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多为商贾百姓贩夫走卒,街道虽宽,但地面是坑坑洼洼的土石路,污水横流,还有不少人把脏水泼到街道上。南离九的轮椅滚过,身后是一道半寸厚的轮辙印。
龙池的脚踩在地上,大脚趾都能让地上的灰尘埋了,遇到有积水的地方就成了泥浆。
相对来说,虽然无妄城鬼气森森了些,好歹地上铺满石板,干净,不会像这样爆土扬尘的。
秦州这边青山绿水,并不干燥,但架不住天上没下雨,街面上是干的,人来人往的,把土石路都踩烂了,以前有拉拖的车子把地压坏了,露出土,再让太阳一晒,就全成了灰尘。
龙池得庆幸自己不流汗,不然像旁边那些扛货拉板车的壮汉,汗混着灰尘汇成深色的污水往下淌,飘出来的味儿也是相当的酸爽,让龙池直接闭气屏住了呼吸。
男人这种生物,身上的汉臭味就能让她保持三尺远,她宁肯闻尸臭。
比起来的话,其实她师姐的身上从来都是香香的,哪怕变成了城妖,杀人无数还吸收了尸犼,那也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还天生自带凉爽。
又经过一道有士兵把守的城门,进入内城。
地面变成了石板路,人也少了许多,沿街的房子也不再是一层楼的宅院,沿街的商铺多为二到三层,其间还有很多有健仆或护卫把守的高门大宅,门前还有石狮子之类的镇宅兽。
封十七进入内城后便开始介绍:“大道左侧过去是坊市,再往里是城主府,我们封家在右边,喏,前面那条巷子进去就是。我们封家在的巷子称为紫侯巷,源自祖上的一位紫衣神侯老祖宗,传到现在已经有三千多年。秦岭封家,秦州城里封半城,是显赫是宣耀,亦是担在肩头的责任。”
待走过去,龙池才发现,说是住在紫侯巷,算,也不算,其实有点不太要脸。
封家的侧门开在紫侯巷,大门正对大街,修建得比府衙还要气派,门口站着的是穿着银色盔甲的护卫,护卫的胳膊上的袖章,左手绣着“封”,右手绣着“护”。
铜铸的大门,刷上红漆,居中的大门够两辆马车直行进入,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侧门,这侧门都比龙池见过的大户人家的大门要大。
此刻,大门两侧,整齐地排开两例护卫,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三道大门齐开,华丽的地毯一直从宅子里铺到了屋外。
大门口聚有很多人,密密麻麻的人群,仅龙池视线内都不下百。
打头的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男人和气质不俗的年约三十的女人,身后是四个与他长相挺像的人,坐在轮椅上的是一个看起来约有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清瘦,病弱,视线落在南离九身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龙池心说:“这算是同病相怜了。”她朝四周望去,问南离九:“你外祖父家有贵客?”她再看看自己脚下烂草鞋踩在地毯子上脚下的脚印,饶是自认皮厚,也有点绷不住脸皮。
南离九淡声说:“没有。”
龙池心说:“骗鬼呢,没贵客能全家老少出迎,正门大开。”她这正在腹诽,就见到封家的人迎出来,为首的那个虎口含泪地看着南离九,叫道:“小九儿。”
南离九颔首,轻唤声:“外曾祖。”看向爷身:“外公,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至于再后面,认不出了,只在视线对上时轻轻颔首,也没向大家伙儿介绍龙池。
封家老太爷封望北,也就是南离九的外曾祖激动道:“里面请,里面请。”又朝龙池拱手:“少参王,请。”
龙池抿嘴一笑,“叫我龙池就好。”她推着南离九的轮椅往里去,视线扫过拥着他们进去的众人,可以确定这是来迎南离九的了。她心说:“还真是烂船也有三寸钉,玄女宫都灭门了,无妄城主还能让自己的外家这么大门敞开了迎待。”
之后,她们绕过影壁,穿过前院,进到正厅,便是一系列认亲戚。
龙池再次见识了什么叫做大家族。
封家,嫡枝,从老太爷封北望算,往下,四子三女,女儿外嫁,四子在家。长子,南离九的外公封建元,娶了南离九的外婆,残了,膝下一女,姓了南,继承了无妄城玄女宫家业。次子,封建业,漆下七子,十三个女儿,妻妾成群,妾室没机会来正堂,龙池也没兴趣知道别人有多少个小老婆。三子,封建城,也就是封十七的外公,三子,无女。四子,封建宗,十二子。这些儿子里也分嫡出和庶出,介绍到嫡出的时候,会介绍下,这是你X舅妈的儿子,至于庶出的,就是几表舅了。
龙池算了下,南离九在没有亲舅舅的情况下,表舅都有十四个。不过,这些舅舅也不全在这,大表舅、八表舅在兵营带兵,二舅舅在城主府议事,待会儿就回来。还特别提了下,虽然二舅舅是表的,但是,过继给了南离九的外公当儿子,从礼法上来说,变成了长子嫡孙,继承南离九外公封建元的家业和香火。
至于南离九这一辈,嫡出庶出,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外面聚着的就有四五十个,从中年人到被抱在怀里还淌口水的奶娃儿都有。龙池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一支大家族,这还是主枝嫡脉就有这么多人,不算旁枝近族。
她再想想她家,万年了,就她一根独苗,实在可怜。
当然,她家好歹还有三口人,家业还在,哪像南离九,一根光杆。
好在,呼呼杂杂的一群人,见过就让老太爷赶走了。她俩这风尘仆仆的,封老太爷也没拉着她们说太多话,招呼过,便让南离九的亲外曾祖母迎去客院洗漱。
封建元说:“父亲,母亲,九儿是我外孙女,还是住到我们长房吧。当年玄女宫有些产业托我代管,今次九儿过来,也好一并交还。”
他这话一出,封老太爷便点头,说:“也好。”
有不少人变了颜色,还有些人暗暗怯喜,或者是兴灾乐祸地看向其他人。
龙池看见了全当没看见,大家族,同一个老祖宗,这么多儿孙,有嫡有庶,之间的竞争可不得非常激烈。她突然就明白了封十七为什么非得在百忙之中抽空护送,对南离九有这么热情,不报名字,只报排行。好记呀。
长房的院子位置还挺正,就在主院旁边,院子又大,还配有好几个侧院。
长房除了封建元就只有他的继子封二爷一家,院子里由封二夫人管着。
封二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模样,很是利落的模样,待南离九比自来熟还自来熟,一副亲舅妈的模样,恨不得掏心肝地对南离九好的样子。当然,龙池也没被冷落,热热络络地招呼着,给她俩安排住处,安排洗漱,还要给南离九和龙池安排使唤丫环,派身边的大丫环领人过来。
南离九说:“舅妈不用忙,派两个粗使丫头就行了,其余的事让她来。”说着,指向龙池。
龙池差点把剑糊到南离九的脸上,“多大脸!使唤我一路还不够,投奔了你亲外公,还要使唤我。我欠你爹的,又不是欠你的,啊,不对,我也不是欠我师父的,我只是遵从师命照顾你,你哪来这么大脸。”
南离九冷声说:“你把你师父的遗命再背一遍。”
龙池说:“照顾,不是伺候。”她骂一句“死城妖”,用力地推着轮椅把南离九撞向院子里养金鱼和碗莲的大水缸。
南离九的反应极快,稳稳当当地稳住椅子,回头就抽在龙池身上,先捆剑再捆人,抓起来就揍,又是揍屁股。她连打十几巴掌,龙池都不服,还叫嚷“要我伺候你,你做梦,做你的青天白日大美梦,死城妖……”喊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的裤子被揪住了。
封二夫人赶紧喊:“哎,九儿……”
南离九说:“舅妈,您别管。她是三个时辰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封二夫人对自家这“外甥女”算是服了!参王府的少主子,敢揪过来当贴身丫头使唤,不服气还揍。
南离九见龙池还不服软,直接扒裤子。
龙池吓得“嗷”地一声,“我错了,我错了,师姐我错了。”
封二夫人顿时只剩下惊叹。
得,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安排了几个粗使丫环和两个传话领路的丫头,又给龙池和南离九各备了几身换洗衣服,便忙别的事去了。
她俩自然是要先洗漱的,特别是龙池,虽说肉参精有不染尘的说话,但那只是指体内不会像凡人那样积累污垢,面上的皮,该蹭黑蹭黑,该灰仆仆的还是会灰仆仆,人挤人的时候,该沾上别人身上的汗臭味照样沾上。
于是,她俩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澡。
龙池隔着屏风,在澡盆里把自己反反复复地洗净,再看送来的居然是裙装,嫌弃了半天,没别的选择,最后还是只能将就。水湖色的长裙,云蚕丝的料子,缀有珍珠,绣有金丝纹,看起来就贵。
可穿裙子要怎么打架?叉都劈不开,腿都抬不起来,她总不能揣人的时候,把裙子捞起来再抬腿踹人吧。
南离九觉察到某人磨磨蹭蹭地往外挪,扭头就见一身湖水绿裙装的龙池头顶蔫耷耷的小参叶,披散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垂头丧气地往外挪,仙气儿款的裙子硬生生地被龙池穿出刚从湖里爬出来的效果。
她一抬除水诀使展出来,把龙池的头发弄干,又曲指把桌子上的发钗和发带弹过去,说:“头发,打理下。”
龙池麻利地把头发拢起来,在身后扎起个马尾,完事。
南离九看着龙池这头顶参叶,身后地矗着个长长的马尾,真担心她打起架来,长发一甩,先把头顶上的参叶给扫飞了。她转动轮椅过去,一根丝线拖着张小踏凳扫到龙池的脚下,对龙池说:“坐下。”
龙池斜睨眼南离九,看看小矮凳,坐下了。
南离九拆了龙池的马尾,给她重新束头发。
龙池心说:“哟,原来是帮我梳头呀。”她再一想,说:“不对呀,南离九,别人梳头都是梳头丫环站在背后,我对着镜子,你梳头我为什么要坐这么矮?”
南离九冷声说:“再废话,剪你两片参叶熬汤。”
龙池轻哧一声,倒是没敢跟帮她梳头的南离九犟,她把手肘放在膝盖上,便要缩起身子用手去托脸。
南离九再次冷声说:“坐直。”
龙池又挺直背。她说:“你干嘛非得让我跟你一起住,梳头的事,我也可以找丫环。”
南离九冷声说:“秦州城现在人多杂乱,封家又不是什么水泼不进的地方,能生白骨活死人的千年肉参精独住一屋,本事不大,胆子挺肥。”她将龙池的头发在头顶束出一顶发冠,龙池的头发编成细细的鞭子,小心翼翼地在参苗间穿过,把参苗拢在中间,之后,戴上发冠,珠钗固定。小参苗也藏在华丽的宝观下。“你穿裙装不合适,但女装多为裙装居多,回头让城里的制衣坊给你加急赶制几身。”
龙池没意见,让她花南离九的银子,她乐意。
南离九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家只剩下这一门亲戚。当年玄女宫大难,各地的产业被侵吞,秦州城里的产业落到封家手里,掌柜、伙计和商队护卫,还有这里的一个堂口,都投奔了封家大爷。之后,封家每年都会往秦州城的济世堂捐献大量银子,秦州济世堂再购进大量珍贵药材耗费人力物力送往无妄城。”
龙池顿时懂了。她说:“这么大的秘密,你敢说给我听。”
南离九淡淡地说道:“我俩的命都拴在一起的,有什么不敢让你知道。”她顿了下,说:“封家的千年基业全在秦州,但以秦州城的力量,是挡不住幽冥鬼界大军的。”
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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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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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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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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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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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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