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顾朝曦醒来时被窗帘缝隙间透出的晚霞印红了半边脸。
手机丢在一堆空酒瓶中,一直忘了充电。
她踮起脚尖,从工作台的架子上取下相机,伸长了手臂拉开窗帘,拥抱醉酒的云霞。
临近过年还有两天,s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似的静悄悄。
隔着窗户,顾朝曦忽然想听海鸥的叫声。
她抱着相机,赤着脚跑到卫生间洗漱,而后急急地越过一地酒瓶找到手机和充电宝塞进白色帆布包里。
她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毛衣,头发乱糟糟的毛成一团。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蹦跳着给自己套上白色棉袜,踩着毛拖鞋便往外冲。
公寓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几秒后又“咔哒”一声被打开。
顾朝曦拎起流理台上莫名出现的外卖袋子,翻面看到宋公子的名号。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居然还记得给她点个早餐。
她拿着刚开机的手机,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个“谢主隆恩”的表情包。
s市不算旅游城市,但因地理位置绝佳,往来人流较大,机场附近有几个规模不小的租车行。
顾朝曦租了辆白色跑车,把手头的东西往副驾驶上一堆,踩下油门。
风吹过脸颊的感觉美妙到难以言喻,傍晚的天空压得很低,随着汽车的跑动叫人有一种它在努力打破天地界限朝你奔来的错觉。
s市最边缘的无人深处,落日和大海在安静地亲吻。
她停了车,脱掉鞋袜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鸥在头顶盘旋,她莫名有一种强烈的分享欲。
顾朝曦打开微信,谢睿的头像紧贴着她的,雪山与野火相依,有一种奇妙的悸动在蔓延。
她点开对话框,想要送他这一片橘红色的海,手机屏幕顶端上的那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先跳到了她的心口。
莹莹灯光下,淡粉的花苞以雪山为背景颤颤巍巍地展开了自己的第一片花瓣。
谢睿:【高山杜鹃开了。】
顾朝曦抬手抚上屏幕,仔细划过花瓣上丝丝缕缕的纹路。
海浪一下一下扑到沙滩上,落日带着最后的余温跌入深蓝大海。
她点开摄像头,告诉他:【傍晚的浪花也很美。】
隔了半分钟,谢睿说:【南桑的太阳已经落山,星星出来了。】
顾朝曦抬头望天,犹豫两秒,掐着手机壳拨通视频电话。
很快,少年线条流畅的下巴出现在屏幕里,因着天色的缘故,镜头里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依旧明朗。
四目相对,她拢住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星星呢?”
谢睿调转摄像头,把镜头对准天空:“这儿,看到了吗?”
小小的屏幕里,烟蓝色的夜空像谁往天上泼了几道颜料,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底下的雪山白得耀眼,再往下,是大片浓郁的树林和几家亮了灯的农户。
此时还不算太晚,只有三颗星星偷跑出来遥望人间。
她把音量调到最大,听到南桑的风声和眼前的海浪交缠在一起。
还有很浅很浅的呼吸声,从手机底端小小的孔隙里钻出来。
他们相隔千里,又仿佛近在咫尺。
“看到了。”她看着手机里的烟蓝天空和眼前的橘色大海弯了眉眼,语气里透着欢愉,“谢睿,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觉得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就是地球是圆的。”
我们拥有同一片天空、同一个太阳,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色。
“现在呢?”
“依然如此。”她顿了顿,弯弯的眉眼处染上些得意的神色,“不,还得再加上一个手机。你看,我现在同时拥有了落日和星辉。”
“不加上我这个人形手机支架吗?”他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顺着电磁波和海风敲在她的耳膜上,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琇書網
“行吧……”顾朝曦任由海风将长发吹上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就把你也加上吧。”
谢睿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海边亮起了第一颗星,她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草木翻动的声音:“你下山了?”
谢睿:“嗯。”
她听着他平稳的脚步声,看着屏幕里移动的星空问:“你今天上山做什么?”
对面静了片刻,缓缓道:“多吉说,山上的杜鹃花开了。”
我想,你一定喜欢。
顾朝曦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似乎停滞了,而后愈发猛烈地跳动起来。
夕阳消散后的冬日大海是萧瑟的,海浪拍打礁石跳起的水花落在脚尖上,冰凉刺骨。
但她全然感受不到了。
只觉得心底那股子从下飞机以来一直压着的、说不出的、混乱的坏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不是遇见杜鹃才想到了她,而是想到她才去遇见了杜鹃。
“只有那一朵吗?”顾朝曦压着心跳问。
谢睿笑了笑,说:“明天也许会开得更多。”
太阳刚刚离去,星星坠满银河,她没有哪一天比现在、此刻更期待明天的到来。
然而第二天清晨八点,顾朝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脑袋却有些昏沉。
昨天从海边回来后,她有一些轻微的感冒。本以为过了一夜便好了,谁知竟愈发严重了。
她不知怎么想的,操着一副鼻音满满的嗓子给谢睿发了条语音:【谢睿,我感冒了。】
等消息发出去了,顾朝曦点开语音一听,发现自己那语气软绵绵的,像撒娇。
明明就只是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啊……
她着急忙慌地想要撤回,谢睿却已经回了消息过来:【量体温了吗?】
顾朝曦摸了摸额头:【没,家里没体温计,但我觉得我没发烧。】
她从小体质好得没话说,就连在康城的时候,也就头两天有那么一些高反。后来去南桑时,已经活蹦乱跳得不行。
谢睿被她自信的言论堵得失语了一秒,回道:【家里有人吗?可以比一下温度。】
顾朝曦侧躺在床上,戳着手机:【我一个人住。】
她发完这条消息后,对面很快拨来一个视频。
顾朝曦迅速抓了抓头发,不动声色地找了个好看的角度,按下接通键。
和昨晚模糊的夜色不同,今早的镜头格外清晰。她看到他细碎的额发下,眉头微微皱起:“手机拿远一点。”
顾朝曦:“???”
她一脸懵逼地把好不容易调整好角度的手机拿远了一些。
谢睿仔细观察了下她的面色,说:“你叫个外卖,买一支温度计、一盒复方氨酚烷胺片……”
顾朝曦被那一个绕口的药名整得头晕:“什么安?”
谢睿看她皱巴巴的小脸,一字一句道:“复方氨酚烷胺片。”
顾朝曦:“……”
沉默。
半晌,他对着她迷茫的眼神自我更正道:“算了,我发你微信,你复制下来去搜。”
“哦。”顾朝曦抓了抓下巴,“你怎么这么专业?”
谢睿笑:“可能因为正好专业对口吧。”
她张了张嘴,混沌的脑子里跟通了电似的突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谢睿在她小腿上绑的那一个结。
方形的,反向交叉。
她那时还觉得有些怪,如今想来:“你学医?”
谢睿:“嗯,药名发你微信了。”
顾朝曦舔了舔唇,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先前在南桑被德吉打断的话:“哪个学校?”
谢睿说:“第二军医大。”
她跳转页面打开搜索引擎——第二军医大,创办于1949年,现位于s市兰路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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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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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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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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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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