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坐在战船上,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漫天长夜中的一片火光格外显眼。
“那是?通往中州的关口方向?”
“吴王渡!小姐的夫婿来了!”
茴香一句惊呼让满船护卫脸上的萎靡变为了前所未有的振奋。
“茴香姐,咱们别走了。杀回去吧!吴王渡来了,咱们跟着吴王渡一路杀回去!”
茴香担起了指挥使应该有的冷静,此时说这些确实太早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兴许是禁军朝关口发起了夜袭。
“都别动,让船夫下锚,都给我睡觉去。天亮之后看看是什么情况再说。”
夜很漫长,特别是那悠扬的喊杀声随着夜风拂面,让人更加的难以入眠。
睡不着的将士开始借着烛光摸着手中的苗刀,用布衣把手中的强弓硬弩擦得包浆发亮。
上巳节啊,天亮就是三月三上巳节了。
“茴香姐,你说咱们明年能过上,上巳节吗?”
“快睡吧,今年兴许就能过上。”
天亮了,喊杀声也停了。哪怕是站在高大的战船上也看不到昨夜那片火光冲天的地方。
只是下锚的地方很是巧妙,正对着中州人的城北大营。
禁军在营内四处调动,愤怒的看着这群不守规矩的人。
自从白国主那封信到了中州皇帝的手中,双方就有了默契,这五溪和运河,可以运粮,但不能运兵。
即便是运粮,中州人的粮草也是从南苗和羌地采购,而北苗的粮草是从隔着一条河的白玲国采购。
可今天这群不守规矩的人竟然要坐船逃跑。
城北大营的一位将军四位校尉开始一边指挥着对城内发起猛攻,一边留下人手,盯着这群不守规矩的人。
可奇怪的是,城内似乎还是那么多人,还是到处都是陷阱,暗箭,和躲在百姓屋内的苗兵。
百骑中州骑兵远远而来,看装束竟然是镇南将军,大营的护卫搬开了鹿角,站直了身子等着这位治军严厉的镇南将军来视察。
可很快,后边就传来更大的声音,似乎是万马奔腾。守卫心里更加振奋,镇南将军竟然带来了这么多骑兵,看来北苗的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可当守卫能看清后边那乌压压的一片铁骑时,就明白了这不可能是中州的骑兵。
很少有人能目睹关山铁骑的雄姿,也没几个人真的认识。可当人们看到这支骑兵时就只能联想到关山铁骑。
守卫一时不知道是该把鹿角再封上,还是等镇南将军进来后再封,甚至都忘记了敲响示警的铜锣。
好在也没太多时间给他反应。镇南将军刚进城北大营,身后的关山铁骑转瞬即至,打头的关月只是一戟就把另一个鹿角挑飞。
而不管是箭塔上的弓手,还是营门的守卫,亦或是围着大营巡视的哨骑,都没躲过精准的强弩。
据说胡人能在马上,一箭射中正在跑着的雪狐眼睛,从而剥下完整的毛皮,而关山的轻骑兵也练就了在马上用强弩射穿敌人喉咙的本事。
城北大营的军士们除了一营在城内苦战的,剩下三营军士还在大营里埋锅造饭,心里想着今天的粥会不会依旧是插筷子不倒的那种,下一瞬,连锅都被飞龙骑一戟掀翻。
冲进大营的骑兵总共也不到四千,可就是这四千疯魔一般,要为战死的兄弟报仇的骑兵把尚有上万人驻守的大营搅的溃不成军。
喊杀声少,哭喊声多。这完全是一场虐杀,禁军们后悔没有听镇南将军,衣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将令。有些人到死都没找到自己的兵器。
禁军被打的抱头鼠窜,慌不择路,甚至不知道该逃往哪个方向,丢盔弃甲的来到江边正遇到那群不守规矩的人。
这些人背后背着一把弓,两侧的腰间各挂着一把苗刀,一长一短,手上竟然还拿着滕盾,向他们扑来。
足够装备三个人的兵器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些人既可以是百发百中的弓手,又可以是勇猛无畏的刀盾手,拿起长刀就是陷阵的死士。
可大部分人都把盾牌也背在背上,双手持苗刀,用苗人独特的骄傲,向他们展示着苗人的勇武。
那些跟在后边的弓手,也让他们见识到了北苗不是没有强弓硬弩,只是一直没有出战。
这些人对箭矢吝啬到了极点,绝不把第二个箭矢射在同一个人身上。因为箭只要射出去,那个人就只能是个死人。
茴香领着国主的护卫营,开始朝城内扑去,嘴上喊着关山的龙骑来了。
虽然吴王渡领的并不是龙骑,那些苗兵也没见过那支摄人心魄的铁甲骑兵。
可龙骑这个词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无数的苗人拔刀奋起勇往直前,苗人不怕死,可活着比死难。
禁军嘴里的只会暗箭伤人的猥琐鼠辈,此刻拿起家传的苗刀,那一把把兴许百年前斩过胡人马腿的苗刀砍到了那群禁军的身上。
城北的禁军已然溃散,城北大营的还能朝外四散而逃,而城内的尽做了瓮中之鳖。
一位将军,四位校尉没有自尽的勇气,也没有拼死一战的武艺,被护卫营用最屈辱的方式捆成了趴在地上的旱王八。
而城外尚且四散而逃的禁军也少有人能逃过一人三马的府军中卫,府军中卫的将士每砍倒一个人嘴里都会喊出一串战死同袍的名字。
血和泪模糊着疲倦、悲痛却又狰狞的双脸。
关山优待俘虏,绝不会坑杀,更不会虐待,只是送去开垦荒地,有的表现好了还会入关山籍,从此和其他的百姓一般一视同仁。
发上几十亩良田,娶一个贤惠的妻子,没有凶暴如狼的官吏,没有苛捐杂税的重负,从此远离战事,平静的过完一生。
所以许多和关山交战的边军都会眼见不妙立马扔掉兵器,极其熟练的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可显然这些驻守在北苗,只会为祸百姓的禁军不知道这些。
而四千人的铁骑也没人嘴里喊出‘跪地不杀’四个字,不管那人手中有没有武器,更不管那人是在逃跑还是坐在地上等死。
甚至他们都在祈祷着千万别投降,你们投降了,我们找谁报仇去?
城南大营就没有城北一般热闹,白沙门调集的一万三千人都是从城南调的。
城北,城西各两万五,城南三万,这就是白沙门的布置,而昨夜的一万三千人,其实几天之前还是满编的两万人。
此刻的城南大营前所未有的空虚,老弱病残加一起也不过五千人。
还没等漠南骑兵杀至,吴六七就带着剩下的五千个江湖上的兄弟杀出城去,守营的将士看着这群浑身冒着血勇的‘青皮’愤怒不已。
什么时候堂堂禁军会被一群青皮袭营?
江湖上的兄弟不懂战阵,也不懂配合,战场上简单粗暴的刀术他们也不会。
甚至这原先的八千人里,不少人还是世仇,也会为了一小块收保护费的地盘拔刀相向。
更会拿着刀扔在先前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桌子上,放着你也有家人的狠话。
可他们有那颗,身为苗人自当守护这片祖辈就在居住的土地的忠义。
有着江湖儿女的侠胆柔情。
有着被人说是花架子的一身武艺。
于是有杀父之仇的人互相守护着后背。
为了一块地盘死过上百人的帮派相互支援。
为了一个两天前才干了那碗壮行酒的兄弟舍身挡刀剑。
绑架过别人儿女的流氓发誓要照顾别人的妻小。
这群人没读过书,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家里也没有哪怕是在山上的两亩薄田,他们走到哪里都被人既害怕又唾弃。
可他们知道一句话,一句苗人生下来就听过的一句话。
老祖宗留下来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丢掉!
拿着弯刀的漠南骑兵杀到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晚到他们只能给这群高笑着窜进禁军大营拿酒坛的江湖儿女倒酒。
晚到他们只能说出一句,北苗不会亡。
王灵带领的骑兵,人数只有九千,这是白国主能搜罗到的所有战马,不,有不少是从商队买的。
几个月前还套着马车往返运货。
关山的胡马虽多,可路途遥远,白玲国虽然首鼠两端,暗中默许商队购置大批的粮草,却也不敢明着让关山的战马运来。
单人单骑,马比人宝贵,不敢一路骑着赶路,害怕掉膘,明明是骑兵,应该往返各处救活,可王灵的人却每次都要慢上半拍,被人叫做王不灵。
北苗全线崩盘之下,各处消息不畅,开始各自为战,别说是他王灵,就是白国主也被围在了白帝城,传不出一道军令。
王灵只好千里驰远,却不慎遭遇了围追堵截。骑兵被一群步兵围在了山岗上动弹不得。
等到想突围的时候却太迟了,沉重的鹿角前后围了三排,让人心生绝望。
可张大带着的漠南骑兵只用了一刻钟就解了围,手拿弯刀的漠南骑兵,俯下身子在禁军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就能透过皮质的护颈收割掉一枚年轻的生命。www.xiumb.com
而一坛坛的猛火油和特制的火折子,将鹿角烧的只剩飞灰。
猛火油火势浩大,遇水不灭,滚滚黑烟升腾而起,可一向爱惜战马的王灵却等不及火势熄灭。
他们如恶鬼般从黑烟中冲出,没有去看敌人在哪,也没有去和这支不认识的友军打招呼,拼命的朝着东面白帝城而去。
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有他们的战友同袍,有那个被吴王渡腹诽假仁假义、收买人心,却用生锈的铁钉下酒也要让所有人吃饱饭的白氏夫人。
中州人都觉得他们的皇帝是如父亲一般威严的存在,只是用听,就能感觉到那股王霸之气,和手握天下权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霸道。
可白国主,或者说苗兵们更喜欢叫的白氏夫人,却给所有人一种老母般的慈爱,这样的人,为她死上一次又何妨。
这样的人,不管她做了什么,不管她要做什么,苗兵们都愿意追随在她的马后。
因为她说会分土地,那就一定会分,她说会让每个人都吃饱,那哪怕是挨饿苗兵们也相信白氏夫人也在跟着一起挨饿。
没听过白氏夫人的苗人都觉得这位北苗的新主人口出狂言,什么时候统治者能做到她说的那些,即便是参军也只是为了苗人心中那份共同的痛。
那份十七年前,忠心耿耿不愿与中州为敌选择投降却要被如此对待的痛,那份再也不想有中州人站在自己头顶大声说话的痛,以及心中那份从苗兵嘴里听来的隐隐的期待。
城西大营的将军与白沙门最为不合,他们的父辈在朝堂上就是政敌,延续下来后就是消极备战,攻起城来也是尽量保存实力。
不顾大局四个字在这位将军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他还期待着白沙门兵败,也好狠狠弹劾他一笔,那自己说不定就是镇南将军了。
可昨夜白沙门带了一万多人去北面巡查,说是定在关口的一营将士没了消息。天大的机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此刻若是攻陷了白帝城,那功劳可就全是自己的了。
两万人拥挤在城墙和宽阔的街道上,前方举着阔盾,后边紧跟着一人用大扫帚扫去地上的铁蒺藜,身后的弓手警惕的盯着屋顶和各处院落,谨防苗兵偷袭。
白沙门真是蠢到家了,一点铁蒺藜就让他畏手畏脚,这么多天久攻不下。
一切都很顺利,唐淮源带领着的亲卫和守护城西的将士只能站在几百步开外等着禁军一点点推进。
浑身血污的苗兵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残破的苗刀小心的磨了再磨。身后站着的就是白国主和一应将军们。
可这位一向忠心的唐淮源却粗暴的把那些人都推开,嘴里只有一句,我的兄弟们还没死干净,还轮不到你们。
面带喜色的禁军们甚至揪出一个个没来得及从水门出逃到对岸的百姓,握着一双双白净的小手,趴在苗人女子细嫩的脖颈上闻了又闻,对着几百步开外的苗兵们调笑。
甚至还驱赶着男人去滚地上的铁蒺藜,不管是老人还是三岁幼童,反正都是贱民,哪抵得上中州的禁军娇贵。
百姓们两天前还咒骂着抢夺他们粮食的魔鬼,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唐淮源。
可魔鬼们马上就要被送回地府了,他们别说吃饱饭,连活着都做不到,屠城的阴影笼罩在尚且躲在家中的百姓。
唐淮源从未如此悲愤过,北苗,北苗,我们苗人的北苗为何要如此被人践踏。
“王灵!你他妈能不能灵一次啊!”
也许真的是天佑北苗吧,茴香带领的护卫营,吴六七带领的江湖儿女,以及王灵带领的九千骑兵一齐杀至。
王灵终于灵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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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攒够,明天开始爆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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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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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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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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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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