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擒努力的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坐姿,身躯却像是跨坐在马背上一样,不断的前倾、后仰,起起伏伏着。
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总也坐不安稳。
陈胜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他耷拉着眼皮,支着一条腿微微斜着身躯淡定的坐着,一根手指悠然的拨动着身前的朴素酒樽。
谁都没有说话。
但淡泊与焦灼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已经在无声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黑一白。
忽而,一只米粒大的虫蚁,飞入酒樽,一不小心落入酒液之中。
小虫蚁“嗡嗡”的奋力振翅,想要飞出酒樽。
但却只能在平静琥珀色酒液中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
陈胜伸出一根手指,将小虫蚁从酒液中沾起来,轻轻的放地面上上,淡淡的笑骂道:“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对面的王擒闻言,身躯猛然一颤,重重的坐回了后脚跟上。
“昨夜公子政传讯李氏,言他已经率军抵达梁郡鄢县,不日便将入陈留迎击太平逆贼,请李公坐镇陈郡,待讨伐太平逆贼功成之日,他会为李氏请陈郡郡守之族!”
王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颅萎靡的说道。Χiυmъ.cοΜ
陈胜一挑眼皮,虚了虚双眼说道:“原话?”
这个内容,错漏百出,怎么能打动李氏家主那样的老狐狸。
王擒摇头:“转述……李氏承诺我王家庄,只要我王家庄倾力助他李氏,事成之后,陈郡郡尉一职,将由我王家人出任,再无变更。”
陈胜拧起眉头:“他说,你们就信?”
王擒微微苦笑,“信与不信,又有何异?”
陈胜展眉,这便是了。
王家庄与他行商陈家不一样。
行商陈家有掀桌子的实力,问题只在于要不要掀,掀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王家庄却没这个实力,他们只能在随波逐流中,拼命的去抓取所能抓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不投靠李氏。
最终也逃不过被熊氏清理的命运。
投靠李氏。
或许还有一搏之力……至少,相比熊氏,李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更需要他们王家庄的武力帮衬!
至于说逃离陈郡。
对于王家庄这种依靠土地聚拢佃户维持门楣的大地主而言,要他们扔下几十代人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逃往别郡重头再来,那还不如等着熊氏清扫了他们呢!
至少,熊氏就算是清扫了他们王家庄,也顶多只是拿走他们的家业,大概率不会伤他们的性命,这是世家大族之间博弈的基本规则。
陈胜起身,轻笑道:“谢擒兄为小弟解惑,今日之前,就请擒兄不要再踏出这座院子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伤了擒兄的性命。”
王擒此刻已然放弃所有的奢望和野心,像条咸鱼一样木然的点头:“胜弟放心,为兄惜命得很!”
陈胜点头,领着陈刀往院外行去,行至门前,他忽然又脚步一住,头也不回的说道:“擒兄,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会甘愿被一个同父异母的废物兄长压在头顶上,呼来喝去的过一辈子吗?”
王擒闻言,刚刚放松下来的面容,骤然一僵。
……
未时。
陈守带兵入城。
在猛虎堂三百帮众里应外合,未经任何缠斗,便一举拿下了南城门,四千人马长驱直入!
陈县大骇!
……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大步走进南城郡兵大营。
郡兵大营,四千红衣军士卒大开武库,有秩序的相互披甲,再在胳膊上系上一条白绸,以作区别。
换上甲胄,这四千红衣军,就算是从散兵游勇,真正转变为职业军人了。
陈胜找到陈守时,身披赤红铠甲的陈守,正跨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边奔走一边催促着士卒们再麻利一些。
“阿爹!”
陈胜上前拽住枣红马的口嚼子,问道:“情况如何了?”
陈守见到陈胜亦是大喜:“正要寻你,你就来……县内残余郡兵还约有九百之数,现已退守郡衙,城外包围李家那千五郡兵,已在回县的途中,约还有两刻钟抵达县衙,县内各家各户的部曲,也都在想方设法的赶往郡衙。”
陈胜面色未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能分兵去与各家各户的私兵缠斗!”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竖我行商陈家的走货旗,告知各家各户,这支人马乃我行商陈家的部曲!”
“再派人去请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前来南大营议事!”
陈守面色凝重的摇头:“这节骨眼下,怕是不会有几家肯来!”
陈胜笑了笑:“就算不肯来,也不会再有几家援兵郡衙……这帮人,精着呢!”
他早就摸头了陈郡这些世家大族的性子。
若是红衣军乃是流民之军。
亦或者是他郡强豪的部曲。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定然会全力助郡衙退敌。
红衣军毕竟只有四千人,还不足以吓住陈郡的这些坐地虎、地头蛇。
先前吕政召集他们迎粮时,他们就曾轻轻松松凑出了三千人马。
可只要竖起行商陈家大旗,告诉他们,这支人马乃是他行商陈家的部曲,挑明这不是外敌入侵,而只是内斗!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明哲保身的心态,必然会选择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这就与太平道作乱是一样的!
无论是大周姬姓人坐天下,还是太平道张家人坐天下!
最终不都还得依靠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治理天下吗?
无论陈郡是熊氏当家做主,还是行商陈家当家做主!
这陈郡内的事务,不都还得与他们商量着来吗?
……
陈守恍然大悟,当即点头道:“老子这就派人去办!”
陈胜松开枣红马的口嚼子,大声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拿下郡衙,迟则生变!”
陈守打马继续巡营,头也不回的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知道了。
陈胜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操着洪亮的大嗓门,用一句句粗俗的市井言语嬉笑怒骂的催促着那些红衣军士卒。
看着他所到之处,所有红衣军都用一种崇敬、驯服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他所过之处,所有红衣军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亢奋起来。
他就是一团浑身发光发热的火焰,快速的点燃着这三四千人。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
作为一个家主,自家老爹或许是不够合格的!
但作为一个头领,他却是非常优秀的!
“大郎!”
已经换好一身甲胄的陈刀,拿着一身士卒甲走过来:“且先换上,免遭流矢。”
陈胜先取过兜鍪扣在脑袋上,然后在陈刀的帮助下,披上单片铜甲:“刀叔,稍后我阿爹就拜托您和诸位叔伯护持了,熊氏盘踞陈郡四五百年,定然蓄有武道高手,您觉得你们应付得过来么?”
“高手?”
陈刀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问道:“大郎几时见过庭院中养出千里马?”
陈胜一想,觉得是他说的这个道理,但还是正色道:“刀叔,不可掉以轻心!”
陈刀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小毛崽子,你刀叔我十六岁就跟着大爷进草原,身经百战才得卸甲归乡,须得你来提点我不可掉以轻心?”
陈胜呵呵一笑,也不觉得尴尬。
……
一刻钟后。
四千红衣军包围陈郡郡衙。
郡衙大门紧闭,高墙之内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阵阵。
“放箭!”
陈守跨坐在骑枣红马上,一挥长矛大喝道。
话音落下,一排排弓箭手,搭箭张弓,瞄准院墙上方,松开弓弦!
霎时间,密集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射入院墙之后。
但中箭的惨嚎声寥寥。
很显然,射箭是门技术活儿,而这些刚才从南大营武库之中拿起弓箭的红衣军士卒,只能将箭矢射出去。
陈守见状,也不觉得失望。
他任由这些弓箭手自由射击,再举起长矛,无声无息的朝前一挥。
立时便有七八队人马,抬着两三丈长的木梯从人群之中冲出,将木梯搭到高墙之上。
弓箭手停止射击,成群结队的悍卒,叼着刀子沿着这些木梯冲进高墙之后。
厮杀声响起。
不多时,紧闭的郡衙大门洞开。
等候在外的众多红衣军一涌而出。
……
身披士卒甲的陈胜,在以李仲为首的一百名悍卒的簇拥下,最后一波踏入郡衙。
就见到庄严、肃穆的郡衙官寺之内,到处都是尸体。
有身披赤红甲胄的郡兵的。
也有各种各样的仆役、官吏的。
一团团殷红的鲜血。
将一座座方正而雅致的亭台楼阁,涂抹得如同屠宰场一样!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在没有任何天险可依的情况下,红衣军四千人马对阵九百郡兵,不存在任何意外情况。
陈胜站在人潮之中,垫着脚尖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找到了一个熟人……正一脸狰狞的从一座假山后,将一名郡兵拖出来乱刀砍死的陈七。
他连忙挤上前去,高声叫喊道:“七叔,我爹他们呢?”
陈七一扭头,见是陈胜,面上凶神恶煞的扭曲表情,瞬间切换成了和气亲切的笑脸:“是大郎啊……你爹他们,奔郡守衙了!”
陈胜点了点头,举步就迈向郡守衙,一步踏出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身畔又无缝切换出凶神恶煞扭曲表情的陈七,说道:“七叔,仗已经打完了,不要再放纵士卒屠戮这些残兵败将了,赶紧收束士卒,预备迎战后边那千五郡兵!”
红衣军四千人,军主由陈胜担任。
但由于陈胜得总揽全局,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抓红衣军练兵,军中甚至有许多士卒都不认得陈胜。
于是乎,陈胜就让常在蟠龙寨出没的陈守为校尉,总领四千人马。
陈守之下,设四位军侯,也即是二五百主。
除了李仲这个由陈胜一手提拔起来的流民标志性人物之外,另外三位军侯,皆是出自行商陈家:陈七陈蛮、刘五刘黑、赵二赵牛。
此刻陈守不在,由陈七出面来整顿这些杀红眼的士卒,恰到好处。
陈七不疑有他,当即就提起红艳艳的腰刀插入刀鞘里:“成,咱这就整军……都他娘的别杀了,整队列阵!”
周遭众多领着刀枪长矛像疯了一样四下寻找郡兵杀戮的红衣军士卒,在听到他粗狂而凶悍的呼声后,都只是略略一迟疑,就强行按下了继续杀戮的欲望,齐齐朝着朝着陈七所在的方向奔涌过来。
他们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到底经受过月余的操练,基本的军纪概念还是有的,而不是纯粹的流民乌合之众。
陈胜放下心来,领着李仲等人匆匆往郡衙内最高的那一座官寺行去。
……
陈胜赶到郡守衙外时,就见郡守衙外的宽阔平地之上,上千红衣军士卒,正如同潮水一样强攻着郡守衙的大门。
十数道幽黑的人影,堵在大门前,像是割草一样的收割着源源不断奔涌上前的红衣军士卒,
这些黝黑人影,尽皆身披幽黑半身甲,面覆青铜恶鬼面具,手持人高的窄刃长刀,浑身上下挂满各种各样的细碎武器,一看就知道是死士、杀手一流的人物。
这地的厮杀不知已经打了多久。
那十数到黝黑人影脚下堆积的尸体,已经快到巍峨的郡守衙大门中部。
大部分都是身披赤甲的红衣军士卒。
少部分是如他们一般打扮的黑甲死士。
“阿爹、刀叔!”
陈胜行至身处众多红衣军最后方的陈守、陈刀等人身旁,轻声呼唤道。
陈守依然跨骑在枣红马上,面沉似水的注视着前方的厮杀……这并不是他非要骑在马上装逼,只因这是红衣军的第一战,他这个做主帅的,必须要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能被所有红衣军士卒看到的位置,以安军心。
听到陈胜的声音,陈守偏过头看了陈胜一眼,脸上的阴郁之色略微好转,“快了,别着急!”
他说道。
陈胜眺望了一眼那些黑甲死士后方的大门,摇头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得尽快确定,熊完在不在里边!”
红衣军推进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但是比起陈胜预料中的,还是要慢得多!
而今至今都还未看到熊完的影子。
虽然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确认过,熊完未曾离开郡衙。
但熊氏拿郡衙当自家院子使了四五百年,预留了一两条密道也很正常吧?
在陈胜的通盘布局当中,攻打郡衙其实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难的。
是如何在攻下郡衙之后,摆平陈郡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
以及,如何迫使州府承认行商陈家对陈郡的控制权,实现家族升格!
而在做这些事之前,他必须要确定,熊完是死是活!
熊氏把持陈郡五百年,淫威深重!
在熊完活着的前提下攻略陈郡的难度,与在熊完死了的情况下攻略陈郡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用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大佬的话说。
郡衙和熊完,哪个对陈胜更重要?
都不重要!
没有熊完的郡衙,对陈胜才重要!
“我来吧!”
陈刀缓缓拔出腰刀,面沉如水的说道。
陈守紧了紧手里的长矛,正要说话,就听到陈胜说道:“一起来吧!”
他缓缓将背上的锐取剑拔出,拿在手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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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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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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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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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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