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曦坐在李莞对面,低头抿了一口摩卡:“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
“你弟弟玩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皮,留了点疤。”李莞说,“军医院的去疤膏最好。”
顾朝曦“哦”了声,摸摸自己今日上了妆的眉角没再说话。
店里流淌着轻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穿棕色围裙的姑娘小心地放下一块蛋糕,拎起水壶去门外浇花。
三角形的千层蛋糕看着香甜又诱人,上头小心地点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很是漂亮。但她们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吃甜品的心思。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李莞看了眼收到的信息沉默片刻道:“顾朝曦,前几天你王阿姨给我说了一个男孩儿。我觉得挺好的,你明天去见见吧。”
她慢慢地说着,好像很平静,但细细听去,每个字都在发抖。
午后的斜阳透过氤氲的水汽,隐约显出些七彩的光泽来。顾朝曦垂眸,一圈一圈地搅动着咖啡说:“我不想去。”
李莞看着她,冷声道:“因为刚刚那个男孩儿?”
“是。”顾朝曦顿了下说,“也不是……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想见你说的那些人。”
每一次赴约,每一次谈话,她都觉得自己仿佛在走向某一种既定的规则和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他们喜欢她年轻的容颜,喜欢她伪饰的乖巧,喜欢她沉默的无知……却独独不爱她走过的千万里路,遇见的千万个灵魂。
他们在世俗的框架里依照金钱的标准给所有人划分了三六九等,然后用一种屈尊的姿态告诉她:你要抓住我,到这趟上流社会的阶层来。
可她偏偏,不要。
爱与平等,少了哪个,她都不要。
咖啡馆里的音乐声停了一瞬,而后很快切换了一首新歌。安静的氛围里,李莞哼笑一声:“那些人?什么人?”
她把手机扔到顾朝曦面前,语带嘲讽地说:“顾朝曦,你自己找的又是什么人?”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投放着谢睿的实习信息。
顾朝曦猛然想到今天意外遇到李莞时,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
“南桑?康城?你疯了吗?”李莞缓了口气,抓着她的手说,“小曦,你相信妈妈!妈妈是过来人,妈妈不会害你的!这个谢睿,他根本就不适合你!你跟他断了!听到没?”
顾朝曦紧紧地盯着那一方小小的屏幕,忽地笑了:“哪不合适?”
她抬眸,重复道:“我跟谢睿,哪不合适?”
“哪都不合适!”李莞压着嗓子道,她努力保持着自己高雅的形象,但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歇斯底里的情绪,“这种小地方出来的男人除了嘴巴里会说几句好听的话,会哄你开心!他还会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
“军医大?呵,别说他现在就是个学生,就是等他毕业了,最好也不过就是当个医生。一个医生,一个月能有多少工资?嗯?你要跟着他!你会后悔的!”
顾朝曦看着她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在她所有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里,那些晦暗的、细小的、裂缝般被掩埋的存在顺着时光的轨道慢慢爬上来。
半夜的风声和压抑的抱怨重新交杂在一起,她睡不着,抱着毛茸茸的小熊走到父母门前敲门。
父亲开了门将她抱起,温柔地问她怎么了。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已然熟睡。
房间里只有残碎的风声飘散,她盯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帘把头埋进父亲的脖颈,将所有的疑惑藏在心里。
而此刻,那些刻意忽略的细节被无声放大,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
“所以……”顾朝曦听见自己说,“你那个时候后悔了,是吗?”
在热恋的激情褪却之后,在生活的欲望膨胀之后。你后悔嫁给那个男人了,是吗?
李莞愣了下,抬起眼皮来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后悔了。”
她曾经深爱过那个男人,但也很快厌倦了那些无用的诗文,厌倦了那些普通的裙子,厌倦了那些平凡的日子。
她同胞的妹妹因为嫁了城里的富人,从此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买了最昂贵的护肤品。
她坐着豪车无所事事地提着各种精致的甜品来看望她嫁给爱情的姐姐时,那个姐姐正站在小巷的街道为了几毛小钞同人讲价。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明明比她更漂亮!她明明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顾朝曦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喉咙好像突然被谁捏住了似的生疼。
周国平说:“人世间的太多感情,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厌倦。”
他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命运偶然地让他们相遇,她短暂地被吸引,而后便是漫长的悔意和无尽的争吵。
她不爱她的父亲,她爱的只是她某一段生命中对生活的幻想。当幻想被现实打破,爱意就不复存在。
一片静默中,李莞握紧拳头,又松开。
终于,她微仰着头,看似高高在上,她说:“小曦,你也会后悔的。”
不论你当下喜欢他的理由是什么,那都不重要。
面容会老,灵魂会变。
喜欢是最易逝的东西,它起初坚如磐石,最后脆如薄纸。
“你现在喜欢他不过就是一时的冲动,你觉得他有那么一些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地方。但到最后,他们都是一样的,只有生活不同。妈妈不想你浪费时间,不想你将来后悔。你听妈妈的话,行吗?”
窗外的暖阳不知何时被云层挡住,顾朝曦一下一下抠着指腹想:顾沉舟也会后悔吗?他也会像李莞这样劝告她吗?
没有人回答她。
“叮咚!欢迎光临!”
她下意识偏头,看见浇花的女孩儿拎着水壶、捧着一丛高山杜鹃进来。那明明是来自雪山的品种,却也在s市的春季开得热烈。
海浪的声音拍打在她耳边,她又想起了那个温柔的良夜。
在重新联系谢睿之前,她曾对着日落思索自己的喜欢。当纷杂的记忆裹挟着他们相处的所有细节先于条框理由浮现在她脑海中时,她最终选择臣服于自己的内心。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相信我们还会遇到更多人,但后来才知道这样的事其实很有限。”
顾朝曦抬眸,很浅很浅地笑了下,摇头:“或许你说的对,或许我们走不到最后,或许我会后悔。但谁知道呢?也或许你说错了,或许我们能走到最后,或许我永远不会后悔。”wWW.ΧìǔΜЬ.CǒΜ
“尽管在你看来,那几乎毫无可能,你可以继续反对。”她背身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来,推到李莞面前,“可我想我有选择喜欢的权利,也有坚持喜欢的能力。”
她不是需要依附别人生存的菟丝花,她经历了那么多事,走过了那么多路,见过了那么多人,她没有办法心甘情愿地坠入他人的生活。
她要自由的恋爱,要摒除所有尘世的喧嚣后最真挚的情感。
她要,像父亲笔下的散文诗一样活着,无法言说,难以辩驳,又的确存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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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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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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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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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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