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抬头望着天花板,鼓起腮帮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等两个月,等第二枚核弹准备妥当,再发射一次。”耳机里的人这么回答,“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丢失在宇宙中的时光慢递没有任何可能找回,OVER。”
“两个月呀……两个月肯定会下雨。”女孩说。
“下雨?”
“两个月后春天就要到了,肯定要下大雨。”半夏解释,“那么我放在街道上的摄像头就会被水泡坏。。”
白杨扶额。
居然还有这一茬。
这能怎么办呢?只好到时候再重新组装两个摄像头了,连核弹都重新组装,两个小小的摄像头算什么。
“另外,两个月后这里刮的风方向也会发生变化,到时候就不是东北风了。”半夏又说,“这也会影响计划吧?”
白杨仰天长叹。
这事儿他兜不住了,好在他只是个通讯员,不是做计划决策的,想必此时此刻指挥部里做决策的人头都大了。
一次行动失败,留下来的烂摊子光收拾都麻爪子,赵博文骂人骂得歇斯底里,骂完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指挥部无奈之下只能把项目团队分成两拨人,一拨人收拾残局,一拨人加班加点地推进第二次发射。
昨天晚上核弹回收失败,今天晚上老爹他们仨就夜不归宿,不知道跑哪儿开会去了,凌晨一点多还不回来,只有王宁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使唤小朱上门来取了一趟材料,可以想象省委或者南大某个会议室里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不眠夜,连翘在客厅里整理文件,挑灯夜战,战着战着就睡着了,趴在茶几上不省人事,还是老妈把她抱到沙发上给她盖了一身毯子。
都太累了。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很难说如今仍然支撑着他们坚持下去的是什么,当一个人累到头昏眼花眼皮子打架时想必也不会考虑什么人类的未来,人类的未来是什么?有枕头重要吗?更何况指挥部里大多数人对计划的成功已经不抱希望,只不过没人敢明说,失败主义思想倾向在项目组里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但有些话就算不说也能从眼睛里读出来,有人私下里跟赵博文说,上级在讨论是否要把重心逐渐转移向军事备战上,言外之意就是对南京指挥部的行动已经不再看好。
白杨问赵叔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老赵无力地笑笑:让她开心一点。
白杨点点头。
老赵又说:还有,让你自己也开心一点。
相比于指挥部里的丧气包们,半夏反倒要豁达得多,大概是她一直生活在一个毁灭的世界里,形势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呢?
所以最后居然是半夏反过来安慰白杨:
“BG你看,其实生活在这里也挺好,你会习惯的,说不定还会喜欢。”
“是,我当然会习惯,大小姐,在你那个世界里我是死人。”
“……哦。”
·
·
·
到了回收失败后的第三天晚上,也就是12月29日晚,那艘飞船仍然没有任何回归的迹象,到了此时,就算是连翘都不得不承认任务大概率是失败了,邱小姐遗失在了茫茫太空中,正如赵博文所说,它要么按时抵达,要么永远不会抵达。
白杨越来越丧气,他念念叨叨着一些无意义的屁话,譬如“还有五年就完蛋了你说我该不该去享受一下生活”,“如果你还剩下五年的生命会做些什么”,还有“大小姐你怕不怕死呀”,“如何勇敢地面对死亡”,就连老爹都看不过去了,他不希望自己儿子变成一个苏格拉没底的哲学家,老爹说你要是实在没话可说,就把任务细节再给她确认一遍。
于是白杨拿着平板给女孩复述任务细节,这些工作本来是要等到飞船成功回收之后再做的,但如今任务失败,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进入视频通话状态,方便半夏能看到图片。
“这是长征五号。”
白杨举起长五的照片,在镜头面前停了几秒,又举起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上述六个字。
“飞船就装在这里。”
他再用笔在长五火箭的整流罩头部画了个圈,用箭头和文字标注出来。
谷</span>“这是飞船,核弹就装在飞船里。”
白杨把火箭照片换成飞船,白白净净的新一代载人飞船待在无尘车间里,跟讲PPT做汇报似的。
“这是核弹。”
邱小姐是一个深红色的球体,在中核工业提供的技术资料里,它的大小被标注为直径36.6公分,重量19公斤,比一颗篮球稍大一圈。
但内部结构就比篮球复杂多了,外层的复材外壳、缓冲内衬,内部的安全闭锁机构、炸药透镜、起爆器、反射层、核装药、中子源,一层套一层,这些东西白杨没法解说,因为他也不懂。
“这是密钥。”
密钥看上去像是一枚小小的U盘,实际上是一枚电子钥匙,密钥会安置在飞船内部随着邱小姐一同升空,权作是娘家送给她的嫁妆,为了确保这枚核弹的安全,项目组花了很大力气设计了相当复杂的闭锁机构——邱小姐有密码和密钥的双重保险,想要解锁核弹,必须同时掌握密码和密钥,先插入密钥再输入密码,而密码只有女孩一个人知道是什么。
“只有我自己知道?”
五分钟过去,视频通话换人出镜了,女孩出现在镜头前,举着手电筒和纸板,纸板上是一个问句。
她把问题凑过来给白杨看,几秒钟后埋下头去写新的句子: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我密码呀。”
她一连写了好几句:
“快回答我的问题。”
“换人!换人!”
“现在该你上了。”
信号收发切换,白杨在平板上写道:
“我也不清楚,反正他们就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你就知道该输入什么。”
“由红转绿,就是解锁成功。”
“具体细节可以通联的时候说,打这么多字我好累啊。”
“我说完了,切换!”
信号收发再次切换,女孩已经准备好了一堆问题:
“我怎么进入飞船?”
“飞船有门锁吗?有钥匙或者密码吗?”
白杨用小拇指抠抠耳朵,心说问这些问题有啥用,飞船都回不来了,现在不知道栽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他还是图文并茂地回答了:xǐυmь.℃òm
“这是飞船。”
白杨在新载人飞船的照片上画了个大圈,特别框出指令舱,然后在图片底下输入文字:
“你现在看到的飞船是完整的,包括指令舱和服务舱,但它返回的时候不会是这个样子,它只有一部分会重新进入大气层——注意,我圈出来的这个舱才是返回舱,核弹就放在里面,它是重返地球的那部分,当飞船降落的时候,舱门会自动弹开,不需要手动开启。”
“这张图片上的飞船太干净了,它在进入大气层时会遭到高温灼烧,你等等,我给你找一张类似的图片。”
白杨上百度搜了一张烧得乌黑的阿波罗飞船返回舱照片,示意给女孩看。
“你看到的差不多是这个模样。”
我尽做些无用功。
白杨暗暗地叹气。
任务都失败了,还讲这些有什么用呢?就像是菩提祖师教孙猴子水中捞月,镜里观花,实际上那月是捞不着的,花也是摘不到的。
信号收发再次切换,半夏明亮的双眼出现在镜头里,她眨了眨眼,不知在回忆什么,片刻后从底下举起来一张纸:
“这东西我见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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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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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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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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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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