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判官。”夫子咧嘴笑道。
“你认得某?”
“本来不认得,后来听人说起,便知道了。”
“你这是要回银州了?”赵植指着他脚下的一头羊,道:“此乃军中赏赐?”
“这头羊便是大帅赏下的,各州夫子都有,便是下山的党项人亦有。”
一头羊,夏州已经跌破三百钱。银州应该高一些,但也不会超过四百。出行三月,就得了一头羊的赏赐,确实偏少了。家中少了一丁口,田间劳作时便少了一人,也许有时候就差那么一个人,杂草没除干净,浇水没浇透等等,让粮食收成不如以往。
但怎么说呢,如今就是这个样子。将帅出征,几乎不管是不是农时。河北大战管你什么月份了吗?没管。
灵州忽然叛乱,大帅亦不可能拖延过多时日。百姓,不容易啊!
“有羊便不错了。而今各镇,夫子还得自备口粮、酱菜。”赵植道:“去岁赏了四只羊,如今安在?莫不是吃了?”
“哪能呢?”夫子笑了,道:“在夏州卖了一头,换了点农具,剩下三头一路放羊赶回家了,其他人与某差不多。今年应是生羊羔了,某急着回家看看呢。”
“这头羊呢?”
“带回家去。夏州羊价太廉了,不到三百钱,回银州能卖三百五六十钱。某一路赶回去,路上吃点草,掉膘就掉膘吧,回家养养便成。”
“家中一切可好?”
“还成。”夫子道:“去岁跟大帅征宥州,回到家中后,地里豆子都收好了,一亩地五十来斤呢。县里有人收豆子,拿去换了点家伙事。”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本真的家徒四壁,若不是大帅北征草原,某是一辈子难娶上娘子了。现在家里有了人气,家伙事也渐渐多了,日子安稳了起来。”
“还不知壮士高姓大名。”赵植问道。
“某叫何全,当不得壮士。昔年在巢贼军中,倒也做了个战锋,上过七八次阵,侥幸不死,都是老黄历了。”
赵植一听有些惊讶。见仗七八次,还是冲阵的战锋,这都能不死,一要运气好,二也得有过人的身手,这王全不简单啊!按他这本事,募个衙军都不成问题。
过阵子,幕府应该就会招募军士补充缺额了,王全大可以去应募,挑选军士的教练使们可喜欢这种有基础的人了。
赵植翻看过军属农场的支出资料,知道如今有接近四千伤残军士或战死军士家人在领粮赐,一年便要支出四万八千斛粮食。此番出征归来,大帅说义从军党项人亦可领粮赐,怕是又要增加不少支出。
温池、灵武两番攻城,都是义从军担纲主力,死伤可不少!
“壮士何不去募衙军?月得粮赐两斛,一岁还有五番钱帛赏赐,不比种地强多了?”
王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说道:“打打杀杀这么些年了,不想再打了。此番出征前,吾家娘子亦有了身孕……”
赵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王全老家在郓州,银州开光县那里应该就他一人。他若死了,王家这一支也就没了。
“从军之事,吾家大郎今年十二岁,这两年跟着某学了一些刀矛之术,在草原时亦学会了骑马。本名叫御泥逋,某嫌难听,便给取了大名王郊。待再过数年,便送他随大帅出征。”王全笑道:“若能历几次战阵活下来,便有了自保之力,可成家立业了。”
赵植知道这个王郊是草原来的孩子,理论上来说是长子,要继承家业的。但王全这样子,显然打算把家业留给亲生孩子,也可以理解。
“今年家里农事耽误了吧?”
提到这事,王全便有些愁眉苦脸,显然光靠他娘子和一个半大小子,虽然有牛,但耕地一定很不容易。今年这日子,应是要难过不少了。
如果明年没有战事,大帅应该不会征多少赋税,若有战事,可就难了。希望这战事不要再在镇内打了,哪怕去河东打,去关中打,也比在镇内打好。去了关中,定然在关中征发夫子,钱粮多半也从那出,镇内便可松泛许多。
赵植见状也叹了口气,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奈何,奈何!
回到家中后,娘子已准备好了晚膳。
赵植是幕府判官,家中生活自然不可能清贫。晚餐主食是蒸饼,单个用面一升,炼猪膏三合,正好够一人吃。
佐食菜肴,甚至还有一尾鲤鱼,这在西北地区可不便宜。另有羊肉、果蔬,都是本地产的,价甚廉。
不过最令赵植满意的,还是那葡萄美酒。自贞观年间李卫公破高昌国,获得马乳葡萄种及葡萄酿酒法后,葡萄酒在整个大唐风靡了起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都喜欢饮用葡萄酒。
而就夏州来说,种植葡萄的条件十分优良。朔方县民户的宅院基本都是果园,与南方全是桑林完全不一样,葡萄产量十分巨大,以至于去岁冬至大帅发赏时,一人给十胜干葡萄,可见此物确实为夏州特产。
“郎君,帛练行里的蜀中锦缎涨价了。据关中来的商人说,南边可能要打仗,大帅会不会出征?”娘子柳氏将一盘菰米端上桌后,有些担忧地问道。
柳氏是他同窗好友的妹妹,亦是书香人家,见识比一般人强不少。听到关中可能要打仗的消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作为京西北八镇实力第一的定难军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若是打胜还好,万一战败,大帅回来募兵,少不得又得加征赋税,幕府、州县官吏的俸禄多半也要削减,影响到大家的生计。
当然战败逃归本镇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大帅战死,或者有衙将造反,那大家所担忧的可能不仅仅是生计了,而是命能不能保住。
乱兵什么事做不出来?
“休要胡思乱想!”赵植斥了一句,然后又缓和了语气道:“大帅用兵颇有法度,喜用堂堂之阵,不好弄险。如此这般,即便难以大胜,亦不至于大败。州中情形,你也亲眼所见,一日好过一日,不然某写家信回秦州做甚?”
“说起战事,秦州倒有可能遭灾。”赵植叹道:“凤翔军一旦战败,军士返镇后,说不定便要劫掠乡里。也不知族中子弟动身没有,从秦州绕道邠宁至灵州,亦无需多少时日。唉,若是大帅攻下会州便好了,都不用绕道。”
柳氏想起秦州一旦遭兵灾的情形也有些害怕。她就有闺中好友嫁在长安,巢众破城后,丈夫被杀,她则被贼人掳去,后来还生了个孩子。夫家不要,娘家不认,惨不可言。
还不如被邵大帅掳去,就像自家小姑那般,如今遍身罗绮,富贵闲适。
“勿要多想。”赵植喝了一口葡萄酒,道:“如今州中市面繁华,民皆有生计。大帅威望素著,军士又善战,能有什么事?”
其实,给赵植信心的真不是那什么军士善战,而是邵树德在灵夏六州的威望。
威望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关键时刻就能发挥作用。威望高,即便败个一两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威望不高,可能败一次就崩盘了,这就是区别。
赵植从银州夫子王全的身上看到了邵大帅的威望。那是一种可以稳定人心的力量,来源于战场上的胜利,来源于百姓生活的好转,来源于官吏士绅的认可,来源于蕃人蛮子的畏惧。m.χIùmЬ.CǒM
“且过好自家日子。某过些时日便要动身前往灵州,大帅在外面征战,某便帮他料理好镇内营田事务,上下同心协力,何人能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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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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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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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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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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