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末时间,郦籽成为了整个学校的励志感人型名人。
胡晓仔细认真而深刻地研读了那个推送,甚至记了详细的笔记。
“遮盖住额头两侧的齐发,至耳下的利落线条,干净稍平的眉形,都能使得面部干净整洁,转变人的气质……上挑的眼睛,才会显得帅气……”
一边研读,一边对照郦籽。
她原先杂乱翘着的头发被剪得服帖,打碎而边角整齐地从额头上方形成一个弧形,直到耳际,显得整张脸秀气小了很多。原先粗乱的眉毛修了平而眉梢微挑的形状,几分柔媚的英气。眼睛不知怎么,又有几分呆萌之气。
郦籽已经从最初的无奈不自在变得淡定,继续手头的事,眼睛都不眨一个。
那表情显得更酷了。
感觉,快被掰弯了……
周一上午,滑冰部有大事发生。因此周末汹涌的假小子的励志故事未能及时发酵。
滑冰部的女生们预期的“励志演讲大会”,“蜕变焦点访谈”等节目宣告夭折。
上午九点,滑冰队全体集合。
“为弘扬体育精神,强身健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根据教育部……”部主任宣读文件,“经多方选拔,综合评定,结合各项成绩,我校有以下同学符合省体育中心滑冰部人才选拔要求。”
“哇!”低声握拳。
“花样滑冰组,单人滑女单:赵茜,双人滑:薛慕阳,方娉婷,薛慕雨,李洋。”
掌声雷动。
郦籽振奋不已,惊喜望向花滑队,没想到她要找的人也回头看她。
她几乎忘记还没被原谅,差点挥手点赞祝贺。对上薛慕阳依然宁静的眼睛,她又找回了一些理智,慢慢收敛了笑,收回目光。
而薛慕阳的目光沉沉,一时没有移开。
从一进体育馆,他就吃惊地发现,她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哪里变,他一时说不出来,就是知道,她是“她”了,而不会让人第一感觉是“他”。而这个“她”是一种中性的美,是的,堪称美。太吃惊了,她总是让人吃惊,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样想着,听到主任喊了一个名字——郦籽。
他眼睛再次寻找名字的主人,她正惊喜地跳了一下,握紧了拳头,动作依然很man,没变。她还是她。
短道速度滑冰组,符合省队收录要求的是:路今白,卢丽莎,郦籽,丁丁,李翀。
“这次滑冰组简直是大满贯啊!竟然有十名同学!”
一片激动的祝贺声,郦籽惊喜过度,觉得手脚冰凉了。
然而,很快她手脚真的冰凉了。
因为主任又清了清嗓子,要大家安静。
“不过,省队的张教练要求一向严格。本次又新加了一条新的硬性规定。”
立即安静了下来。“不过”这个词,可是杀伤力很强……
“凡文化知识不过关的同学,将会直接被刷下。”主任解读了一下,“也就是先要进行一次笔试。文件通知下得比较急,下午两点,请准时到。祝福你们都能过。”
郦籽心里一沉。当然,跟她一样白了脸的,还有薛慕雨。神色沉重的,就很多了。
时间这样急,考试内容又是如此的广泛,根本没有复习的可能。
“苍天啊大地啊——”有人在一旁绝望嚎。
进考场前,郦籽已经垂头丧气,忐忑不安。
“怕?”路今白想一如往常动手揉揉她的发,手到了头顶,就变成了轻拍两下。他自然注意到她的变化,忽然觉得揉乱那样的发型,不忍心。
“嗯……”老实承认。
“等会我给你传答案。注意看我手势!”
“咦?”郦籽开心了,拽住他袖子,“你说话算数?”
“咳——”身后有人轻微咳了声,是薛慕阳。
看郦籽还是呆呆的,薛慕雨因急切而暴躁的情绪上来了。
“让开,交头接耳挡住路干什么?化了个妆就以为变女神了?素质是无法掩饰包装的!”
“……”郦籽默默退一旁,让两兄妹进去。只是,人家什么时候化妆了……
两个小时,试卷是大杂烩。文理常识,法规政策,无所不包。
一如所恐惧的,好难……郦籽朝路今白望去,后者认真看着试卷,不看她。到了要交卷了,都没有看她。
心一点点冰凉。
混蛋,食言而肥!
望向其他人,有咬住笔杆东张西望的,有埋头苦思表情微妙的,还有奋笔疾书一气呵成的——当然凤毛麟角。比如后面的方娉婷,她神色还是略显清冷,写着试卷,也散发着一股天然的高贵气息。再去左前方的薛慕阳,神色专注而轻松,仿佛在三月的春风中看到了油绿的叶,初打的花骨朵。于是那侧脸,自就披着微光和杨柳风,让人心里软下去,软下去……
在这寂静的考场里,郦籽听见自己的心砰然悸动,是春天里的交响乐。
那是有别于赛场上的激动振奋,不同于运动着的热血心动,是和风细雨却震撼心弦。
来自学霸的诱惑啊,还未觉察,已经势不可挡,全军覆没。
每天不停地训练,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习的?怎么能既是厉害的运动员,还能做学霸呢?
出了考场,郦籽对着路今白怒目而视。
路今白居然也神色不豫,火气不小:“瞪什么瞪,你想抄袭还有理了?”
这人是不是神经病?
郦籽捂着被敲的头,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看他一眼。
其实每个人都很忐忑,当然除了那天上男神女神。人家依然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我自高冷,自是胸有成竹。
气氛还是很压抑的。
好在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
郦籽因为紧张,都不知道晨跑多跑了两圈。匆匆吃过饭,去到体育馆,人已经到齐了。
看见她过来,宗华才公布结果。
“这次,文化知识测试过关正式进入省队的同学是——”
求求你,倒是赶快说啊!这个时候是能停的时候吗?
“我还是念没过关的吧,比较简单。”
汗毛都竖起来了。不兴这样的吧,谁不是先说好消息?
“郦籽。”
“到!”郦籽挺身,“我在听着呢!”
“……”宗华默了默。
接到大家同情沉重的目光,郦籽才明白过来。
不要吧……o(﹏)o
“薛慕雨。”
“我抗议!”薛慕雨红了眼睛,跺脚,“滑冰就滑冰,考什么莫名其妙的试!这是不符合原理和科学的!”
“附议!”郦籽弱弱出声,“哪有时间和精力学习啊……”
“我也同意,不妨去省队找张教练,这是她的规定。祝你们好运。”宗华冷冷说。
乖乖闭了嘴。郦籽看一眼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薛慕雨,后者也无意识看了一眼她。两个人都很绝望。
郦籽想到那次选拔,张京对她说的话。m.xiumb.com
“不好意思。我劝你还是死心,这项运动是需要天赋的。”
“路今白。”宗华继续念,“你们三个,是不合格的。”
What?正沉浸在悲伤难以接受中的郦籽缓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吃惊去看路今白。
“看什么看?考试不会不是很平常?”路今白黑着脸,对着郦籽头顶又是一记。
所以,考试时一直不肯回头看她,不肯递小抄,比手势,真相是——
他、根、本、不、会!
郦籽抱着头,不知该哭还是笑。
来吧,亲爱的伙伴,让我们黄泉作伴一路潇潇洒洒……
三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就准备默默退出去,留给那些晋级成功的朋友撒花的欢乐时间。
“恭喜其余同学,正式成为省体育中心滑冰队光荣的一名运动员,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勇创奇迹,进国家队,登奥运舞台……”
走上人生巅峰。
心中补了最后一句,郦籽默默留恋地看了眼薛慕阳。
宗华就是那时对着她喊:“回来!”
“谁允许你们走的?不合格的同学,明天有一次的补考机会。”
什么?!后退的脚步蓦然停止,三个人一秒钟被拯救。
什么叫捧得高高的,再一脚踢进地狱,然后再拉上人间?
考个试,搞得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也是醉了。
两位教练一商量,两队首次合作,开辟出一间小教室。
“鉴于本次成绩,我跟赵老师商量,特请薛慕阳、方娉婷两位满分同学,为大家补习功课。”
满分……
众差等生对这个词的敏感度,不亚于“冠军”的诱惑,恍恍惚惚想,何谓学霸?就是风轻云淡,只手遮天。
一整个下午,三人先是读背网上搜来的一些文理常识,只看得眼冒金星,昏昏沉沉,不知所言。
两位老师也忙了一整个下午,根据之前的考试试题,搜罗、分析、择取典型试题,编写出模拟试卷四套。
晚上,三个人看见厚厚的A4纸,背了一下午的脑子更懵了。
“愣什么,”方娉婷敲了敲路今白的桌子,“快写!”
“可是这也太多了啊!”薛慕雨抱头崩溃。
“一套一套做。”薛慕阳温声安抚她。
“漫漫长夜,总能做完的。”方娉婷冷冷接。
路今白看着方娉婷,脸色不大友好。
郦籽捅捅他,低声提醒:“你不是在追她?小心前功尽弃!”
路今白瞪她一眼,拿过笔做题,却低声说:“等会我给你创造机会,你好好跟薛慕阳接近,说几回话,就算破冰,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郦籽感动:“谢谢亲师兄!”
过了会儿,路今白幽幽举手,问方娉婷。
“这是什么鬼题?”
请问,高跟鞋的发明者以及第一个穿的人是谁()
A、居里夫人B、鲁班C、路易十四D、伊丽莎白女王
方娉婷没有说话,郦籽举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我知道!选D。”
薛慕雨侧目,明显不相信她:“抓阄得来的答案吧!”
“你们看,我们可以用排除法。首先排除居里夫人,人家是著名的化学家,这个大家都很熟,如果是她,高考的时候早被考生写过了。每年高考,屈原就出来跳汨罗江,司马迁就一遍遍被宫刑,居里夫人不停发明镭,从来都没听说不停穿高跟鞋的!”
薛慕雨没说话,有点道理。
“然后再排除鲁班和路易十四,这两人是男人。所以多简单这题!”
眼睛亮亮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位学霸老师。
“不好意思,正确答案是C。”
“别逗我了!难道路易十四是女人吗?”郦籽狐疑。
方娉婷似笑非笑:“高跟鞋是路易十四因为自己矮小,为了威严和身形,让人做的。他穿上后,真正体会到了身为人上人的感觉。”
“……”所以考这种变态题是要干嘛!
路今白给她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的表情。
他神色肃穆,指着一道题,问方娉婷:“不会。这个。”
方娉婷微微蹙眉,低头看了看。
“这是中国古代最负盛名的文学家,与他相关的文学常识最多。”她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开始讲解,“比如苏堤……”
路今白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侧头对郦籽使了个眼色。
郦籽完全意会,马上连连刷了两题,然后抬头看着薛慕阳,弱弱举手:“这个题……”
“哥,你给我讲讲这个呗!”薛慕雨打断她,声音很大,“完全没有头绪。”
于是薛慕阳从郦籽身边走过,坐到妹妹旁边,和声细语:“哪个?”
“这个,这个,这个……”她从前往后一刷,“这些都不会。”
薛慕阳别她一眼:“平常教你都不听。”
“这不是火烧眉毛了吗?这次我一定认真听!我已经把全身细胞集合,专注听讲一百年!”薛慕雨特别真诚,说话的同时还能往回郦籽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开始吧!”
郦籽:……
这边方娉婷讲完了。
路今白:“能再讲一遍吗?”
于是再来一遍。
“记住了?”
“嗯。”
“你讲一遍我听听。”
路今白摸了摸鼻子:“下一道题吧!”
“你还想不想过关?”方娉婷侧头看他,“记得是谁豪情万丈说,不可能有想做做不到的事?难道是有人梦中呓语?”
“……”好吧,路今白打起精神,攻克了两题,忍不住了,“为什么这些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方娉婷凉凉看着他,“知道这些的更不止我。你不会,也许跟智商有关系吧。”
“注意措辞!”路今白脸黑了。
认命继续刷题。
“这个无关智商了,完全是生活常识。这二十年,你周围的人辛苦了。”
“……”路今白脸一黑到底,“人身攻击就没有意思了。你癖好暗黑,多面人,这些我都没说,只是我修养好。”
方娉婷:白痴……
郦籽听后边路今白和方娉婷一句一句互怼,有些诧异,这两个人在一起,是起化学反应了吗?每个人都不像自己了。
哼……确定不是打情骂俏?
再转头看左边那对兄妹,哥哥耐心温柔,妹妹开心倾听。
撇了撇嘴,一边做,一边坐等薛慕雨的问题解决完。
终于,第二张试卷都刷完了。
“好好自己先做。”薛慕阳拍拍妹妹的头,起身,看了眼郦籽。
耶,终于要被“临幸”了!
忽然有些小紧张,眼巴巴看着试卷被抽走。那试卷在他修长的指尖,顿时像是变得有了温度似的。心口又在狂跳,怎么办,等会他讲的时候,自己一句也听不进去怎么办?
可是——
“你是怎么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的?”一向风度温润的男生,轻叹一声。
“不会吧?全不对?”郦籽所有旖旎思绪被吹散殆尽,脸由红转黑。
“差不多。”薛慕阳修长的食指轻点了点试卷,“虽然都带‘安’字,但是幼安、易安不是一个人,一个是辛弃疾的字,一个李清照的号;虽然都是宋,可是并不是一个宋,是分南宋北宋的。”
“……”
“还有……”
“哥!我有个新发现!”薛慕雨一把拉过薛慕阳,“这个题之前你给我讲过,我有点印象,可是就差一点点的提示!你快告诉我!”
在后来的一个半小时里,郦籽屡次想要虚心求教,学霸老师都被完美抢走。
薛慕雨:“现在时间紧迫,咱们应该集中力量帮有希望的人补习,至于那些毫无希望的,还是洗洗睡,别耽误时间了。”
“……!”你才没希望!
路今白发现了一路败北的郦籽。
“做人不能这样自私吧,别人不是老师安排的补习对象?”
薛慕阳与他对视,还没说话,薛慕雨冷冷一笑:“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一样一直霸占老师?”
路今白目光带着杀气:“我喜欢!你管得着?”
方娉婷:……乱说什么?
郦籽:……霸气侧漏!
郦籽放弃了挣扎,没办法,一个戴罪之身,没有战斗力。只好开始手机搜索,一道道记忆。
路今白看不过去了,抓住郦籽的衣领,拎到身边,让方娉婷坐到中间。
“一起听!还非他不可了咋地!”
夜晚十一点半,路今白已经呵欠连天,头像没有了筋骨,搁在桌子上。
等方娉婷给郦籽讲了题,一回头,他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沉沉。
任方娉婷拉都拉不起来。
“别动!”大手一挥,像赶蚊子一样。
方娉婷无奈,也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睡了。
薛慕雨捧着下巴,眼睛一眯一眯,睁不开。
看着还剩下的半页,薛慕阳叹口气,回身。沉沉睡去的两人旁,郦籽用两只手把眼睛撑大,像个斗士,恶狠狠看着试卷,嘴里念念有词,孩子气十足。
他笑了声。
安静的教室,那轻微的一笑足以抵达她的耳膜。
郦籽抬目,仍然是撑着上下眼皮,很是怪异。
他起身另外找了个座位,招招手。
明亮的灯光下,他如玉的脸愈发好看,何况是带着微笑,“砰!”心跳顽强一跳,郦籽昏沉的睡意完全惊醒,抱着试卷走过去。
“怎么样了?”他问。
他主动给她说话了?!
“愣什么呢?”
他在她呆愣的凝望中,脸色有些不自在。
“啊!”郦籽眨眨眼,“我、我有认真复习。”
“嗯。”他说,“都做完了?”
“没,还有一页。”
“那做吧。”
可是他在身边,她第一道题很久都看不懂,无奈抿嘴,发愣。
“这个题的意思是要你辨析。”他看一眼已经明白,用笔在她卷子上画题干关键词。
寂静的夜,他近在耳旁的声音,一直钻进心里,那急速跳读的心被安抚,慢慢平静下来,浅浅地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是的,他就是这样好。好得她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配得上他。对于她的欺骗,“玩弄”,从没有疾言厉色地质问。想起来,说他冷,难道他还要赶着她笑吗?
他实在是她认识的人里,最无害,让人不会心存任何戒备,只有温暖,只有光,只有希冀的,一个人啊……
怎么就遇见了他。
一定是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幸运!
最后一道题讲完。
“都懂了?”
一直认真听讲的好学生却没有任何回应。
郦籽抬头,神色忽然变得从未有的认真。她的侧脸轮廓本就分明,配了那样的几分女性柔美元素的短发,和郑重的表情,意外的爽利漂亮。
薛慕阳微微一怔。
听见她很轻,但是很认真说:“薛慕阳,你原谅我好吗?”
他看着她,静默无言。
“我知道,我干了很奇怪、很恶劣的事情,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没有想过伤害小雨。我只是昏了头,不敢让你们的希望落空。那样,你们也许就不会再理我了。”她低头,后脑勺下,是修长的颈,“好像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在意的人相处,不知道怎样是诚意,怎样是伤害!”
“你竟然还有这种自知之明,我也是挺惊讶!”薛慕雨不知何时醒来,冷冷看过来。
“慕雨……”郦籽眼睛红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谁是你朋友,别自作多情了好吗!”薛慕雨嗤笑,“你没有恶意,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心理?”
郦籽不知怎么说。
“难道你纠正我们,或者委婉通过其他方式,让我们明白你是男生,我们就不会是朋友了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
“你倒是说啊,你到底为什么那样做?”薛慕雨杏眼圆睁,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并不大,“只要你说得合情合理不像是变态,我薛慕雨不是小气记仇的人!郦籽,你找得到借口洗白你不是变态吗?”
“我!”郦籽浑身发冷,又觉得心如火烧,她的脸一定是苍白的,“我只是……”
她看着薛慕阳,后者也在安静认真看着她。
“我只是喜欢……”她几乎脱口而出。
她看着他。她坐着,他也坐着,目光惊怔,又或者是茫然。
“喜欢什么?”薛慕雨还在咄咄逼人。
而郦籽在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看着薛慕阳,那个她想要努力攀登,爬也要爬他身边的人,那个她不顾一切,想要与他并肩的人。
她能说出吗?
眼泪就要涌出来,她仓然低头,自嘲一笑。
“喜欢恶作剧罢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玩世不恭的嘲讽,破罐子破摔的堕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不解气,随便打死我好了……”
薛慕阳轻轻吐一口气,垂目。
薛慕雨期待的眼睛变得愤怒:“谁稀罕你是生是死!打你,别脏了我的手!”
郦籽头垂得更低。
“好了。”薛慕阳终于开口,声音轻而厚,“适可而止。小雨,所有的错和伤害,都不是一个人完成的。”
郦籽沉入水底的心一颤。
“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说到底,她并没有做什么。”
“还没有做什么?你想要她做什么?!哥你有没有搞错?”
“现在宿舍已经关门。趁最后的时间,好好睡一会儿吧。”他坚定打住话头,“明天,还有场硬仗。”
郦籽就那样趴在桌子上,眼泪无声,都流进衣袖里。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里,一片宁静。
郦籽闭着眼睛,所有感官却清醒着。胃里空空的,很难受。
突然,她的手被什么轻轻碰了碰,蓦然睁眼,她看向眼睛前方的垂在桌子上的手。
是一只巧克力。圆滚滚的,外包装在灯光下,闪着温暖的金光。
而金光的一半还握在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里。那手指仿佛也闪着光。
见郦籽没有任何动静,那手又轻轻动了动,把巧克力往她手心推了推。动作很轻,仿佛怕被人发现。
那是一种小心的,隐秘的,只属于两个人动作。
干涩的眼睛蓦然再次湿润,她缓缓笑了,手指一动,抓住了那只巧克力,笑容越来越大。
紧紧把巧克力攥在手心里,有他的温度在。
那一刻,郦籽想,此后,再没有能冻到她的心的,冬夜。
补考的成绩很快下来。
三个人全部神奇的合格了。
听到消息的那刻,整个滑冰部都沸腾了。
“嗷嗷学霸之神力太厉害了!晚上三生三世聚餐吧!”
“是该为我们的骄子送行啊!”
宗华的脸色却是不够鲜明的,不过没有阻止。
路上,宗华单独叫她:“郦籽。”
去聚餐,行为难免不那么克制。
打打闹闹中,很是喧哗。
宗华竟也有些伤感:“养的孩子才会跑,就要飞走,唉,养这群小没良心的有什么用?”
“老师,他们飞得越高,你不越骄傲吗?”
“真的,老师,真的没用。还是我们这群亲生的孩子,绝对不离不弃!”
“滚!”宗华瞪眼,“没出息!”
“……”
郦籽坐在一角,没什么话。
她好像太饿了,一直默默吃东西。
“怎么了?不舍得老师了?”路今白捅捅她的胳膊。
“嗯……”郦籽看着他,“天天一起,分开了,还真的挺伤感的。”
头上挨了一记:“学什么不好,学这一套!”
“喂,我的头!”
“是你的头发吧?”路今白拆穿她,“自换了个发型,就想着变淑女啦?对了,给你改造的是何方神圣啊?”
“方娉婷啊!”郦籽指指对面清冷无言的女神,“你不知道?”
“她?”路今白震惊。
“嗯。女神什么都会,好绝望……”
“她不是……”路今白看着有所感应望过来的方娉婷,“女神经病吗?”
没事专门去挑别人毛病,吐槽无敌手,伤害纯情少男毫不手软……
“什么?”郦籽不能动他的脑回路,“建议回去关注一下微博,微信公众号,见证一下化腐朽为神奇。”
路今白真的镇住了。
“K歌happy有人响应没?”饭后,导师们离去,丁丁起头,一呼数十应。
俗话说,有歌无酒没精神,有酒无歌俗了人。
麦霸们去抢着点歌。啤酒搬上来,郦籽坐在角落,默默开了一瓶,就着歌一口口喝。
那边,有人正在起哄薛慕阳和方娉婷唱情歌。
郦籽开第二瓶酒。
“什么情况?”路今白意味深长打量她,“难过了?吃醋了?”
“路师兄,干一瓶吧!”她递给路今白一瓶,“恭喜你进省队,明年春天的赛季,一定要拿到奖,进国家队啊!”
“那是必须的。你想偷懒啊?你也一样!”
清脆的酒瓶撞击声,两个人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路今白看郦籽停了停,继续喝,皱紧了眉头。他就是看不得郦籽这副失落的样子,所以——
“你等着!”他起身,表情像是豁出去了。
一首《约定》,方娉婷刚唱到第一段,她声音清冷着带着一丝的甜,好听得让大家一瞬间安静下来。
第二段,薛慕阳却没能接下去。
因为路今白不由分说且理所当然地用另一只话筒,接了下去。
吃瓜群众:?
听了两句后,吃瓜群众:!
这个粗犷危险的速滑狂热分子,还会唱歌?还能唱得这么好听?!
不应该是乱跑调,瞎吼星人的嘛,没道理啊!
方娉婷也有点呆,他平常说话霸道冷冽,唱歌却诡异地低沉温柔,丝丝入扣。
于是,就那么理所当然地,两人合唱了一首歌。
待众人反映过来,想打趣,又怕薛慕阳气不过,于是就憋着,憋得只能眉目传情: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挖墙脚?
郦籽第二瓶已经喝完了,在开第三瓶。
薛慕阳远远隔着喧闹的人群看她,闪烁的射灯摇晃,她的脸隐隐约约,神色莫辨。莫名给人以孤凄悲凉之感。
“看那小模样,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薛慕雨愤愤瞪角落里的郦籽,“哥,你觉没觉得有奸情?”
“胡说什么?”
“没胡说啊!被挖墙脚了你还这么淡定?明显的,路今白那厮想抢你的人,暗恋路今白的郦籽一个人喝闷酒啊!”
“……”薛慕阳瞪她一眼,“就知道瞎想!能不能消停会儿?”
过了会儿,却不自禁扫向郦籽。
那又举起的酒瓶,就有些碍眼。
又过了会儿,有人抢麦,挤得他只好换了位置。正是郦籽的旁边。
他皱眉,看着愈发碍眼的酒瓶。
郦籽发现了他的目光,这个人最讨厌酒。郦籽想起那天他“惊为天人”的酒量,和酒后震惊人的举动,明白他在讨厌她。于是不动声色往旁边坐了坐,酒味别熏着他。
然而这动作落在他眼睛里,就变成嫌弃。
嫌弃什么?嫌弃他不会喝酒?薛慕阳同学觉得心口有点闷。
在她再一次拿酒时,他的目光一沉,伸手握住了酒瓶。
“……”郦籽看看他,眼睛一片迷蒙,已经几分醉意,“你想喝?”
他把酒抽走。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郦籽还想去拿酒:“还没有恭喜你……”
然而他把酒放在一旁,她够不到的地方。
郦籽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惧于他的威慑力,嘴里说的话却充满了挑衅:“敢喝酒吗?你喝一杯我就告诉你。”
“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他声音沉下来。
因为包间里音乐太吵,他只有扬声,落在郦籽耳朵里,就是在吼她。
这时候有人在叫喊“栗子来一首”,看样子是要每个晋升的运动员都唱一首。郦籽站起身,有人吹了声口哨。
“远走高飞!”郦籽拿过话筒,“恭喜大家远走高飞。”
有人明白,点了《远走高飞》。
音乐很是振奋人心。郦籽跟随着节奏,几乎要跳起来。
我一路看过千山和万水
我的脚踏遍天南和地北
日晒或是风吹我都无所谓
路边那朵蔷薇鲜红的纯粹
……
她是御姐音,平日故意低沉一些,真的雌雄莫辨。大约这样的声音在唱歌时最有变化特色,特别是唱相对高的音。
一开始大家觉得还不错,纷纷鼓掌。然而过了会儿就想捂住耳朵了……
如果迎着风就飞
俯瞰这世界有多美
让烦恼都灰飞
别去理会自我藉慰
如果还有梦就追
至少不会遗憾后悔
迎着光勇敢追
远走高飞说走就走一回
吃瓜群众:谁去把她拦住,原来唱个歌都有要命的啊!
关键大家都不敢出声,因为singer唱着哭着,因此声音才会变形。
正在追问方娉婷关于改造郦籽的事的路今白皱起了眉不说话了。
薛慕阳同样皱起了眉。
薛慕雨受不住冲上去点了切歌。
“你在发什么疯?”
声音一下子停止,骤然的安静让郦籽愣了愣,弱弱答:“我在祝贺大家呀。”
她忘记放下话筒,声音传出来,莫名的胆怯,莫名的萌。
“你是高兴昏了头?你祝贺就祝贺,鬼哭狼嚎干什么?”薛慕雨声音也很高,“就这点出息!装什么萌啊……”
“我是没出息。我被刷下了。以后,你就不用见到我烦了。”
郦籽默默走回去,拿了包要走。
大家才反应过来:“什么刷下?你喝晕了,不是补考过了?”
郦籽像是没有听见,径直挥了挥手,出了门。
“发神经!”薛慕雨骂。
“从吃饭栗子就不对了,”丁丁怼她,“可能真出了事,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泼妇?”
薛慕阳眉头皱得更深了,从吃饭开始,郦籽就杜绝看他,目光偶尔对上,也赶紧移开。仿佛一时间,他成了洪水猛兽。
一出门,寒风迎面吹来。
来聚餐的路上,宗华叫住了郦籽。
“郦籽,有个不好的消息你得知道。”宗华目光轻柔许多,“虽然补考过关,但是张京指名刷下了你。”
“什么?”郦籽如泼冷水,“为什么?”
“此次招募的队员人数够了。”他说,眉头紧锁,“我觉得未必是坏事,咱们继续在体院训练。要高飞,时间早晚不重要。”
她沉默许久,说:“我知道了。这事我知道就行了。”
从此天高海阔,任薛慕阳遨游。下次的比赛,她可以自由地,在观众席上,为他们摇旗呐喊了。
她么,离那个华丽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这样想着,每看一眼薛慕阳都觉得是煎熬。
“郦籽!”身后有人追上来。
那声音如同魔咒,将她钉在原地。
薛慕阳走近,手从上衣口袋拿出来,缓缓送到她面前,伸开掌心。
郦籽一瞬间眼前模糊。
那模糊像是为那颗圆滚滚的金黄的巧克力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纱衣。
“怎么……”她想说,怎么又回到你那里了。又恍惚明白,一定是刚刚在KTV,从她兜里,掉了出来。
那颗她不舍得吃,随身放在兜里的巧克力,竟然被她遗弃在那里。
她缓缓伸手,从他温润的掌心接过去,紧紧攥起来,放在了身侧。
“就像在赛场,没有永远的冠军,也没有永远的失败者。”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却温暖如初,“总会有短暂的挫折和不如意,可是我记得,有人说过——我有自己想要走的路,想要爬的山,你无法阻挡!”
郦籽一震,心底暖流滚烫。那是她在冰上,同郦一冰说的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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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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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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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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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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