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人羽退了出去,风扬依旧站在原地,八字胡抖了又抖,却不出声。
姬足将羊羔织皮(带毛的皮)往手肘下挪了挪,斜斜靠在小几上。
“你有话对我说?”
风扬行礼道:“世子,事从紧急,君上不在宫中,此事应向君夫人汇报,或交由司寇处理。独木难支,只环人羽一人,恐难成事。”
姬足笑:“难说内小臣之类,是不是忠心之人,何必冒险。”
一国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多如牛毛。内小臣专负责王后身边事务,若生了疑心,结局更难收拾。
风扬又道:“世子殿下,恕敝臣直言。就算弄清楚,要以什么理由处置?中军巡逻防卫,职责有限,就算敝臣还是中军虎贲,也不能直接冲了进去就拿人。前朝未清,万一歹人对您起了疑,就危险了……”
“我自有主意。”
风扬反对:“君上无子嗣,再没了世子,祭国无以为续,必定大乱。祭国姬姓嫡系尽数夭折,郑国再派人来助,大义凛然之下,悄无声息夺了祭国的地盘,旁人还要赞郑公一句仁义。”
姬足叹:“安姬喜欢往那里跑,不能任他们乱了宫闱,先有一茬割一茬吧。刀就架在脖子上,再谋而后动,是受制于人。失了先机,便不可再动,只能忍辱负重。奋力一搏才是上策,今日之举,是个好的开端。”
“世子,您是储君。家便是国!”
风扬剩下的话没说:是储君,所以不能胡作非为。
姬足自有见地:门阀世家,家便是国确实没错。这更意味着,失了地和食俸,却失不去血脉身份,还可以徐徐图之。所以,两相比较,他宁可选择保人。
赵叔带逃往晋国,后代为三家分晋之一;孟尝君为齐人,却能被秦封为丞相;卫鞅奔秦,遂有商鞅变法……如此事例,举不胜举。
原因说起来复杂,实际一点就破。庶民不识字,不通礼仪教化。文字解禁,被记录下来广而传之,是周幽王五年,单逨才完成的壮举。于今,才过三十年,还看不出效果。到春秋中期百家争鸣,教化才会被普及到民间。后世秦朝统一天下,统一文字,庶民才真正有识字的机会。
眼下诸侯再开明,也容不得一个簸坐于前,风一掀,便露了腚的人,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自古但凡隐士,行为不拘一格,干货也得拿出来点。只会画圈圈种田,道理都讲不明白算个什么。只能打仗的人,仅仅用做冲锋陷阵,绝不可能挣得功名。m.χIùmЬ.CǒM
当然,寄人篱下是下下策。一旦进了别人的地盘,是龙也得盘着。
姬足不能说出这番惊人的穿越理论,只笑:“储君也是人。”
“这非为君之道!君者,取其大义!忍人所不能,方能为人所不能为。”
“吾心意已决,不用再议。以后你也不要再提了。”
“世子!”
姬足正色道:“为君之道,得先是君,先有国,先立世。才有寡德,才能谋划,才用取舍。有武王伐纣,改朝换代;有犬戎入侵,东周变西周。地盘这东西,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你算算,三千诸侯如今剩下多少?不足两百!这乱世之中,唯有一条道……活着。”
风扬面色一僵,他一个成年人和八岁的姬足,辩“为君之道”,竟说不过……
姬足挥手:“不必多说。出师有名,我自然会找,你只需照做就是。”
风扬眼珠一转,还要反对。
姬足却突然起身放了纱帐,半边身子都隐在账后,有感而发:“叔扬,我需要盲从者,不问对错,不怀疑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短短几日,从整顿人手到知晓细作,从借势天神到马宫遇险,风扬一颗心就没落回过原地,比追随先君十年过的日子还要刺激。再看眼前的世子,八岁的孩童,简直足智近妖了。
风扬又问:“事情严重到君上和君夫人都不能说,不能处理?”
“不是不说,而是时间不够,我没时间一一相劝……你看,我劝你一个尚且如此难了。时不待我,要说年幼无知,我讨厌这说法!”
纱帐落下,风扬再想说什么,姬足都不愿听了。
秋夜微凉,月光皎洁。
风扬出了殿门,站在屋檐的阴影里,想起先君弥留之际,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屏退左右,说了一番话。
先君说:“你出生公族,有祖上‘程伯休父’祖荫庇佑,是大司马的后人。要委屈你做一个照看幼童的‘傅母’,我也无颜对你。足儿还小,弟又中庸。现在郑国得势,先后对虢、郐两国动了手,祭国前途未卜。我死之后,你便回程国去吧。”
风扬只含泪笑道:“得君一言,反生了牵挂,如何舍去?”
“我不劝你,你主意大,我也劝不了。若你认了这君臣关系,便听我最后一令。事不可为,你便抽身离去,剩下的都是命数。我与你一豆,是缘分,谈不上恩情,你莫固执。祭国要灭,是上天的命数。一切缘起缘尽而已,你别为了护我一丝血脉而耽搁了己身。”
风扬清楚的记得,先君故去那夜,他也是如此站在风中。那时的他,心中悲切,茫然无措。一晃四年过去,风扬再听起,嘴角却挂着淡淡笑意,自言自语道:“世子不一般啊,先君后继有人,可安息也。”
羽悄无声息出现在风扬身后,问:“你往日一直说世子迂腐守旧,不能破局。今日这是被撩了胆子,心悦诚服了?”
“去去去,你是没见今日的阵仗,我都被算计了去。”
“马宫的事我都听说了,难得你这老狐狸愿意服人,除了先君,也就世子了。”
“是啊,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佩服一个八岁娃娃。你不也是?”
羽幸灾乐祸道:“既然确定世子醒事了,要知道你还在试他,回头准给你好果子吃。”
“世子下了令,你还不去执行任务,等着坏果子?”
两人互看不顺眼,对了一招,不相上下,借后退之际,各自离去,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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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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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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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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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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