语。
“不会。”她听见始终安静的哥哥坚定清朗的声音。
她转头,却听见前面路今白略微倨傲的声音:“机会已经来了!”
“诶?”她猛地抬头,视线里到了弯道,本该防守的重要位置。
始终排在第二位的运动员却忽然就提速了,从内道,没错,从内道超了!
那是弯道最难控制的位置,何况还是超越。
“卧槽厉害了我的栗子!”
“也只有栗子能做到。”路今白声音里无限骄傲之情。
是的,只有她,能在防守平衡的时候,还能爆发提速,就那样,像一道刀光,划过一道圆弧,占据前线,“唰”冲破终点!
“啊啊啊!”上海队尖叫起来,整个赛场爆发了如潮的掌声。
薛慕阳一只手下意识扶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精彩!这是来自南方的一匹黑马!今年,南方冰雪队实在给我们太多惊喜!”直播频道里,男解说员声音也激动了。
“没错,体育最大的魅力,大约就是这种无常的变化,或者说无限可能。期待决赛!”
郦籽以小组第一,晋级半决赛。因她是个生面孔,成为热门话题人物。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运动员?”
“按说这个年龄了,这样的水平,应该是参加过几个影响力大一些的比赛才是。”
“看来这果然是一匹夺冠黑马啊!”
而冰场上的郦籽,正欢快滑行着,用力冲观众席上挥手。拿掉护目镜后的她,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一如骄阳绽放。
令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1000米入围赛,她竟然也冲进去了。
结束后,她还有点懵,并不知道自己小组第三的成绩能够入围,只看见大家兴奋的神色,甚至张京都从护栏后伸臂给她,她滑过去。
张京给了一个结实的拥抱:“加油!决赛加油!”
郦籽简直受宠若惊,使劲点头:“是!”
这才明白过来,因为那一组实力太强,她的总名次,占据了最后一个决赛名额。
大满贯的上海队,晚饭后进行了小型的会议鼓舞大家。
“栗子,我看了,关凯琪也在500米和1000米决赛名单中,也许到时你们要大战一场了!”薛慕雨在跟郦籽咬舌根,“你现在不同往日了,那时候她那么欺负人,你一定要决赛中给她点颜色看看,出一口恶气!”
郦籽点头:“我也期待很久了……不过,你哥去哪里了?”
薛慕阳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见了。
打电话,对话是有事出去一趟。大家也没在意,只有郦觉得有点蹊跷。
当然,所有人都不知道,薛慕阳去了医院。
“上午感觉到巨疼,结果现在才来?”医生看着他。
“下午有重要的事。”他不想多作解释,简单给医生说了自己的病历。
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严重地谴责他:“显然这三个月你并没有听从医生的嘱咐,好好养病。现在风湿和损伤加剧了,病情发展有点糟糕。我很好奇的是,你膝盖疼着,是怎么继续训练比赛的?就不影响发挥吗?”
薛慕阳不说话。
“你当时喝了药,不会被医生尿检有无兴奋剂?”
“花样滑冰是技巧类运动,喝了兴奋剂没多大用。不是大型比赛,一般不会管。”他终于回答,“而且我最近药停了。”
医生横了他一眼:“总之你听着,我在说认真的。不管你多能忍,决赛你最好退出。”
薛慕阳一愣。
“比赛我刚刚有了解,”医生看了他一眼,“滑得不错!完全没看出来后半段腿在疼,真是个能忍的家伙!”
薛慕阳惊讶于医生目光里的称赞,说:“决赛还有一天,有没有控制疼痛的法……”
“对不起,控制不了!”医生打断他,“我说小伙子,你短期内不能再比赛了,你这样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不说,而且我负责任地告诉你——可能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薛慕阳顿了顿:“永久性损伤……是残疾?”
“可以这么说。”医生脸色凝重起来,“如果你想以后康复了继续花滑人生,就要好好休整一个月。”
薛慕阳长久的沉默。
“药我已经给你开了,你去窗口缴费取药。另外你看是回上海继续理疗,还是在这里?如果不回去,每天来理疗一次。”
薛慕阳不动。
医生看见这个向来表情清淡的男生,眼中终于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声音有些哑:“其实,是不是就算我这次退赛。后面也可能不会是顺利的康复,要继续花样滑冰,就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这样退赛?”
他的语调并没有太多的疑问,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医生不得不叹服他的聪明,特别看了他天才般精彩的表演,很不愿意告诉他,就此退出花滑吧,因为你的伤,不适合再滑,或者已经注定了不可能更出色。而讽刺的是,这个伤,是前面十年的辛苦努力得来的。
本来那十年,是为了后来更出色才练,可是结果竟然是不能再练。这个残酷的因果关系,会教人怀疑人生的吧。
医生看他的目光中有心疼和安慰:“可是,小伙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次不退赛,后面的可能性更小,或者不会再有。这一次,你没有选择,懂吗?”
“我,明白了。”他说得很慢。
一定是因为太聪明,明白了所有,所以才这样艰难地平静。
医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叹。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夜晚的风很冷,把路灯和汽车尾灯都吹得冷光粼粼。
以一个南方人的体感,温度应该接近零下20摄氏度。薛慕阳只觉得冷,是穿再多再厚棉衣也无法抵御的冷,天地俱冷。
既然无可抵御,那就任其冷到底。
简讯提示音一直在响,他却打不起兴致掏出手机看一眼。就那样径直回了房间,没有洗刷,脱了外套,钻进了被窝里。
好像是真的累了,他入睡得很快。
室友李毅回来,见大家在找的人原来在房间酣睡着,忙在群里报了平安,顺便照了张薛慕阳的“床照”。惹得一众女生嗷嗷叫男神睡颜美腻。
“都不回短信,居然是睡着了?”郦籽看见了李毅的信息,很是愤怒他乱发照片。转而又想,他一定是太累了。
“睡觉是不是一种缓解压力的方式?”
她自言自语,卢丽莎听得明白,顺口回答:“别说,没有什么办法比酣睡一场解压了!”
郦籽点点头。不过,她记得,他缓解压力的习惯是唱跑调的歌跳奇怪的舞来着?
虽然诸多疑问,但是也不敢打扰他安睡。
反倒是薛慕雨,半夜了还在失眠,不停骚扰她:“啊啊啊睡不着怎么办?一想到明天要决赛了,而我哥居然今晚都不再跟我合乐排练一遍,心里就好惶恐,我要去他房间摇醒他你别拦我!”
“千万不要!”郦籽安抚她狂躁的情绪,“你想两个人都失眠吗?冷静冷静,你数一数绵羊呢?”
“数了一千只也有了,睡不着啊!从来没有这样过呜呜……不行我必须去摇醒我哥……”
尽管她叫嚣着去叫醒薛慕阳,但是大约也明白不可那么做,最终也没有行动,最后还是郦籽跑她房间,跟她一起做瑜伽,静下来后,才睡去。
郦籽累得够呛,回房间后倒头就睡。
梦里,她所向披靡,一路直冲向终点,拿了冠军。当她站在领奖台等待颁奖时,发现薛慕阳也站在旁边,原来他也拿了冠军,她兴奋对他说:“我终于与你并肩,下了台,我有话对你说!”
而他对着她温柔地笑:“我等你!”
郦籽在那个快要飘到天上的美梦里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她一骨碌爬起来。
啊,上午十点,是薛慕阳和薛慕阳的决赛!
去餐厅吃饭,没有见到薛慕雨他们,明白他们有比赛的要早点吃,因为饭后半小时不能运动。而他们需要热身。
吃完饭赶去比赛场,上海队全员到齐。
“见证我们南方队第一个可能拿冠军的比赛!”这个信念早深植每个人心中。
“是不是运动员已经进去了?”郦籽找不到薛慕阳,只得伸头问服务人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莫名紧张。
郦籽坐在观众席上,深呼吸着,给薛慕阳和薛慕雨发一连串的太阳符号和怀挺的手势。然而那两个人大约在紧张准备着化妆,没有一个人回复。
她不敢打扰他们了。
时钟已经指向九点二十,第一对花滑运动员进场了,现场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就是那时候,郦籽发现已经化好妆,穿得美美的薛慕雨满脸泪的冲到教练候场的地方,对秦臻说了几句什么,又奔了出去。秦臻脸色顿时苍白。
郦籽心里咯噔一声,不详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奔出去,正看见薛慕雨哭着往体育馆外走。
“小雨,怎么了?”她冲过去一把拉住薛慕雨。
薛慕雨化的妆全花了,用手重重摸了一把眼泪,才看清是她,哇一声哭得更惨了:“我哥……”
“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郦籽简直要发抖了。
“我哥是个混蛋!”薛慕雨哽咽着,终于喊出声。
“啊?到底怎么了?”
“他走了呜呜……”
“说清楚!去哪里了?”郦籽摇晃着她。
“他、他刚通知我,他要……弃赛,然后就、走了!”她哭着说得断断续续的。
“弃赛?!”郦籽惊住了,“不可能!他为什么要弃赛?”
“因为他是个混蛋神经病,是个自私的混蛋!他一定是听从爸妈的话去接广告进娱乐圈了!”薛慕雨完全崩溃了,几乎歇斯底里,“他毁了我!他毁了我的奥运梦!就差一步,他凭什么毁了我!”
“听我说,你听我说,”郦籽猛然大吼一声,“薛慕雨你给我冷静下来!”
薛慕雨被镇住了,抽噎着,总算肯停下来了。
“现在大喊大叫能解决问题吗?你进去先等着,我去找他,我会找到他!”郦籽说得很快,“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一定是有苦衷!”
她把薛慕雨推进去,转身就冲了出去。
轮到化妆换赛服了,一言不发的薛慕阳才终于摇头。
“哥,我到现在还激动得想晕过去怎么办?不行,我一定要管理好我的情绪!冠军是我们的!”
那时薛慕雨在那里念念有词。
甚至为了缓解情绪,进入状态,她开始让助教放音乐。是比赛的音乐《Artonice》,一开始就是寒风呼啸,如同枪机的紧张鼓贝声。
他们要在那种气氛里开始滑起,然后在提琴声中旋转,在越来越激昂的乐声里,托举,捻转。音乐像永不停歇的风,像骤然划过的刀光。他们的滑姿一如风,恰似光。
他微微仰着头,闭上眼。脑海中是随着疾风骤雨般的音乐而跳跃滑动的整套动作。
音乐的最后,他们穿着中国古代特色的服装,逆着风,迎向世界。
他睁开眼,对被幻想燃得双眼发亮的薛慕雨说:“小雨,我要弃赛。”
她一时没有听明白,他就一字一句说给她听:“我不能继续比赛,我会弃赛。对不起,我弃赛。”
连说了三遍,确定她听懂了,助教也听懂,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转身离开。
他从比赛场一步步走出去,脚步不快不慢。他拦了车,一时却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过了一分钟,他才想起一个熟悉的地方。下榻的酒店。
下了车,距离温暖如春的酒店近在咫尺,他却并没有什么意愿拥抱温暖。虽然只走了几十米,左腿已经隐隐疼得无力。从未觉得如此疲惫,他看到马路里侧靠近酒店有个小广场,就走过去坐到一排连椅上。
虽然是白天,可是街上除了车,行人极少。偶尔有,也是裹紧了大衣,匆匆而过。他就成了天地间唯一静止的人。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似乎也没有悲痛到难以自拔、绝望的地步。
他只是有很多的疑问和满心胸的愧疚。对那些期望他拿冠军的人的辜负,对薛慕雨的愧疚,或者说负罪。
可是所谓的疑问又比较模糊,一时说不清。于是只有满腔的负罪感。
薛慕阳还是低估了长春室外冰冻的程度和速度,等他意识到双腿已经麻木,抬手想呵热气回温,手臂也有些僵硬。
郦籽就是在他试图搓手生温的时候看到他的。
她试着打电话,提示已关机。
天大地大,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唯一能想到的地名,只有酒店。没想到就在酒店外,坐着冻得傻傻搓手的他。
她愣了愣,慢慢走近,看见他竟然没有戴手套,一双纤长的钢琴家似的手红通通的,胖了一圈。
她无暇多想,把那双手捂在手心。她的手不够大,并裹不住全部,只得来回地移动地握住他的手。
他惊愣抬头,只看见她前所未有的认真在帮他冰冷的手取暖。
他叫了声:“栗子。”
郦籽试着笑了笑:“外面这么冷,你干嘛跑出来!我都明白,每个人都有恐惧的时候,可是解决办法不是逃避呀!”
他静静听,竟错觉她知道一切。这个看起来能不用脑子就尽量不麻烦的简单女生,竟顷刻间明白他所有的心思。他的眼眶霎时红了。
她开始使劲拉他:“走吧,小雨在等着你。现在回去,还能赶上!”
他刚被点燃的心顿时又被浇灭。
郦籽发现他在使劲挣脱,更加着急了:“薛慕阳,你不能这时候忽然任性起来啊,赶快起来,一切等比赛了再说!”
他摇摇头。
她停止拽他,声音冷下来:“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小雨哭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再迟冠军就远去了!”
“在你心中,冠军就那么重要吗?”他问。
郦籽一愣。
“我腿受伤了。”他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表情,心软了,“不能比赛。”
“受伤?”郦籽再愣了愣,着急之下,上下摸他身上,“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口气,是说他在找借口吗?
他闭了闭眼睛。
“就算受了点小伤,”她一字一顿,前所未有的认真,“就跟在哈尔滨那次一样,受伤输了也比临阵脱逃强百倍。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了,我就是不能比赛了。”他浑身无力,不想与她说下去了,起身想要回房间。原来她也不能懂他。
郦籽看着他如常地缓缓往前走,忽然火大了,这不是她认识的薛慕阳,她的语气充满了失望和嘲讽:“薛慕阳,你确定要做逃兵吗?”
他停住脚步,心头纷杂情绪也涌了上来,回头:“难道除了比赛,做其他一切在你心中都是逃兵?”
“做其他的?”郦籽想,果然薛慕雨是对的,他始终还是想进娱乐圈,“没错!除了比赛,都是逃兵。”
他慢慢冷笑了:“可惜我只能做逃兵。”
郦籽瞪大了眼睛:“别让我看不起你!”
“难道你不是已经开始看不起了吗?如果我不能滑冰,我不能拿冠军,你不是再也懒得看我一眼吗?”他冲口而出,把背上包拿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冰鞋,扔到她脚下,“对不起,我不需要了!”
“你不需要了?”郦籽彻底呆住了。冰刀鞋没有人穿,无法直立,摔倒在地,于是那枚刺眼的傻缺的板栗就被晒在了上面,像是一个嘲讽的鬼脸。
原来他说过话,都是不作数的。郦籽只觉得血气上涌,头就要爆了,一脚就踢飞了那只鞋。她后退两步,扬声:“好,算我看错你了,你去做你的逃兵,去做你的大明星吧!”
她转身飞奔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薛慕阳面前是有脾气的,是敢在他面前发脾气,甚至踢飞了他的冰鞋。
郦籽眼泪不争气掉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他就变了。还是,她从来都没有看懂他。他向来是个不容别人看透的人。
薛慕阳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郦籽的身影拐出了街角,再看不见。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冲一个人发脾气。毫无理智地,冲一个女生说这些没品的、自暴自弃的话。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好似,他身上有个控制按钮,被她精准地找到,于是他变成了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大约是一直盯着看那只被踢到马路边的鞋子的缘故。
忽然,有车从那只鞋子旁边疾驰而过,车轮堪堪就轧到了鞋子。他一动不动的瞳孔缩了缩,然后再瞪大。因为紧接着又一辆车驶过来,向着绣着板栗的冰鞋驶来。
他忽然冲过去,没想到刚走两步,左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他就那样,向前爬了过去,一把抢过了鞋——在车子驶过来之际。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司机惊魂地从后视镜里看着紧贴着车身,抱着一只冰鞋的男生,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惊怒交加:“你他妈的是疯子啊!”
还是个神出鬼没的疯子。
下午的男子速滑比赛。
短道速滑1000米项目,路今白夺得了铜牌,银牌被哈尔滨队摘取,金牌是黑龙江选手段洪波。
郦籽看见领奖台上那厮笑得邪气的,还骚包地对着观众席飞了个吻,引得尖叫声声,才想起来,是上次那个令人恶寒的家伙。不过比赛的时候,戴着头盔和护目镜,却像变了个人,凌厉的气场跟路今白有一拼。
下领奖台后,郦籽冲上去为路今白祝贺,没想到他扭过头看着郦籽,眨眨眼睛:“嗨!刚刚就一直在看我,看来这一年,你没忘记我!”
郦籽一愣,这货眼力有这么强?都多久了,还记得她?而且臭屁得简直难以忍受。
“对于讨厌的人,我向来记得比较久。”她假笑。
段洪波哈哈大笑,好像她多有意思似的:“这一点我最喜欢,回见私聊,我请你喝酒——”
私聊你妹啊!鬼才会跟你喝酒!
“你们认识啊?”路今白皱眉。
“不认识,大概神经病吧。”郦籽说,“小白才是地表最强!祝贺拿奖!”
最有夺金可能的向林500米败走麦城,摔了出去,与奖牌失之交臂。丁丁1000米第五,名次也很厉害了。3000米接力赛,路今白、向林、李翀、丁丁组合的上海男子速滑队,位居第四,仅与奖牌相差0.21秒。
虽然与预期有距离,可是在这样的赛场,也算是可喜可贺。所以速滑队还是豪气干云的。如果不是薛慕阳缺席了双人滑决赛,大家估计又要庆祝一番了。
花样滑冰队低靡的情绪,让速滑队也叹息。
最受打击的,是教练秦臻和薛慕雨,两个人晚上一直窝在房间,连晚饭都没有吃。
好奇者追问郦籽其中缘由,发现郦籽情绪也很不对劲,也不敢问了。毕竟第二天是女子速滑决赛了,此时的情绪尤为重要。
“栗子!”随便吃了些东西准备回房间的郦籽被路今白拉住。
“嗯?”她正神飞天外。
“不管薛慕阳出于什么原因弃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要本末倒置,精神放在明天的比赛上!”他严肃地敲她的头,看起来很生气。
郦籽被敲了头顶,心里清醒许多,弱弱说:“嗯。”
“我知道,这样要求你有点难。”路今白忽然放柔了声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可是,你要因为他弃赛,也放弃你的比赛吗?”
她立马摇头:“我明天会好好比的。”
“先比赛,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至少不是结束,对不对?”
他难得如此温柔,她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不争气,鼻子一酸,就忘记了一切,冲口而出:“我当然记得我为什么滑冰。可是,当初我坚定滑冰,也是想要追上他的步伐,跟他并肩在赛场啊……现在他半途走了,我……”
就像是,在灯塔指引下,奋力航行,眼看着望到彼岸,灯塔却不见了。又像是指引前行的信念,突然就没了。不能不茫然。
“我明白。”路今白伸手揽她在肩头,拍拍她的背,“且不说你的滑冰初衷中,他占了多少成分——我相信更多的是你对速滑的真心喜爱,在你之前的十八年的生涯中,没有他,你也一直狂热喜爱着速滑。就算他是你的灯塔,现在说他半途离开也还早了去了!就不能允许人家有苦衷?就不允许人家弃赛一回?你怎么就知道他再也不回来了?”
“他……”郦籽抬头想解释,被他打断。
“就算他真的走了,你是死人吗?他说走就走?我们拉也把他拉回来!”路今白拧眉,痞子味十足,“但是不是现在。”
“……”虽然很是粗暴,可是郦籽忽然醍醐灌顶,“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其实我还是比较了解他,一定是确实他膝盖伤势不能比赛了!”
“知道就好,好好比赛!”路今白像是柔情和耐心用光了,惩戒似的又敲敲她的头,转身走了。
郦籽抹干了眼泪,好奇怪,全身力量回归。
决赛,决赛!
第三天的比赛,女子速滑1000米决赛先进行。首先是半决赛。
巧的是,抽签后,吴萌、郦籽、卢丽莎竟然成了一组。遗憾的是,并没有如期待的,同关凯琪分为一组。
有担忧的:“我们自家人厮杀上了啊……”
有说好的:“都是我们的选手,战术好打多了,至少保证我们有一人是一定会进决赛啊!”ωωω.χΙυΜЬ.Cǒm
“没错,吴萌肯定是第一。搞不好,两个都是我们。”
大家很是认同,觉得幸运女神都是站在上海队的。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很多时候,祸福一夕之变。
吴萌第一赛道,郦籽第二赛道,第三、四赛道是西安和长春队的,卢丽莎第五赛道。
枪声一响,大家的目光就聚焦在吴萌身上。她果然不负众望,一如往常的,沉着冷静,没有一上来就冲刺领滑。
领滑的是郦籽。吴萌保持在第三。卢丽莎第四。
两圈后,第四道选手内道超越卢丽莎。
“吴萌是真沉得住气。这一组选手,都很稳。都有大将风范呢!”直播中,解说员如此说,“就看后面谁的冲刺力强了。”
五圈后,每个人都开始发力了。明显的提速,每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能超越过去,而每一个人都牢牢守好占线。
“十一号上来了!”解说员的声音也开始激动了,“这是上海队21岁的选手卢丽莎,刚刚一直在最后,大家看到爆发力还是很强的,又占回第四的位置——噢吴萌!开始发力!”
吴萌从外道,一口气超第二,然后继续加速,赶上了郦籽,弯道过后,她连超两人,占据第一的位置。
“我们现在看到,上海队三名运动员完成了最好的战线守卫。看来此次应该是两名上海队的选手进总决赛了。”
“没错,就看郦籽能不能守住——啊显然是不能,卢丽莎超过去了,这个超越很漂亮!只能说,黑马郦籽强项不是1000米。”
薛慕阳坐在宾馆的房间里。
他面无表情看了眼墙上的钟表,闭了闭眼,还是起身打开了电视。直播的,是正在进行的女子速滑1000米半决赛。
镜头里,全场沸腾了,纷纷站起来呐喊助威。
“最后一圈了!”解说员声音紧绷着,“吴萌还牢牢占住第一的位置,卢丽莎第二,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哇哦!”
“我的天啊!”女解说员声音扬起,“这是发生了什么?郦籽竟然重新超过了卢丽莎,而且要超过吴萌——”
眼看着快要接近终点线。
郦籽忽然直起身,大开大合蹬冰,眼看着要在弯道超越吴萌。
“可怕的爆发力!吴萌悬了——哎呀!”解说员越来越急的语速忽然一声惊呼。
薛慕阳蓦然坐起身。
沸腾的赛场霎时安静下来。
“丽莎!栗子!”路今白从座位上跳起来,往赛场奔去。
比赛已经结束,到达终点线的只有四个人。很多人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郦籽忽然加速一路超越卢丽莎,然后追上了吴萌,那时正在弯道上,两个人并驾齐驱的时候,郦籽忽然身子一个趔趄,手一扬,冰鞋狠狠向外崴去,身子向前栽倒,然而奇迹似的,她竟然一直猛地用力,滑过终点线,与吴萌并肩。
然而她身后的卢丽莎,却被她的冰鞋绊住,摔出赛道,撞到护栏上。
与此同时的是,郦籽虽然过了终点线,却是以一种诡异的几乎半跪的方式,且在过了线之后,就同样摔倒在地上。
电视机前,薛慕阳睁大了眼睛。
然而屏幕里,洁白光亮的冰上,镜头对准了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两个人。
“这不是真的!”
“天啊,看起来这一摔不轻,两名运动员都一时起不来,天!卢丽莎那是血迹……”
“……祈祷两个人不会有大事。体育场上,荣耀总是与危险相伴……”
薛慕阳抓了羽绒服就往房间外奔去。
不要有事!老天,保佑她不要有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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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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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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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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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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