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已经来了,伴随着长鸣的笛声,夜幕下混乱的人群渐渐散开了,精心装扮的年轻男女结对离开了这里。
李金桔远远看见天边红色的光。
她的书包还在包厢里,好在里面没有重要的东西,只装了考试用的文具和几页复习资料。
谭申问:“走吗?”
李金桔点头。他们往前走,手一直没松开过。
此时的心情,居然称得上平静,心里什么也没想,有一瞬间,李金桔觉得刚才的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
他们只是往前走,一直往前走。隔着一片沙滩,前面就是海了,李金桔意识到这里离家太远,时间已经晚了。
她停下,抽回自己的手,说:“我应该回去了。”
谭申手一空,灌进了冰冷的海风。
“刚刚说撞到头了,还疼不疼?”
谭申看着她,李金桔有点不好意思和他对视,低下头指了指头上一个地方:“就这里撞了下,不疼了。”
谭申怀疑:“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
“这么大个包还不疼?”谭申手放上去比了比,“都快和馒头一样大了,李金桔你头是铁打的吗?这都不疼?”
谭申一路上闷着脾气,摸到李金桔头上那个大包,心里添了把火,听见李金桔的鬼话气上加气,本来想按一下那个包让她吃点亏长记性,愣是没舍得。
这下想完他连自己的气都生上了,拉起李金桔的手继续往前走。
李金桔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一边走着问:“你在生气吗?”
谭申目不斜视说:“你终于看出来了?”
“感觉出来了,”李金桔说,“你把我手捏痛了。”
两人走到了沙滩上,潮湿的沙子软绵绵垫在脚底下,海风刮过两人的脸,谭申说:“你知不知道如果疼的话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李金桔回答:“我知道。”
“也是可以直接对我说的。”
像忽然踩空,李金桔的心落了一拍。
谭申看着她,他的眼睛还在生气,漆黑的海水翻涌,这一刻,两人间的细节毫厘毕现,他的外套被风吹出褶皱,李金桔忽然心乱如麻。
她说:“我知道了。”
她不敢让他发现她现在的心情,也说不出更多话,只能沉默地闭上嘴。
谭申等她的反应,等了半天等来这几个字,然后没了,他看李金桔,她躲开眼睛,他后退一步,她却又看向他。
谭申手收回口袋,站在李金桔面前审视她的表情:“你现在在想什么?”
李金桔老实说:“在想这么晚了我要怎么回去。”
谭申莫名其妙笑了起来:“你就这么急着要回去?”
“明天还有考试。”
谭申笑容越来越冷。
其实李金桔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看这样子,她的话好像还火上浇油了。
李金桔后退了一小步。
谭申盯着她的动作:“那个包还疼吗?”
“疼。”李金桔这次好好回答了。
他问:“撞到头了还要去考试?”
“没关系的。”
“怎么没把你撞傻了?”
谭申伸手想在李金桔脑门上弹一下,临到头了,手势一转改为拨了拨她乱糟糟的刘海,他长叹气:“再敲就更傻了,算了,我打电话让韩冬开车过来。”
他的语气变为无奈,李金桔老实站在原地任他用手指给她梳了梳。
谭申给韩冬打了个电话,韩冬说刚刚开车送其他人了,等下过来。
他打电话的时候,李金桔就安安静静站在边上,望着大海发呆。
挂了电话,谭申问:“想什么呢?”
“在发呆。”李金桔说。
顺着她的目光谭申只看见了一片黑暗的海,李金桔突然转过头:“你为什么老是问我在想什么?”
“好奇。”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
“因为我不懂你在想什么,”谭申说,“比方说今晚上差点被人抓起来下药了,还想着隔天的考试,李金桔你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李金桔说:“我可以去考试的。”
“少考一次又不会死。”
“我不想。”
“你要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做到?”
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李金桔点了点头。
谭申愣了瞬,摇头说:“李金桔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谢谢。”李金桔接受了夸奖,虽然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
聊着天,谭申气消了,韩冬还没来,两人坐在沙滩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想起最后拿着酒瓶却没往田天脑袋上砸,李金桔想就算警铃没响,她可能还是下不了手。
李金桔问:“我是不是应该砸下去?”
谭申反问:“你真的想吗?”
李金桔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这样做,她下不了这个手。
“不想就算了,”谭申腿伸长坐着,“恶人自有天收。”
“我觉得这样很软弱。”李金桔低声说。
听到李金桔的话,谭申沉默良久才开口:“我……”
刚说了一个字,就听见车子的喇叭声,两人回头看见车前灯的光,不禁伸手挡了挡,沙滩被照亮,韩冬开车来了。
李金桔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子。
“我希望你一直能这样。”谭申说完了那句话。
他站起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辆,李金桔愣了几秒追上他:“真的吗?”
“想听真话假话?”
“无聊。”
反应过来他话里的玩笑意味,李金桔不想理他了,谭申却收起了笑,难得正经的模样。
“我说真的,你很好。”
好到让人自惭形秽。
韩冬在车里按喇叭,脑袋探出车窗:“你们在说什么呢?还不快上来!”
李金桔脸蓦地红了,转身小跑到车边,拉门上车一气呵成,谭申跟在后面。
韩冬表情狐疑,用眼神询问谭申,谭申装没看见,拉上了副驾的安全带。
李金桔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问:“其他人呢?都出来了吗?”
“我都送回去了,”韩冬打着方向盘斜瞟谭申一眼,“就差你们两个了。”
李金桔心头一跳,像被人抓住把柄,掩饰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谭申也没说话,韩冬闲着把酒吧假起火的事情说了一遍,纳闷地说:“晓晓她们只是按了铃,也没胆子放火,奇了怪了怎么突然起火了?看来人还是不能做太多坏事,老天爷都得收拾你。”转头问李金桔,“小桔你没事吧,田天那狗逼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李金桔说,今晚消耗过多,花光了力气,她累得没力气把事情细节再讲一遍。
韩冬说:“大家都知道田天手脚不干净,在学校就喜欢乱摸女生,你要是让他欺负了别不好意思说……”
“韩冬你是不是话太多了?”谭申手肘放在车窗上,手背撑着脑袋睨他一眼。
韩冬说:“我在关心小桔……”
“很吵。”
行,就你大爷。韩冬闭上嘴,一心开车。
车开到李金桔家外面那条街,李金桔下了车,谭申在车窗里开玩笑说要她明天考第一,李金桔没理他,身影转眼消失在街道里。
看见人回去了,谭申关上车窗,脸色又冷了下来。Χiυmъ.cοΜ
韩冬掉头送谭申回家,李金桔不在有些话就好说了。刚刚被谭申顶了一嘴,联想到刚刚听来的八卦,谭申的反应让八卦可信度陡然上升。
韩冬和谭申谁跟谁,开门见山问:“你是不是对李金桔有意思?”
谭申沉着脸,望着车前面的路没说话。
韩冬现在手里拿着方向盘,谭申再怎么样也不会动他,不怕死继续问:“你喜欢她?”
“……”
沉默等同于承认。
韩冬八卦的劲头上来了:“要追人的话你尽管开口,兄弟几个一定帮忙。”
谭申这才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要追她?”
“你不是喜欢她吗?”
谭申皱起眉:“喜欢就一定要去追?”
“那当然要了。”
“追完呢?”
韩冬觉得谭申今天脑袋让火烧坏了,说:“追到手了你们就在一起了啊。”
谭申沉默不语。
韩冬接着说:“虽然我也想不通你怎么就喜欢上她,好在她是李有竹姐姐,他肯定清楚他姐喜欢什么,到时候就问他,然后再投其所好,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韩冬算盘打得啪啪响,谭申一直没表态,韩冬以为谭申这次怂了,嘲笑道:“哟,真上心了?这次怂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谭申语气平淡,“我们不是一路人。”
“没想到啊,阿申,”韩冬幸灾乐祸,“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奇怪,想一想就不奇怪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咯。”
“没到那地步。”
“你要抓住机会,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给别人拐跑了。”
“行了,闭嘴吧。”谭申不豫多说,让韩冬停车。
他懒得再听韩冬的鬼话,下了车,敲敲车窗让他赶紧走。路边还停着一辆车,一辆银色大众,没什么特别的,他瞥了眼就进了屋。
楼上有说话声,家里来客人了,谭申上楼,门边多了一双陌生的男士黑色皮鞋,鳄鱼皮,尖鞋头,打过鞋油,鞋面光亮。
看到这双鞋,谭申就猜到是谁来了。他视线扫了圈,没有别的鞋——他一个人来的。
秦通坐在客厅沙发上,他等了谭申一晚上。周年运不在,吴静一个人招待他,两个人不知道说什么,吴静瓜子花生糖摆了一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
“秦先生喝茶吗?”吴静第一百零八遍问秦通。
秦通望了眼杯里一口未动的茶水,说:“不用了,周太太不用这么客气的。”
吴静走到窗边看:“这孩子大晚上不知道跑哪去了?这时候还不回来?”
她没察觉到谭申已经走了进来,转身看见屋里多了个人影,吴静被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悄没声就回来了。”
谭申没看吴静,他走到秦通面前:“你有事?”
秦通今天的穿着依然一丝不苟,头发用发油往后梳,头发上留下了梳齿的痕迹。
他站起来礼貌地对谭申说:“有件急事。”
“说。”
“我希望你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谭申弯起嘴角,眼睛毫无笑意:“一般提前这么说的请求我都会拒绝。”
“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秦通说。
谭申没说话。
秦通说:“你需要回家一趟,有老人去世了。”
谭申面无表情看着他,仍然无动于衷。
秦通早预料到了谭申的反应,被拒绝是情理之中,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他认为谭申不会对他亲人如此绝情。
等了大约半分钟,谭申终于回答:“我很不想去,如果你昨天问我,我一定会拒绝。”
他冷漠地看了眼秦通,转身上楼回自己房间,问:“去几天?”
“要一段时间,”秦通说,“车子在楼下,等下就开车过去。”
谭申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站在灰色大众前,秦通主动说:“太太说那个车太显眼了,让我换一辆开。”
谭申没说什么,上了车,一路上都没什么表情,秦通偷偷观察他的反应,看着车前边,谭申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秦通轻咳了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家里死人了回去看一眼奇怪吗?”谭申问。
秦通不敢回答。
谭申见秦通反应笑道:“其实我能答应回去,主要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好。”
笑在脸上没挂三秒就恢复了冷漠。
秦通擦冷汗。
他能想象谭申到谭家之后的场面了,他这么大老远,是接回去一个活祖宗。
谭申才不在乎秦通怎么想,他甚至不在乎他的出现会造成什么影响。他想起刚刚问李金桔的话,要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做到吗?
她说是,可她怎么敢说是?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自己可耻,可耻到顶了。他愈加烦闷。
*
冬天街上人少,路灯颜色也显得惨淡。
李金桔下车之后走回家,隔老远看见大门边蹲着一个人。她走近,问:“你蹲在这里干嘛?”
李有竹蹲在门槛上,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李金桔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他弯腰蹲着,下巴放在膝盖上,李金桔脚轻踢了他一下:“怎么了?”
“我不想这样了。”
“什么?”
李有竹说:“我不想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
李金桔往门里走的脚步停下,她说:“今天的事是意外。”
李有竹自嘲道:“算什么意外,要不是我平时老在外面和人家打架,章语晏才骗不到你。”
“这件事我没怪你。”
“但是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李有竹站了起来,他站在李金桔面前,他已经比李金桔高了,李金桔清晰看见他眼里的怒火,正烧着他自己。
“你不要管我了。”
李金桔一愣,李有竹接着说:“如果你再因为我的事遇到危险,我会觉得自己是垃圾。”
李金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原地沉默,好在李有竹这回像是铁了心,他想了很久,从傍晚想到现在,竹筒倒豆子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我不想当垃圾,我不想做没用的人,”他说,“我会管好我自己,你以后不用管我了。”
李金桔问:“你说真的?”
门边灯泡亮着,光照在李有竹脸上,他一言不发看着李金桔,手攥得死紧。
李金桔在地上滚过,又在海边吹了半天风,整个人狼狈不堪。
李有竹眼睛突然红了,不想被发现,别过了脸:“真的。”
“好,我知道了,”李金桔说,“我先回去洗澡了。”
李金桔往前走了步,听见李有竹在身后说:“你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的吧?”
“什么?”
“你说你要考第一,你要离开这,你会做到吗?”
会的吧。李金桔想。
她没想到李有竹把她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她没有把这种话经常挂在嘴边,但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李有竹强调:“你要记得。”
李金桔皱眉:“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不知道李有竹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平时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李有竹不想解释,丢下一句“怕你再被人骗了”,转身进了屋里,留李金桔一个人在原地呆了好一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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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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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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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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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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